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的月光浅浅落进诗人的酒樽里， 西湖的水色倒影了千丈霞光。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进紫霄宫中的莲华台。如鸣佩环的琴声悠扬远去，红绫逶迤成漫天夺目的云霞。

　　有谁在他耳边低吟浅唱——

　　君为人间客， 但归人间去。

　　在无所顾忌的那一天， 我们终会重逢。

　　黑夜深处， 点起微光。

　　“大哥， 你没事吧！”

　　“哥哥，感觉怎样？”

　　李建成自漫长的梦境中醒来， 睁眼便看到两张脸怼到自己面前。

　　一张脸棱角分明，俊朗无匹；一张脸眉眼柔和，媚若春花。

　　好眼熟啊......

　　李建成思维卡了一下，意识混混沌沌地飘着。

　　“小楼，你倒是给我倒点水啊？”

　　李世民愣了一下， 还未反应过来，一旁的婠婠立刻起身倒了一杯暖茶递过去。

　　李建成端着茶杯啜了一口， 水雾腾起熏到他眼睫上，凝成点点水光。

　　模糊的视线中两个人影在晃动，他眨了眨眼，不确定的开口：

　　“小楼， 我好像梦到...世民了？”

　　李世民和婠婠对视一眼， 虚握成拳的手紧了紧，然后他用最坚定的声音说，“大哥，我就在这里。”

　　白发公子茫然地抬起头， 飘忽的目光重新聚拢。

　　似蕴了西湖水色的眸子中， 倒映出一张与他有五分相似的脸。

　　“世、民...？”

　　“是我，大哥。”

　　李世民上前， 将对方捧着茶杯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

　　“大哥，你已经回家了。”

　　“回家，”李建成喃喃，“是啊，我已经回家了......”

　　崩塌的血色梦魇中，有一个人环抱着他，在他耳边说着话。

　　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就像多年前深陷混沌妄境之时，那道一直回响在耳畔的稚嫩童声。

　　大哥，你去哪儿了啊，你还好吗？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家啊，世民想你了。

　　大哥，你快点回家，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世民了。

　　大哥，玄霸又发病了，世民好害怕。

　　大哥，秀宁会喊哥哥了，你听到了吗？

　　大哥，元吉好丑啊，但是看在是弟弟份上，我会照顾好他的，连带你的那一份。

　　大哥，你在哪里，世民找不到你啊。

　　大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世民长大了，就来接你回家。

　　大哥，等我......

　　略带稚气的童音到后面渐渐沉稳，唯一不变的是唤那一声“大哥”时，仍是满满的眷恋与依赖。

　　青莲徐徐绽放，金衣轻甲的少年端坐莲台，造化生生不息，将莲台之外暴虐的混沌之气抵消殆尽。

　　周身三千混沌魔神混战，那自混沌外的世界传来的声音，成为指引他走出妄境的方向。

　　第二次了。

　　世民，真的要谢谢你呀。

　　李建成弯起眼眸笑道：“嗯，我回来了。”

　　咱俩亲兄弟，这声谢谢就不说出口了，记在心里就好。

　　倒了水后就被无视的婠婠靠在床头，沉着脸看两人表现兄弟情深，指间灵光转了一圈确认便宜兄长已经无碍了之后，她抱着双臂冷不丁说了一句：

　　“我记得，之前有人跟我说，绝对不会有事的，嗯？”

　　捧着茶杯的人一僵，头微微抬起极小的幅度，看了冷着脸的魔女一眼。

　　“那个...意外，这是意外哈哈......”

　　完了完了，看起来很生气啊。

　　“那你的意外还真多啊？”

　　天魔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话时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颇有威胁的意味。

　　“从今天起，你上哪儿去都必须报备，一个人浪，你想都不要想！”再翻船了谁还能拉得住你？

　　“啊？”李建成傻眼，“小楼，不至于吧？”

　　“嗯哼？”婠婠眼神斜斜看过来，像是在说，敢拒绝你就死定了。

　　“你都不去看宣宣吗？”李建成试图从愈发霸道的便宜妹妹手里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信用和自由。

　　“宣宣那边不是让赵粉看着吗？”婠婠挑眉，似笑非笑，“还是说，在这个世界，有谁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动她？”

　　李建成：“......”失策。

　　“那个世民啊！”他放弃了和婠婠讨价还价，转向自家弟弟试图转移话题，“你这么空的吗？还有闲心在我这里待这么久，怎么也没人找你。当初我当太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文书一大堆，扎堆过来请我做主之类的特别多。”

　　“我来看大哥，怎么就是闲了？”见兄长闭口不提梦境中发生的事，李世民反而松了一口气，挑眉回答兄长的问题，“至于那些政务，养那么多臣子是用来干活的，不是用来添乱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李世民保持微笑，“还有，大哥，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太子那些年，你的文书都是让魏征偷偷送到我这里来让我批的。”

　　“啊？是吗？”李建成装傻，那些年他死机了，没干过这种事，没干过。

　　“还有，”李世民拿开兄长手中见底的茶杯，微笑着补充，“大哥，当年那些请你来做主的人，一半被你冷着脸吓跑了，还有一半是元吉扔到我或者秀宁那边去了。”

　　李建成：“......”有这回事？他怎么不记得。

　　“大哥那些年记忆有损，不记得是很正常的。”其实也没猜完全那些事的李世民贴心道，“大哥不用为那些凡夫俗子操心，我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为兄长分忧是理所应当的事。”

　　李建成支着下巴嘟囔：“按理来说，应该是我照顾你们才对......”

