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朗给姜导身边的工作人员递话，说自己拿到了《盲目》的版权代理，问姜导有没有兴趣。

　　很快，高朗得到了姜导的亲自回复：“小高，你开价吧，你开多少，我出多少，不要卖给别人。”

　　高朗讨好地说：“姜导，您客气了，您都说要了，我怎么会再给别人呢。《盲目》是本好书，交给您，作者也放心。作者对于版权价格没有什么要求，只不过，希望您能用他推荐的演员。”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再开口，姜导的声音已经冷了几分：“是你们公司的艺人？”

　　高朗方才知道自己踏中了姜导的死穴。

　　像姜擎宇这种级别的大导演，传出过很多次脾气暴躁、和投资方翻脸的消息，想必大多是因为不想其他人干涉他的创作。

　　高朗空咽了咽，说：“是，不过……”

　　姜导叹了一口气，做出巨大让步：“除了许成，我可以接受你们安排人进来。”

　　许成，就是《盲目》的核心男主角，那个瞎了眼的青年。

　　这回，换高朗没了声音。

　　姜导又是气恼又是震惊：“你们还真想塞人演许成？”

　　“不不不，”高朗连忙找补，“不是塞人。是推荐，推荐给您看看。您要是觉得不合适，不用也行。”

　　姜导一针见血：“你要真是推荐，就会等到我立项之后，选角的时候推荐过来。何必现在提起？”

　　高朗满头是汗，他确实缺少和这种有脾气的大导演沟通的经验。于是把锅推给素未谋面的作者：“是因为……作者，作者是看到了我们家的新人演员，所以才把版权给了我们。所以，我是想，也尊重一下作者的意愿，提前告诉您。”

　　“哦？是作者看中的人？”姜导的态度缓和下来。

　　他等这个版权等了七八年，找了无数人去联系《盲目》的作者，可是没有人能找到作者本人。

　　唯一可以沟通的渠道是《盲目》的出版社，但出版社那边给出的反馈很坚决：作者不愿意影视化。

　　是什么让作者改变了想法？

　　是他看中的这个新人吗？

　　姜擎宇对高朗提到的新人演员产生了兴趣，于是说：“我现在在黛山拍戏，大约一个月之后杀青，等我回了龙城，你带他来见我吧。”

　　高朗：“诶，好。姜导，您看要是方便的话，我过两天就带我们家新人去黛山让您看看，顺便跟您谈一下《盲目》的版权，您觉得怎么样？”

　　-

　　得到了姜导的允许，高朗、明绯羽带着程平来到了黛山。

　　姜导的助理小王来接他们，和高朗热情地打招呼：“高总，好久不见，可好可好？哟，高总带了两个新人来？”

　　“啊，不。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新人，程平。”高朗把程平推到身前。

　　程平向助理鞠了一躬，说：“王老师好。”

　　高朗又介绍明绯羽：“这位是《盲目》的版权代理人，明小姐。”

　　明绯羽拿出骄矜小姐的架子，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指尖，说：“你好。”

　　这是高朗想出来的策略。

　　他带着程平□□脸，负责和姜导套近乎、拉关系。明绯羽扮白脸，给姜导施压，暗示姜导如果不用程平，那《盲目》的版权就没戏。

　　明绯羽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她就不信姜导会不满意程平。

　　但高朗很紧张：“你不知道，他们这种大导演，可有性格了，说不定那句话没说对就惹得他不开心。我是真的怕，必须要有个双保险！”

　　明绯羽被他软磨硬泡，不得已同意陪他来唱这一出戏。

　　出发前，还专门找了造型师来做了个“不好对付的大小姐”的造型。

　　此刻，明绯羽一头披肩大波浪，带着一副大得夸张的墨镜，整张脸只露出了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嘴唇。她贴身穿着一件红色的包臀裙，外面披一件驼色的羊绒大衣，脚踩一双黑色恨天高，让人见了就恨不得退避三舍。

　　助理小王接了三人到酒店，说：“姜导现在还在片场，我先请三位在这儿吃个午饭，下午再去片场找姜导吧。”

　　“我就不参与了。”明绯羽做作地伸出十指蔻丹，撩撩头发，时刻牢记自己矫情白脸的形象，“我有些累，直接回房间了。高总，你们试戏结束了之后，再来找我谈版权的事情吧。”

