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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最高楼【十三】

仙气十足 11043字 2022-12-02

  北雁南飞, 枫林如火,金桂开得比往年都要早些。

  长道两侧的梧桐叶落一地,南坊北市皆是丛簇金黄盛景。

  京中高门大户的小厮纷纷推开院门, 将府门前的落叶清扫干净。群邸林立的东市街坊, 唯有正中央的偌大宅院紧闭着大门,门前枯枝败叶堆落满地,满园冷清。

  住在东市的朝臣和家眷平日乘轿回府, 总是绕着路走, 刻意避开坐落于东市正中的闻府大宅。自永平三十五年,权倾朝野的闻氏全族被满门抄斩后,此地便成了朝廷上下的禁忌之地。

  圣上并未下旨拆除闻府的轩榭廊舫,只是派人用封条将朱漆大门封了起来。这座血洗满门的大院在皇城屹立多年不倒,是在时刻警醒着这些居住在东市的簪缨世家,不得越权, 深忌擅专, 不然就会落得和闻氏一样的下场。

  晚夏荷蔓开了又谢,成禄二年的秋悄然而至。

  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自巍峨的延福宫门驶出, 朝南坊疾驰而去。

  马车虽朴实无华,值守的羽林卫却都清楚里面坐着的人是谁,纷纷在宫道两侧立正站好,朝车舆内的人行礼。

  每隔两日, 当今圣上亲封的皇太弟,宫中最尊贵的十殿下便会乘着这辆马车出宫,入夜后方才归殿。

  阿申见十殿下今日有些委靡不振,将剥好的番石榴放至殿下案前,笑道:“殿下怎的如此乏了?”

  赵凤徽打了个哈欠,满脸憋屈:“前几日在仙子堂上睡着了, 五哥罚我抄了一晚上《史论》。”

  他阖上双目,拢上了镶金边的狐裘,靠在车舆上小憩。

  五哥虽是一国之君,他却更怕仙子一些。与其等会在堂上再睡过去,不如趁现在先补个眠。

  马车晃晃悠悠小半个时辰,穿过大街小巷,停在了南坊的一座寻常小院前。

  驾车的羽林卫刚把缰绳拴紧,小院的大门便向两侧敞了开睐,一群幼童叽叽喳喳地涌出了院子。赵凤徽似是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径直跳下马车,一把便扯住了两个男童的耳朵:“夫子放你们下学了吗,在此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唉,十哥哥,疼——”其中一个男童龇牙咧嘴起来,使劲拍打着赵凤徽的手,“嘶,早下学了,夫子在里头等着你呢——”

  还未等赵凤徽开口,一阵温润的男声便自院内传来:“小十来了?”

  赵凤徽就地松开手,两个男童依次朝他作了个鬼脸,嬉笑着跑了。

  赵凤徽一抬头,便看到闻雪朝倚在门扉旁,手中卷起一本旧籍,正在轻轻拍打着手心。依旧是往日那身月白绦袍,白玉发冠,一双杏眼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笑面虎,老狐狸——”赵凤徽冷哼了一声,寻思了半晌,又暗自在心底补上了一句,“狐媚子。”

  亏得五哥今日政事繁忙,没跟着他一同出宫,否则见到仙子这般模样,定会又移不开眼了。

  闻雪朝眸中染上了笑意,知道赵凤徽还在同自己怄气。他昨日将十殿下在堂上睡着的事如实告知了赵凤辞,看赵凤徽眼下的微青,恐怕是被赵凤辞罚得不轻。

  赵凤徽今日不敢再造次了,跟着仙子入了内院,乖乖坐下来听学。

  宫中有翰林院的太傅专为他授课,五哥却仍然让他每隔一日便来找仙子一回,顺便陪仙子解解闷。仙子在小院里办了个义学,每日晨间教南坊贫苦人家的孩童念诗书,午后便专为他一人讲授经略。

  仙子讲学的内容与宫中太傅截然不同,他不爱引经据典,反而热衷于结合大芙的前朝往事,来与自己批判旧儒大吏的往昔创制,探讨史书上的做法是否善妥。

  每日下学回宫后,五哥都会查考自己这日所学的功课。每次听自己说完一番,他都会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

  五哥说,仙子是真正安身立命,心怀天下之人。

  他曾问过五哥,那为何仙子仍甘心拘于那一方小天地,不以所学大展鸿图,报效江山呢?

  五哥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是五哥无用。

  下了午课,赵凤徽仍记着出宫前五哥的叮嘱,对仙子道:“五哥今日约了夫子去马场切磋,夫子莫要忘了。”

  仙子笑着递给他一本古籍:“十殿下先回吧,记得把前三篇背熟了,后日校考。”

  赵凤徽学着方才那俩顽皮幼童,偷偷朝闻雪朝比了一个鬼脸,揣起古籍就溜了。

  闻雪朝盯着赵凤徽气冲冲的背影,忍不住失笑。过了年关,十殿下便要满十四了,陛下十四岁那年,已率着镇北军攻入延曲部,烧了首领的大帐。十殿下如今却仍然稚气未脱,天真无邪得紧。

  还是赵凤辞太宠小孩了。

  *****

  赵凤辞搭箭上弓,将利矢对准了挂在树枝上的占风铎。

  “皇上,闻公子到了。”石宝儿步履缓慢地走到赵凤辞马前,恭敬道。

  “嗯。”赵凤辞双眸微眯,掂了掂手中长弓,拉紧了弓弦。

  耳畔传来一阵呼啸风声,一道箭光擦着他的肩侧而过,先一步刺破长空,射穿了悬挂占风铎的金线。风铃在半空中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叮铛声。

  赵凤辞没回头:“有没有人说你天性聪颖,一点就透?”

