哽咽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极为清晰。

　　梵清惠终于绷不住脸上高高在上的神色， 怒不可遏道：“师妃暄——”

　　“铮——”

　　一柄富丽堂皇的轻剑擦过她脸颊，被削落的一缕发丝随着剑风打着旋儿，静静地落在了地面上。

　　而轻剑直直钉进了她身后的柱子里。

　　梵清惠身体一僵， 她转着眼珠， 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眼前这个传闻武功尽失的废太子， 曾被宁道奇引为友人。

　　若慈航静斋与李建成起了争执， 还真不好说宁道奇会站哪一边。

　　何况现下他根本不像是武功尽失的模样？

　　而她的实力...终究是不及已经勘破天魔大法的阴后祝玉妍，慈航静斋如今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大宗师。

　　她迅速冷静下来， 神色中那股隐隐的优越感也隐没不见。

　　正要开口时，眼前那反手给了她一剑的青年却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白发公子没有挣开被女子拽着的衣摆，他只是姿态优雅地蹲下身，伸手安抚地摸了摸师妃暄的头。

　　“好姑娘，”他温和道：“抱歉， 隔了这么久才找到你。”

　　“这些年，辛苦你了。”

　　师妃暄轻轻抬头， 直愣愣地望着那容颜如初的金衣公子。

　　她没有说话，眼泪却一滴滴无声地滑落下来。

　　李建成心疼地为她擦拭干净眼泪，露出一张清丽容颜。

　　“别哭了，要知道你哭了， 小楼又要闹我了。”

　　“小楼......”就着李建成扶起的动作， 师妃暄浑浑噩噩地起身。

　　对，小楼，是...婠婠啊......

　　“婠婠啊——”

　　师妃暄拍了拍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这时才关注到脸色不太好的梵清惠。

　　“师、”

　　她话还没有说完， 便被李建成扳过身子朝屋里面推去。

　　“你刚刚醒，小楼还在里面呢， 你去陪陪她。”

　　李建成眨着眼睛道：“这里就交给兄长吧。”

　　师妃暄看了梵清惠一眼，原本激动不已地心此刻也平静了下来。

　　“不急，跑不掉。”

　　师妃暄道：“兄长，我和师父的事情，还是自己解决吧。”

　　李建成和她对视了一眼，道：“好，记住，我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他便拖着李世民走进了房间，打算去看看另一个还没醒的丫头。

　　师妃暄点点头，朝梵清惠走去。

　　天策府诸将看到自家老大竟然就这么乖乖的进去了，一时之间个个双眼瞪得老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鉴于方才李世民让他们闭嘴，他们便凭借并肩作战多年的默契，以眼神开始交流。

　　‘乖乖，咱看着，太子殿下是不是不太对劲？’

　　‘做戏嘛，慈航静斋的仙子在这，总不好让外人看笑话。’

　　‘你在说屁，去年咱们和东宫、呸前东宫撕得天下皆知，什么破烂关系外人还不知道？’

　　‘你才在说屁，你看咱太子殿下，像是和宸王殿下关系不好的样子吗？’

　　‘呸，分明是宸王殿下硬拖着太子殿下进去的，没看见太子殿下都差点摔了吗？’

　　‘那你眼瞎没看见太子殿下都笑成一朵花儿了吗？’

　　‘草，老子都搞不清楚老大和老大他哥到底什么关系了。’

　　‘你都说了老大他哥，还能什么关系，兄弟呗。’

　　‘废话老子当然知道是亲兄弟，问题之前撕得那么难看，现在难道还能真的和好如初？反正老子不信。’

　　‘爱信不信，不信拉到。’

　　‘罗成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当初咱们和东宫撕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太子殿下都不允许属下有人敢非议宸王殿下一句的。’

　　‘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宸王殿下对谁笑得那么如沐春风过？’

　　诸将回想一下，对哦，他们之前的死对头（单方面认定），对谁都是不搭理的模样，今儿个居然看到他对太子殿下笑得那么灿烂，难道是有阴谋？不甘心储君之位被夺走，想要卷土重来？

　　‘我深刻怀疑，前东宫势力瓦解得那么快，就是因为宸王殿下那时压根懒得管吧。’

　　对哦，据说宸王殿下沉迷武道，谁都不搭理，他们还记得以前还跟着李世民处理过本该是李建成的事务。

　　‘我总觉得我们被坑了。’

　　‘......’

　　‘你们这群憨批，能不能擦亮眼。’

　　‘......’

