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回忆了一下, 维斯特想起来，他见到死亡女士的第一眼，说得不是“你是搞摇滚的？”

　　而是“死亡会死吗？”

　　这个问题他不是开口问出来的, 他是看着死亡女士时, 用眼神问的。

　　“你会死吗？”

　　“我会, 但是死亡不会。”死亡女士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似懂非懂。

　　“至高意识是永恒的，但是生命不是，世界也不是，维斯特。”

　　“世界会死亡，然后会诞生新的世界，但是诞生的那个世界，就再也不是我们曾经爱过的世界了。”

　　“所以，我们甘愿，甘愿为他牺牲。”

　　维斯特闭着眼睛, 漂浮在虚无的空间内。

　　他的眼睛看得很远，又看得很近。

　　他能够看见宇宙内每一个活着的生命，也能看见自己手边虚无空间内流动的力量。

　　他变成了眼睛，世界的眼睛。

　　不，不对, 他是眼睛, 一直都是那双被世界选中的眼睛。

　　世界一直无处不在, 他倾听维斯特的声音。

　　所以为什么面对纳蒙洛斯时要放弃呢？维斯特轻声问世界。

　　【因为要接受命运。】

　　可是我没有接受命运, 世界，我拯救了你。

　　【是的，我的孩子，你救了我, 你们救了我。我给予你一个机会，在一切即将重组的时候，你想许下一个什么样的愿望。】

　　我想要什么愿望？维斯特想起他欠他们的。

　　我想要死在战争中的人复活，我想要克拉克和托尼重新拥有身体。

　　我想要……这个世界回归正常。

　　【我接受你的愿望，我的孩子。】

　　接受愿望之后呢？

　　【回归到我这里吧。】

　　好吧，如果你能够完成我的愿望，我愿意回去。

　　我本就是世界的一部分。

　　世界将我分出来是因为仁慈，将我回收是本分。

　　他最初就该这么做了。

　　没有无尽家族，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就不会有纳蒙洛斯。

　　就不会有维斯特，也不会有这所有的一切。

　　【我很抱歉，维斯特。】

　　为什么道歉呢？我已经学会了思考，这一切都不在是你强迫我做的，而是我选择去做的。

　　我心甘情愿。

　　【你知道你曾经呆过的那个“现实世界”是哪里吗？】

　　维斯特摇头。

　　【那是“现在”的另一种发展的可能，用人类的话来说，是我的孪生兄弟——那个世界的死亡女士随着无尽家族一起牺牲了，所以你没有出现，纳蒙洛斯苏醒后，超级英雄接受了信仰，成为新神，然后填了纳蒙洛斯给世界造成的缺口，创造出了一个没有超能力的世界，他们就成了各自世界的普通人。】

　　听起来不错。

　　【但是灭亡还是无法阻止，在之后的时光里，他还会有一次大的危机，因为没有了超级英雄就再也没有人能救那个世界了。】

　　我想哭了，世界。

　　【别哭，一切都只是发展中的一部分，】

　　世界向他展示了其他的世界，有的没有多大的改变，超级英雄依旧是超级英雄，他们会在某一场战争中死去——也许是外星人入侵，也许是人工智能占领地球。

　　有的也改变巨大，超英们都变成了普通人，过着普通的生活。

　　维斯特去看托尼——他看到有的世界里托尼和布鲁斯经历了万重困难然后在一起，有的世界里布鲁斯黑化杀死了托尼，然后又试图去复活他……

　　他还在某个世界里看到了墨菲斯。

　　所有的世界都只是漫长时间发展中的一种可能。

　　他看到了有他的世界。

　　他开始第一场没有抽到了托尼，而是抽到了洛基——然后他就走上了一条黑化的道路。

　　有的世界里他没有遇到彼得，连第一个招募的任务都完不成，然后一切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然后他看了克拉克。

　　有的世界里，克拉克没有死去，超人拯救世界，他当他的鬼屋老板，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有的世界里，克拉克死了，但是却并没有被他召唤出来。

　　这种种可能都是世界发展的一部分。

　　维斯特不可阻挡，世界也不可阻挡。

　　【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不过是所有平行世界的一种，对至高的意志来说，无足轻重。

　　【你明白了吗？】

　　他不明白。

　　而那个至高意志一直在冷漠的看着不同的发展轨迹，看着这些平行世界发展出不同的结局。

　　他的目光注视着这些世界，如此冷漠。

　　他给了这些法则人性，到头来自己却毫无情感。

　　【你明白了吗？】

　　他不明白，始终都不明白。

　　他不明白，至高意识注视他们的眼神如此冷漠，为何他却能从中感觉到属于他的爱……

　　………他们爱世界，就如同这个冷漠的世界爱着他们。

　　所以……

　　“我明白。”维斯特轻声说。

　　他明白，一直都明白。

　　他明白为什么世界看起来如此残酷，如此冷漠。

　　他明白为什么，世界如此残酷冷漠，他们却依旧爱着他。

　　因为所有的世界都不过殊途同归罢了。

　　他最终会毁灭，最终会迎来命运。

　　拥有维斯特的地球，不过是这些平行线上的一部分。

　　所以世界必须冷漠，必须高高在上的对待他们。

　　可是他们又如此爱着生命。

　　【看过了这样的结局，你会后悔今天这样为我牺牲吗？维斯特。】

　　不，至少我们争取过，如果灭亡是一切的终点，之前我们努力让那个终点来的更晚一些。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还是会死去。】