　　高朗谦虚卑微地说：“诶，好嘞，明小姐。您先歇着吧，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就行。”

　　明绯羽甩了甩头发，踩着细高跟鞋，扭着腰走向了酒店电梯。

　　留下小王目瞪口呆，对高朗说：“这位明小姐……挺有个性的啊……”

　　高朗叹了口气，说：“是呀是呀，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才说服她把《盲目》交给姜导拍。”

　　小王：“高总真是费心了。”

　　明绯羽走进酒店房间，立刻甩掉了高跟鞋。高跟鞋真是没有人性的设计，就这么几步路，真快要了她的命了。

　　她烧了壶水，又从包里拿出自带的面包，啃了起来。

　　手机收到高朗的信息：“一切顺利，正在吃饭。”

　　面包太噎人，水还没烧好，明绯羽又从包里拿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吸了起来。

　　她边刷微博边想：我为这个公司付出了太多。

　　-

　　高朗和程平吃完午饭，和助理一起到达了片场。

　　姜导在监视器前坐着，正在指导一场戏，高朗让程平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等着，自己先去和姜导打招呼。

　　一个镜头拍了三十多遍，姜导终于喊了“咔”，看见高朗等在一旁，招呼他过来：“小高，你来啦。”

　　高朗上前：“姜导，好些日子没见，您还是这么要求严格。”

　　“少说点客套话。”姜导拿着剧本，顺手拍了一下高朗的胳膊，又朝他身后看了看，问，“你带的艺人呢？”

　　高朗答：“在外面等着呢，没让他进来。是个新人，您没见过，我想还是等您空下来了，试戏的时候再正式见，不要提前有既定印象。”

　　姜导露出满意的微笑，说：“懂规矩。让小王先带你们去休息一下，等待会儿我转场的时候，带那个孩子过来试戏吧。”

　　高朗和程平在休息的帐篷里等了一会儿，小王过来说：“高总，姜导休息了。”

　　高朗拍了拍程平的肩膀，说：“去吧。”

　　-

　　姜导让工作人员收拾出了一间储藏室，摆了三把凳子，架了一个摄像机，当作临时的试镜室。

　　小王在门外敲了敲门，门里的副导演说：“请进。”

　　小王推门进来，说：“姜导，人带来了。”

　　这时，程平双目失神，摸索着走进了试镜室。

　　他小心翼翼，胸膛剧烈地起伏，呼吸像是一根弦，紧绷在心尖上。他的眼球没有移动，但脑袋在脖子上不安分地小幅转动着。

　　试镜室开着两盏灯，光线充足，但程平好似走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房间里。他沿着墙，用手一点点地摸着往前走，一个不注意，被放在一旁的衣架绊倒。他惊得捂住了嘴，然后颤抖着、摸索着，将衣架扶了起来。

　　副导演抽了一口冷气：这、这、这，这该不会是个真的盲人吧！

　　这位副导演跟随姜导多年，算是姜导一手栽培的学生。姜导创作《盲目》的剧本时，他也看过，知道是讲了一个有关盲人的故事。虽然主角是个盲人，但也不能真的找个盲人来演啊！

　　程平听到了他的吸气声，机警地用耳朵捕捉他的方向，然后伸着手向他摸索来。

　　副导演又抽了一口冷气，连忙转头看向姜导。

　　程平在这时开口：“我的盲杖丢了，可以帮我找一下我的盲杖吗？”

　　副导演这才恍然大悟，程平是在表演许成失明后，来寻找情报人员闻月的那场戏。

　　乖乖，副导演心想，现在的演员试个镜是真的拼。

　　姜导开口跟程平搭戏，扮演闻月的角色，说：“我来当你的盲杖。”

　　程平喉头滚动，又问：“这里可有旁的障碍？”

　　姜导起身，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程平前方，说：“这里地形复杂，先生在这里歇歇再赶路吧。”

　　一套暗号对下来，程平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知道了这附近并不能确保安全，于是按照对方的指示坐了下来。