　　要不，找个知道多一点的人？

　　长孙无忌默默缩在墙角回忆从小到大李世民对李建成的态度，结合这些年跟着李世民东征西战，偶尔看到的些许消息，加上宸王殿下去年忽然沉睡那几个月自家太子焦躁的模样，大概明白为什么魏征那么利落的就从前东宫投到了李世民麾下，交接事务时甚至不用交代，十分顺利开始干活。

　　熟练得像是一开始就是李世民手下一般。

　　大公子啊大公子，你们兄弟俩可是把我们蒙得好苦。

　　长孙无忌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有几道目光落在身上。他抬起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同僚包围了。

　　‘长孙，你和太子殿下关系最亲近吧，你来评评理，太子殿下和宸王殿下关系究竟好不好？’

　　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凭借微弱的同袍情谊看懂了对方眼神中的含义，一巴掌拍到脸上。

　　妈的，难怪魏征死活不肯来。

　　那厢他们在用眼神厮杀，争论关于李家兄弟的事情，这边梵清惠和师妃暄的谈话，就不那么顺利了。

　　“徒儿，现在便随为师回慈航静斋解释！”

　　梵清惠今日被无视了这么多次，脸色早就不如刚来之时。

　　左右她也不必怕一个新生的帝国，慈航静斋能扶起这一个，也能扶起另一个。

　　“不必了。”

　　梵清惠想得简单，师妃暄却不如她意。

　　“自今日起，师妃暄退出慈航静斋。”

　　梵清惠还来不及开口，那青衣女子反手重重拍了自己一掌。

　　“师仙子！”那边讨论上头的人终于发现了不对，惊呼道。

　　“妃暄一身武艺，皆由慈航静斋所授，”女子唇边溢出一丝殷红，神色却冷静得不像是刚刚哭过一场，“如今，便还给慈航静斋。”

　　“养育之恩，授业之恩，妃暄不日便会尽数奉还。”

　　在她记忆全失的懵懂时代，都无法全心全意成为慈航静斋的弟子，又何况现在呢。

　　左右如今，慈航静斋有没有她这个继承人，影响都不大。

　　如今天下已定，新主...新主足以撑起一个帝国，慈航静斋也该退隐山林了。

　　过于执着一件事情，把自己都洗脑过头了。

　　也许是连续的成功让她们失去了谨慎，过于自信了，自信到了自负的地步。

　　插手朝堂更迭，对一个江湖宗门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妃暄，你在说什么傻话？”

　　梵清惠见师妃暄身姿踉跄，又气又急，正要上前扶住她，却被一道白影强抢先了。

　　“宣宣，你在做什么？！”

　　“你当初做了什么，我就在做什么。”师妃暄脸色还有些苍白，却下意识对来人露出一道晴丽笑容。

　　她的小姑娘在这之前已经为她退出了宗门，她又怎么会做不到呢？

　　况且，本就不是一路人、不，她可不是人族。

　　神魂修复，万载记忆一朝回归，站在这里的，已经不仅仅是昔年慈航静斋的师妃暄。

　　而是当年长乐天的司天神女，宣师。

　　“我们迟早都是要走的。”

　　既然如此，不如早早脱身。

　　迟早都要走？

　　李世民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句话之外的意思，他下意识看着靠着门扉，无聊玩起了自己发带的金衣公子。

　　大哥，也要走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金衣公子抬头，朝他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颜。

　　李世民心下大定。

　　是了，大哥说过，会陪着他们走完剩下的路。

　　“你是铁了心要走了？”

　　慈航静斋培养一个继承人可不容易，师妃暄竟然就这么放弃了

　　梵清惠看了一眼婠婠，心下大恨。

　　难怪祝玉妍走了一个得意徒弟还有心情上来嘲讽她，原来是早知道她们慈航静斋也留不住师妃暄。

　　“也罢，既然如此，你便不用回来了。”

　　梵清惠本来想将师妃暄强行带走，奈何刚一动，身后钉在柱上的轻剑便发出了一阵轻吟。

　　分明轻剑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却让她觉得，那冰凉的剑身就横在她脖颈边。

　　梵清惠深深看了被婠婠扶住的师妃暄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罢了，心已经不在慈航，何必强行挽留。

　　最重要的是，婠婠这样天赋绝伦不输师妃暄的人也离开了阴癸派，失了精心培养的继承人，那便不用担心魔门会趁此反压正道。

　　她还有足够长的寿命，未必不能重新培养一个合心意的弟子。

　　眼见婠婠抱着师妃暄，连话都没有对他们说一句就急急忙忙冲进了屋内，李世民有点懵。

　　擦身而过连便宜妹妹的眼神都没有得到一个的李建成十分淡定，习以为然地提她们关上了门，慢悠悠地去取自己扔出去的剑。

　　“大哥...”

　　李世民在后面不远不近地缀着，迟疑道：“她们对自己身份的割舍，是不是......”太过利落了点？

　　不过是恢复了之前的记忆，这二十年的人生，说放下就放下吗？

　　“这个嘛，”李建成伸手抽出钉在柱子上的千叶长生剑，慢条斯理道：“不过二十年而已。”

　　“二十年的人族记忆，怎么会有千年万年相伴那么深刻？”

　　这样吗？

　　李世民低下了头。

　　那你呢，大哥。

　　你也是在岁月里辗转千年，流离万载，凡间十数载记忆，对你来说，又是什么呢？

　　“我不一样。”

　　明了弟弟心中始终存在的不安，千叶长生剑在李建成手中转着转着，忽然被他一个反手扔到了后面，落在手忙脚乱的李世民手中。

　　“我从一开始，就是李建成啊。”

　　师妃暄和婠婠不过是她们此世的名字，但宣师和聂小楼，依旧是洪荒的神魔双姝。

　　而他踏过时空，走遍轮回，从过去到未来，又从未来回到过去。

　　由始至终，都只是李建成。

　　李家的李建成。

　　白发公子回首，笑若朗月入怀。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都会很忙，存稿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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