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桥一听, 放下手中的活回身对赖明道：“李牙哥在屋里呢, 快去唤他。”

　　赖明“哎”了一声转身就跑，江雨桥洗干净手同江老太商量：“没想到李大厨竟然亲自过来了, 咱们这就早早关了铺子做几道好菜吧, 这几个月...总觉得是自己拐来了李牙哥。”

　　江老太咂咂嘴, 顺着江雨桥这话一琢磨自己也有些心虚, 拍了她一下：“你这孩子净胡说, 怎么是咱们拐了李牙了，成了，出去让你爷把门板子卸下。哎对了, 让冲小子去隔壁叫林掌柜来一起, 哪能做了好吃的把他落下。还有，孙秀才...”

　　江雨桥被江老太絮絮叨叨念叨的头都晕了, 撇下一句“我出去看看李大厨”就三两步蹿了出去, 江老太剩下的话堵在嗓子里，在半空中虚点她的背影两下, 也洗了洗手跟了出去。

　　老江头已经开始卸板子了, 显然他们是想到一处了, 李牙还没出来，江雨桥看到坐在铺子正中央的李大厨心里一惊。

　　看李牙的模样也能想象出李大厨本就是个高壮的汉子，可是如今的李大厨瘦骨伶仃, 天气尚未寒冷, 他却已经穿上了薄夹袄, 那夹袄许是去年的, 晃晃荡荡的套在身上，显得他脸色蜡黄。

　　跟着出来的江老太倒吸一口气，江雨桥话也来不及说，回身进了灶房飞快的捡了一屉肉包子，又从卤缸中捞出半个猪头剁碎，想了想又盛了一海碗一直熬着的高汤，一齐端了出去。

　　李牙在后院纠结了一会，才磨磨唧唧的来到前头，本还琢磨要怎么让他爹哄他给他认错，结果一眼看到枯瘦的李大厨眼泪就控制不住落下来，扑上去跪在他脚边：“爹！你咋了！”

　　那哭声大的连房梁上的灰都能震下来，江雨桥刚掀开帘子被这震天吼吓得差点把手中的饭扔出去。

　　李大厨眉头微皱，看见李牙养的白白胖胖的才松了口气，下一瞬一脚踢在李牙身上：“你这兔崽子有能耐了啊，嚎什么嚎，差点吓得人闺女把饭都掀了！”

　　被骂了一句，李牙像一只被掐了脖子的鸡，不敢发出哭声，就在那“嘶儿，嘶儿”的吸着气，大眼泪珠子砸在地上，不大会他膝盖的衣角都被染的湿透了。

　　李大厨骂了一句咳嗽两下，见李牙安静了也不去理他，挤出笑脸伸手招呼江雨桥：“闺女，手里端的是给我的？”

　　江雨桥回过神来，急忙上前放在他面前：“李大厨先垫垫胃口，待会我去炒几道菜，晚上咱们再好好吃一顿。”

　　李大厨眼前一亮，伸手抓起一个包子，边吃边摆手：“这就挺好，也不用特地做什么，我这兔崽子多能吃我知道，怕是你们养着他也费老劲了。”

　　李牙委屈的瘪瘪嘴，带着哭腔开口：“爹，我不是，我没有...”

　　李大厨又一脚踹上去：“闭嘴，打扰老子吃包子！”

　　李牙一哆嗦，缩着脖子不敢出声，江雨桥见他大眼泪“吧嗒吧嗒”的，心里叹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李牙哥，擦擦脸吧。”

　　李牙接过来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不大会帕子就湿哒哒的能滴下水了，江老太忙把自己的也递上去，给他擦眼泪。

　　李大厨喝完了最后一碗汤，舒服的舒了口气，看着自己儿子还跪在地上的窝囊样子又踹了一脚：“给老子起来！”

　　李牙委委屈屈的站起来，可跪的时间太长了，他膝盖一软，下意识的伸手扶住眼前李大厨的腿，感受着手下硌人的骨头，他刚收起的泪忍不住又落下来，不管不顾的抱住李大厨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

　　李大厨挣扎了两下，推不动这个大胖儿子，只能服了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自己的眼睛也湿润起来。

　　所有人都安静的看着眼前的父子抱头痛哭，无人上前打断。

　　江老太抹了抹泪，推了推江雨桥：“这么哭嗓子不得坏了，咱们上前劝劝吧。”李大厨听到江老太的话，收了泪，感受到自己半边身子都被李牙的眼泪打湿了，心里软塌塌的，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大脑袋轻声哄道：“成了，莫要哭了，你都多大岁数了，不嫌丢人。”

　　李牙赖在李大厨肩头，撒娇般的摇摇头，李大厨脸色一变，提高音量：“兔崽子，给我起来！”