　　李世民眼眸微亮，兄长的神态，似乎有点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了。

　　那个被掩盖在血海之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

　　如果可以的话，李世民希望兄长能一直是那般神采飞扬的明亮模样。

　　婠婠在一旁看着他和李世民说话，悄悄别过脸，未束的长发滑落下来，挡住她微红的眼。

　　方才，她是以从前的口吻同他说话的。

　　抛掉那些小心翼翼，撇开所有的考量，就像是很多年以前，他们之间最寻常不过的相处。

　　然后她分明看到，对方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以及眼底微微亮起的光。

　　她之前的猜测是真的。

　　并不只是为惨烈的过去，还因为一直在愧疚，将所有的因果都推到了自己身上。

　　要是早些时候想到这点，是不是就能好好开解，不至于让他做了这么久的噩梦？

　　她看着李世民希冀的目光和兄长逐渐软和下来的神态，微微扯了扯唇角。

　　魔女擅读心。

　　她自然猜得到李世民心中所想，但是，但是......

　　要真正再看到当年剑气纵横三万里的昭明剑仙，恐怕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

　　“李世民。”婠婠开口道，“我去解决一下俗事，在我回来之前，你看紧他，不要让他乱跑。”

　　“什么叫看紧？当我小孩儿吗？”李建成不满道。

　　婠婠斜睨了他一眼，眼神里分明充斥着一句话——

　　有区别吗？

　　看着兄长瞪圆的眼，李世民别过脸去笑了一声，忽然顿了一下。

　　他听到婠婠的声音直接传到了脑海里。

　　‘你看住他，李世民。比起我，你的话，你们的话，或许更有用一些。’

　　‘你们在他心里的地位，比想象的要高很多。’

　　传音完毕，婠婠没有去看李世民若有所思的模样，回头瞪了一眼默默往蹭了蹭的李建成，自窗外跳了出去。

　　素白的裙摆在空中飞扬，婠婠伸手，泛着银光的魈绫散开结界，打着旋儿自房间外滑到她周身。

　　她还有一些事情不确定。

　　自洪荒到这方世界的距离太过漫长，五十弦琴最后一根弦破开空间与时间的界限，将最后的生机渡到了李建成身上。为了保证最安全地将他送回故乡，当年的太子长琴在他身上下了十三道封印，将他的修为、记忆、情感、神识都压制到极致，以防止被天道察觉到插手将他送到未知的世界。

　　一直到前不久，那封印才彻底解开。

　　如果她没有感应错的话......

　　那天，李建成在长安城陷入沉睡的那天，她在世界晶壁之外，隐隐察觉到了混沌珠的气息。

　　如混沌珠这般顶级的开天法宝，本就不会轻易陨落。

　　且，她记得自己身死之前，道祖已经夺回了控制权。

　　虽然并不知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那可是道祖啊......

　　婠婠心想，之后她必然要守在兄长身边寸步不离，那么，阴癸派那边，就该摊牌了。

　　好在阴后应当早有准备，至少不至于她走之后，阴癸派后继无人。

　　毕竟是养育她长大的地方，因果已经结成，还是妥善处理好。

　　*

　　“世民，六月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目送婠婠离去的身影，李世民正在心底反反复复剖析着她传音过来的话，闻言下意识说了一句：

　　“东宫红莲，似血照火。”盛放如烈火的红莲，一直在李世民的记忆中不曾忘记。

　　“是么......”李建成仿佛确定了什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大哥？”

　　那支红莲果然有问题么？李世民蹙眉，状似不经意的问：

　　“大哥似乎，看开了很多？”

　　“我也不能总是没长进呀。”李建成朗笑道，“他日故友重逢，总不好让他们看笑话。”

　　李世民浑身一震，故、友、重、逢？

　　他猛然抬头，看见那白发公子不知何时下了榻，正站在窗前，抬手去接窗台洒落的那一捧阳光。

　　细细碎碎的光点从指间跌落下来，那人勾唇浅笑的模样，一如李世民在梦境里看到的少年剑客。

　　而春风与桃花已回到了他的眉眼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梦到被追鲨，罪过罪过，爬上来更新，这一章没有刀了！

　　今天崽终于想起了被他忘记的某些重要事情，大道之前真的没想过坑他，哎。

　　ps：最近的更新都会很晚，等我忙过这一阵就定点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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