　　有的，有意义的，至少我们努力过，努力拯救我们的家，如果最终结果是灭亡，至少我们可以选择和家死在一起。

　　所以我从来不后悔了，哪怕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真的活过。

　　哪怕这一辈子，我都只是个活着的木偶，未来也将会当那个木偶。

　　我甘愿。

　　甘愿变成世界注视人类那双无情的眼睛。

　　唯一只请求世界删去我曾经落在过的痕迹，请让那些爱我的，恨我的，与我纠缠不清的，通通都忘记了我。

　　让我的存在不曾扰乱任何人的生命，不会欠任何人的。

　　然后我就甘愿了。

　　甘愿接受自己的命运，为世界永远就在这里。

　　【我很抱歉，维斯特。】

　　为什么要道歉呢？你给予了我存在的机会，你将我从虚无中创造出来，给予了我名字，给予了我存在的意义。

　　我感激你，世界，打心眼里感激你。

　　若非是这样，我都不曾感受过那么多的爱恨。

　　【可是你哭了，维斯特，眼睛是不会哭的。】

　　我哭，是因为你哭了，世界，我是你的眼睛，你为什么哭呢？

　　【为了……为了我最爱的孩子。】

　　我是你最爱的孩子吗？我真高兴，真的，世界，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可是，我对我最爱的孩子却如此不公。】

　　不是不公，只是付出代价中必要的一部分。

　　我只是你付出的代价而已，世界，而我，甘愿成为那个代价。

　　他闭上眼睛，听见世界在叹息。

　　世界在为了他叹息。

　　他感觉到格外平静，又无法平静。

　　他还想说什么，但是世界不再说话了，不再和他交流，他的周围一切都变成了虚无。

　　虚无很恐怖，尤其是这样的虚无要伴随他几乎全部的未来，那虚无就变得更加恐怖了。

　　世界就在虚无中诞生，而作为世界的眼睛，他也将在虚无中陪伴世界。

　　【我的孩子，你想那些人吗？】

　　扪心自问，维斯特想那些人吗？

　　他想，非常想。

　　他想地面上的生活，他想当一个普通人。

　　他想他的鬼屋，想托尼，想霍尔，想克拉克……

　　但是他回答世界——

　　不，我不想。

　　他不能想，他还要陪伴世界，他还要度过这漫长的虚无时光。

　　他可以慢慢消磨这样的想念。

　　十年，百年，人类的生命是短暂的，氪星人也有生命的尽头，他可以在这样的想念中注视着他们，一直到遗忘他们。

　　如果他能够遗忘的话。

　　【走吧。】世界突然对他说，【离开吧，我的孩子，离开我吧。】

　　不行的，世界，那样你太孤独了。

　　我是眼睛，是为你注视所有生命的眼睛。

　　【可是，世界也舍不得他最爱的孩子为他这样牺牲。】

　　【所以，走吧。】

　　【走吧，我的孩子。】

　　世界再次分出了他的眼睛，一如之前那样，他的眼睛落在大地上，化为他的孩子。

　　【等到有一天你了无牵挂的时候，你再回来吧。】

　　……

　　秩序重新建立后，时间就仿佛倒退了一样。

　　被纳蒙洛斯破坏的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包括哪些被他杀死，或者控制的人类。

　　人们遗忘了曾经发生过什么，也遗忘了谁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让这个世界恢复原状。

　　维斯特站在纽约街头，注视着眼前走熟悉有陌生的城市。

　　世界得救了，却抹去了他曾经留下的痕迹。

　　他的□□早在那场祭献中灰飞烟灭，现在所使用的身体是世界新赐予他。

　　他走到之前建立鬼屋的地方，现在哪里空无一物。

　　作为与纳蒙洛斯一战中牵连最深的存在，他的痕迹连同纳蒙洛斯一起被抹去了，没有人记得他，也不会记得曾经的纽约开了一个怎么样的鬼屋。

　　就是……他的超级英雄朋友们，应该也忘记他了吧。

　　维斯特掏出手机，看着上面关于超级英雄的消息，又一次拯救了谁谁谁啊，哪个反派又要毁灭世界啊之类的，觉得挺好的。

　　不管他们记不记得他，至少他们现在好好活着了。

　　只是这一次维斯特不打算去接触他们了。

　　他要在随便什么地方开一家普通的咖啡馆，每天注视着这些他曾经的朋友，看着他们拯救世界。

　　虽然比起之前的日子，这样会来的无趣很多，但是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维斯特转过身，正要离开这里，忽然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接着他看见红披风的男人背对着阳光从天而降，宛如神祗。

　　他仰起头，看见那双蓝色的眼睛温柔的注视着他。

　　“你……”他张开口，想说什么。

　　克拉克打断了他，对着他笑：“我记得你，维斯特，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维斯特注视着超人，这一刻他什么也想不到。

　　他安慰过自己，这些家伙不记得他也算了，他无所谓，只要他们好好活着就成。

　　可是现在一看到克拉克，就忽然觉得好委屈。

　　他不甘心，还是不甘心，不管他说过多少遍他甘心，打心眼里说，他都不情愿。

　　眼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

　　“我还是想开个鬼屋。”维斯特弯下腰，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那这次就开在大都会好了。”克拉克逼回了他眼里那一点泪水，微笑的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