  身后人收起长箭,笑了下:“这话倒是自小便已听惯,耳朵早起茧子了。”

  赵凤辞颔首,干脆利落地翻身上了侧后方的马,将箭矢递进来人手中,执起了怀中人的双臂。

  “深呼吸,放松右臂——”两人的手交错相覆,肌肤紧紧贴于一处。

  赵凤辞淡淡的气息自鼻间袭来,闻雪朝突觉一阵暖意萦怀。

  还没等他做好准备,赵凤辞便猛地一松手,拉动了弓弦。

  弓箭离弦,疾如光熠,以迅雷之势穿占风铎的铛口而入,将空中风铃射了个对穿,占风铎瞬息间脱离了长线,掉落进树下的叶堆中。

  赵凤辞轻吻怀中人的耳垂:“你倒是比先前熟稔了许多。”

  闻雪朝甩了甩被震麻的双手,任着身后人对自己上下其手,语间仍有些不甘心:“还得再练练。”

  赵凤辞明面上邀他来马场切磋,他却清楚这人心里打得到底是什么主意。

  石宝儿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就连闻公子都看得出陛下的盘算,他哪能看不出来。

  闻公子自打回了京城,便不愿长居在宫中。

  闻公子归京一事,只有他们这几位陛下的心腹知晓,倒是并未激起朝中波澜。皇上在宫中建了个云容阁,阁内布着回廊鱼池,据说与公子从前的居所并无二异。

  公子听闻后却艴然不悦,称自己本为人臣,并非陛下一人的宫宠。

  偌大后宫凋敝无人,若只住闻公子一人,的确有些不妥。想必闻公子亦是如此考量,并未住进宫中的云容阁,只是让陛下在南坊置了个小院,平日大多都住在小院中。

  再到后来,闻公子想要学骑射。皇上便将延福宫马场隔了半边,每日下朝后专程来陪公子跑马。

  公子平日练马若是累了倦了,若天色已暗,倒是会在宫中留宿一二日。

  陛下想必是猜准了闻公子的心思,公子如今已练了近一年骑射,马上之术已算得上卓然,却仍时常被召至宫中和陛下比试切磋。

  石宝儿低垂着头,悄悄瞥了一眼马背上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

  这不,皇上今日又得逞了。

  锦鲤在玉池内轻盈游曳,鱼尾划过水面荡出阵阵波漾。院子中央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秋蝉在金黄的落叶中低鸣。闻雪朝去往塞北第二年,羽林卫便将这棵大槐树从闻府中运了出来,原封不动地搬入了宫中。

  闻府的那方小院,是赵凤辞年少情愫初生之地,亦是属于那人的最后一片净土。

  他做梦都想在云容阁内,将闻雪朝完完全全的占有。

  听到闻雪朝在情迷中的苦苦恳求,他只觉得心间盈满欢喜,想将身下人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看到闻雪朝眼中泛起的涟漪水光,他又于心不忍,想伸手抚干他脸上的泪痕。

  秋风卷着落叶扑打过窗棂,怀中人终于筋疲力尽,抓着他的手腕沉沉睡去。

  他将闻雪朝小心翼翼地裹入棉衾,才发现这人秀气的眉头仍然微微蹙着,一直没有松开。

  他知道闻雪朝为何想要练箭骑马,为何想要将毕生所学授以凤徽。

  这样的日子虽万般恣意,无忧无愁,却不是闻雪朝想要的生活。

  闻氏落马,全族判斩。虽已平反,闻雪朝身上亦背上了通敌叛国的骂名。天下人只当他死了,流放塞北时死在了大漠孤烟中。死无葬身之地,和其他的闻家人最终落得了同一个下场。

  若他只是个普通人,如今已得帝王倾心,若放下过往种种,自然能过上玉叶金柯,人人羡而不得的一生。

  可他不是别人,他是闻雪朝。

  他曾是天下第一的纨绔世子,是孤身守城的忠国重臣,是百姓的父母官,是天家的马前卒。

  如今,他却只是个被皇帝藏在暗处,无亲无故的苟且偷生之人。

  而昔日所盼着的,天下河清海晏的光景,或许曾与闻大人有关,却终究与闻雪朝无关了。

  赵凤辞看着闻雪朝沉静平和的睡颜,坐在塌前一夜未眠。

  次日早朝,一封镇北府快马呈入京中的急报,打破了朝堂维持多日的安宁。

  五日前,延曲部大帐内发生哗变。左贤王尉迟硕病重,谷蠡王尉迟景毒杀右贤王,代领延曲部可汗之位。

  谷蠡王执权后的头一件事,便是派部中使者来前往大芙和谈。

  延曲部派使者入京,还同时押回来了一个人,说是名叛逃大芙北上的官吏,在谷蠡王府当了许多年幕僚,向延曲部泄露了不少大芙朝的消息。

  新可汗欲将叛徒送回给中原皇帝处置,以表和谈诚意。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出门一趟,后天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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