　　李牙这才抽抽噎噎的直起身子，刚被泪水冲刷过的铜铃大眼无辜的看着李大厨，看的李大厨浑身不对劲，一巴掌拍在他大脑袋上：“做什么小妇人模样！”

　　李牙哼唧两声，才憋下眼泪，一下一下摸着李大厨后背凸起的骨头：“爹，你咋瘦成这样了。”

　　李大厨瞪了他一眼没回他，对着老江头一拱手：“您就是这儿的东家吧，我家这孩子这阵子多亏了您了。”

　　老江头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李牙这孩子也没少做活，帮了咱们不少忙，是个好孩子。”

　　李牙露出一副等着夸奖的样子，李大厨忍不住又拍了他脑袋一下，才对老江头道：“他什么毛病没有比我这当爹的更清楚的，我拼了命做席，一年也攒不下几个钱，都填他这无底洞肚子里了，今日一看他这脸色就知道这阵子吃的好喝的好，也是劳您费心了。”

　　江雨桥戳了戳江老太：“奶，先带着李牙哥下去收拾收拾吧，这满脸的鼻涕眼泪的，还得给李大厨收拾一铺炕，咱们不知晓李大厨喜欢什么样儿的，都得李牙哥看着。”

　　李牙一听“嗖”的一下站起来：“我去我去，我和奶奶一起去。”

　　江老太早就心疼他哭了半晌，拉着他就先去了后院，让他乖乖坐在那，自己去给他打热水擦脸。

　　江雨桥叹口气，认真看着李大厨：“李大厨，李牙哥不在这了，咱们说说这阵子怎么回事吧，你怎么...”

　　李大厨打量两眼江雨桥，低头苦笑一声：“还能如何，那兔崽子闹的事情你们可知晓？”

　　江雨桥点点头：“李牙哥来的当日就同我们说过了。”

　　李大厨长叹一口气：“做席面厨子最要紧的就是名声，李牙做的那事小了说是孩子不懂事，大了说那就是打了主家脸面，毁了主家的婚宴，谁家愿意请一个这样的席面厨子？”

　　老江头不知说什么好，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李，李大厨是说这几个月你都没席面做？”

　　李大厨笑了笑：“只没席面做倒是无所谓，这些年下来总是攒了几个钱，饿也饿不死。可谁知那日的新娘子娘家一个表舅是衙门里的班头，李牙把人家外甥女婿的牙都打掉了，这事又怎么能善了，这不我就进大牢住了两个月，将将家去没几日，我那妹妹送了消息来我才知道李牙不在我那妹妹家，还以为这孩子丢了，心里正火急火燎的，那孩子这不就找来了。”

　　短短几句话平淡之间诉说了这几个月的惊心动魄，江雨桥捏紧手，涩涩问道：“李大厨可是...受了刑罚？”

　　李大厨满不在乎的摇摇头：“我也没犯什么大事儿，把银子一赔，人家倒是也没往死里整，就是里头吃的不好，一碗能数清米粒的稀粥吃了俩月，吃的我胃里空落落的，今儿可算吃了一顿饱饭了，闺女，你这卤肉味儿不错啊，几年的老卤了？”

　　老江头愣住，这话题怎么转的这么快，江雨桥叹口气，心知他是不愿意再说，对李大厨道：“这卤子才几个月，也是李牙哥养的，的确是不比别家几年的老卤差，李大厨这几日先养养身子，回头让李牙哥同你细说。”

　　这可真是让李大厨吃惊了：“李牙那小子还有这一手呢？我咋不知道。”

　　江雨桥神秘一笑：“李大厨方才吃的包子，卤肉和汤都是李牙哥做的，您觉得味道如何？”

　　李大厨细细回味了一下方才吃下去的食物的味道，由衷道：“这孩子如今可长进不少。”

　　李牙刚给他收拾完炕，正巧听到这句话，欢喜的不知怎么表达，跑过去蹭了蹭李大厨的脸：“爹，我长进可大了呢！”

　　李大厨嫌弃的推开他的大脑袋：“你几岁了？！越活越回去了！”

　　李牙被憋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过来，委屈的不得了，扭着手指头不说话。

　　李大厨被他这副模样气的磨了磨牙：“你哪儿长进了，还是这么个样子，天天做些小女儿姿态，说你多少回了你就是改不了。”

　　李牙“哼”了一声，也不说话，江雨桥无奈的看着父子俩，对李牙道：“李牙哥，先带李大厨去歇着吧，我去给李大厨准备两身换洗衣裳。”

　　虽然刚被李大厨骂了一顿，李牙还是轻轻扶起李大厨：“爹，跟我去后院吧。”

　　李大厨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的有些僵硬，顺从的站起来，父子俩搀扶着去了后院，江雨桥回头对王冲道：“王三哥，我约莫李牙哥这阵子要在铺子里打地铺了，你同李大厨睡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