　　他松了松领口，装作很累的样子，用胳膊掩手，在椅子上仔细地抚摸，终于摸到了对方留给他的信息。

　　他看似放松地坐在椅子上，却连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终于，他背下了所有的信息，站起身，摸索着向外走去。

　　姜导喊：“咔。可以了。”

　　程平眨了眨双眼，找回眼睛的焦距，向着导演方向鞠了个躬，说：“导演好，我叫程平，今年17岁。我上过一个月的表演课程，在剧组中扮演过几个龙套角色。”

　　姜导对着程平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从这个孩子进门开始，就十分满意。

　　只看外形，已经十分惊艳，一张线条流畅的、青春的脸，十分适合大荧幕。姜导的眼睛自带镜头和布光功能，将程平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死角。

　　十七八岁的年纪，是刚刚长成的青年，还带着少年人的些许青涩。

　　程平没有先做自我介绍，直接开始了一段戏，信念感足够强，对盲人动作形态的表现也非常精准，是个可教之才。

　　不，姜导心想，程平或许是个沧海遗珠。

　　他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作者要指名让这个孩子来演了。

　　这个角色有很大一部分戏是盲眼的戏，对演员演技要求很高。

　　书中设定许成的年龄跨度是15岁-23岁，考虑到年轻的演员可能驾驭不了大量的盲眼戏份，他甚至已经打算将电影中的主角年龄跨度改为35-33岁。

　　但他眼前的这个17岁的青年，完美地呈现了一场盲眼的戏份，让他如获至宝。

　　姜导已经在心里认定了这个选角，但他还想多问这个年轻人几句：“程平，你觉得许成这个人物，他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程平答道：“许成，是个盲目的人。在村里的时候，他听一个过路的商人说，港城有酒有肉，就抛下家人独自到了港城。偏听可疑之人，是为盲目。去到港城后，发现只有上层人才有酒有肉，于是背信弃义偷鸡摸狗。偏信不义之言，是为盲目。等他遭遇不测，双目失明，不憎恶挑起战争之人，反而仇恨救他性命的闻月。恩将仇报，是为盲目。”

　　“哦？”姜导说，“在你心里，许成是个反面人物？”

　　程平摇头：“不是。许成的盲目不是他个人的问题，是在那样的历史环境下，被懵逼双眼，看不见前途的国人的共同命运。但后来，他接受了自己瞎了眼睛的事实，反而睁开了心眼去看待这个世界，最终为了自己的信仰牺牲。许成，他是个自我救赎的人物。”

　　孺子可教也，姜导缓缓点头，程平不过17岁，已经能对作品有这样深刻的见地，十分难得。

　　“这些，是你自己揣摩出来的吗？”

　　程平诚恳地说：“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我拿到这本书之后，和……明小姐讨论过其中的故事情节。”

　　明小姐？

　　姜导微微皱眉，回忆了片刻便想起来。助理小王之前告诉过他，高朗还带了一位不好相与的女士来，那女士才是《盲目》版权的拥有者，好像就是姓明。

　　程平与她熟识，看来，果然是程平打动了《盲目》的作者，才让作者决定放出版权。

　　姜导又问：“你刚才饰演的盲人状态很精准。我可不可以问问，你是怎么揣摩盲人的姿态和心理的？”

　　程平抿了抿嘴唇，说：“我有个妹妹，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啊，抱歉。”姜导意识到自己戳了程平的痛处，立刻转了话题，“我是想说，你的观察力很好，表业能力也很到位，你确实适合这个角色。”

　　这是得到了肯定！

　　程平露出笑容，鞠了一躬，说：“谢谢姜导。”

　　姜导对站在门口的助理，说：“小王，你去把小高叫来吧。”

　　话音刚落，高朗就推门进来，说：“诶，姜导，我来啦。”

　　“你小子偷听墙角啊？”姜导佯怒。

　　高朗嬉皮笑脸：“哪能呢，我这是时刻等候姜导的传唤。”

　　姜导轻笑，看了看程平，又对高朗说：“你小子挖到宝了。签合同吧。”

　　高朗明知故问：“是签版权合同还是演员合同呀？”

　　姜导白他一眼：“一起签！晚上，我做东，你把那位明小姐也请来，咱们好好讨论下这个项目。”

　　“好嘞！”高朗答应地爽快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