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桥只像是自己刚刚经受了一场天昏地暗的历练, 听到“不曾”二字顿觉天光乍破, 眼前豁然开朗, 她眼波如水, 眼底漾着忐忑与隐隐的期待。

　　林景时一时语塞, 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应当说什么, 江雨桥言下之意已经呼之欲出, 若是让她这么个小女孩儿先开口, 那...未免也有些太过分了。

　　他浑身紧绷起来，身边的气息竟然变得有几分凌厉, 江雨桥见他久久不言语有点失望，抿紧唇眉头微蹙，只觉得他似乎离她极近又极远, 让人捉摸不透。

　　终于她受不住这谜一般的沉默, 掩饰般的涩涩一笑：“天色渐晚, 林掌柜快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就要从他手中接过门板再次合上，林景时不知为何，直觉若是今日让她把门关上，怕是他们二人之间就再也没有了关系。

　　他一用力把门板往身后一甩, 江雨桥毫无防备，被这力道带的往前几步，脚底被门槛一绊，踉跄一步眼看就要跌倒。

　　林景时一手稳稳扶在她的手, 江雨桥脸一下子通红, 稳住身子挣扎两下, 却没甩开他的手。

　　她低下头犹豫片刻，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转而抬起眸子直视他的眼睛：“林掌柜，这是什么意思。”

　　林景时随着她的目光也把视线转移到二人交握的手上，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江雨桥没等来想象中的回答，心中已经被委屈绝望与一点点自卑填满，她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掩饰一下，可是不管怎么用力，都挤不出那一抹笑来。

　　江雨桥又往回拽了拽自己的手，林景时依然一言不发也不松手，她索性放弃了，垂下手来，低着头看着二人交握之处，怎么也想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见她不再动了，林景时终于也想了个通透，深吸一口气对她道：“抬起头来。”

　　江雨桥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一瑟缩，倔强的垂着头不肯抬起来。

　　林景时轻轻呼出一口气，空着的一只手握了握，缓缓伸过去，覆上她的脸。

　　冰凉的手接触到她微烫的脸，冰的她抖了一下，瞬间清明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伸手捉住林景时的手，抬起头来，看着他如墨深邃，看不清思绪的眼眸，扯开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林掌柜无需如此。”

　　林景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她的一举一动搅的生疼，感受着她小手传来的温度，终于直面回答道：“你方才问我可曾婚配，是我想的那样吗？”

　　江雨桥被他问住了，这要她怎么回答，她只能沉默沉默再沉默。

　　林景时却突然笑了起来：“如果我猜的意思没错，那我只能告诉你，现在不行。”

　　江雨桥就这么愣愣的看着他面带清朗的笑容说着绝情的话，眼泪就这么不自觉的滚了下来。林景时笑容僵住，覆在她脸上的手小心翼翼的给她擦着滴落的泪珠，心疼道：“怎么又哭了。”

　　江雨桥扯开他的手，哽咽道：“谁哭了。”

　　林景时顿觉好笑，只觉得小女孩儿的心思让人不可猜测，又伸过去手给她擦着泪：“好好好，你没哭。”

　　江雨桥只觉得这样的林景时让她越发难过，吸了吸鼻子决定同他说个清楚：“林掌柜，方才你已经...日后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亲近了。”

　　林景时的手顿住，脸上的笑容也敛了大半，只剩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怎么，方才我的话已经如何了？”

　　江雨桥真是受够了他这个模样，抬头怒视他：“方才你已经明确的说了不行，如今为何要来摸我的脸，松开手，我要回去了！”

　　林景时听到她的话不止没把手拿开，反而轻轻的摸了摸她白嫩的脸，上前一步把她拥入怀中：“我方才说的不是不行，而是‘现在’不行。”

　　江雨桥一头撞进那松柏香的包围，尚未回过神来就听到他的话，心中的委屈不甘飞的一干二净，听着他胸口急促的心跳声，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原来他并没有表面上那般的平静。

　　林景时拥她入怀，满足的长舒一口气，这段日子的纠结，害怕，像是一瞬间都被抛在了脑后，如今的他满心满眼都是怀中这个哭哭啼啼的小人儿。

　　察觉到江雨桥已经不再哭了，他轻笑一下，带动胸口微微颤动，让江雨桥有些羞涩。

　　林景时轻轻抚摸着江雨桥的后背：“现在不成，前几日我同江爷爷已经说过这件事了，如今我不再瞒你，你可愿意听我说。”

　　江雨桥在他怀中点点头没有说话，林景时感觉到她像小动物一般的蠕动，心里软绵绵的，连带着手上的力气都松了不少，一下一下像是在安抚她焦躁的心情。

　　林景时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当今朝中，兵部尚书名唤林如松，他有一妻六妾，生育三子四女。”

　　江雨桥一听到“林”这个姓就感觉到有几分不安，她晃了晃身子想要直起身子来，却被林景时一把按在怀中：“乖，别动。”

　　她不敢出声，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腰，林景时配合的搂紧她继续道：“我就是那个最不受宠的妾生的庶子，我娘本是一个本本分分的丫鬟，那日林尚书喝了酒...第二日我娘就被抬了做通房丫头，谁料就那一夜她竟有了身孕，历尽艰难生下了我之后被抬做姨娘，郁郁寡欢没两日便撒手人寰。”

　　他苦笑一声：“从我还不记事起便备受冷落，林尚书从未把我放在心上，我那嫡母更是当我不存在一般，幸而某一日我在后院灶下捡别人倒掉的泔水吃的时候被我的姑姑看见，她把我带回院子，让我同她生活了整整一年，直到她出嫁。”

　　江雨桥的眼泪又要忍不住了，没想到林景时小时候竟然还经历过这些事情...她也做过姨娘，知道后院倾轧是多么的残酷，林景时的娘亲...

　　林景时察觉到胸口又湿润了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哄道：“再哭我就不说了。”

　　江雨桥用力吸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我不哭了。”

　　林景时被她逗笑，忍不住又紧了紧怀中的小东西：“乖孩子。”

　　“自从我同姑姑生活在一起，府中人便再也没人轻待与我，然而那两年的日子每当午夜梦回总是一遍遍的折磨着我。那时的我不敢与任何人说话，姑姑对我的好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然而却别扭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直到有一日我小声的唤了她一声‘娘’，姑姑泪如雨下，抱着我痛哭一场，那我不过三岁余，根本不懂她为何如此难过，只能一遍遍的唤她做娘，以为这便是哄她开心。

　　他苍凉一笑：“谁能想到五日后姑姑就出嫁了，并未有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宫中来了几个人把她接进了宫，临走前姑姑把她的奶嬷嬷留在府中照看我，生怕我再受了委屈，我哭了好几日，以为自己又被姑姑抛弃了，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终于姑姑派人接我入宫一趟。”

　　剩下的他也不能再说了，只道：“姑姑入宫后就被封了妃，没过多久就接了丧母的二皇子抚养在膝下，后来又生了四皇子，如今也算是在后宫勉强站稳了脚，十三岁起我就脱离了京城，四处游历，一眨眼已经快要七年了。”

　　虽说后面他说的含糊其辞，但是江雨桥还是从中听出了血雨腥风，林景时弯起唇角：“如今你可知晓为何我说现在不成？”

　　江雨桥点点头，又摇摇头，林景时轻轻拍了她一下：“别晃了，我总得解决好一下事情才能安心的娶妻生子。”

　　江雨桥被“娶妻生子”这四个字激的满脸通红，方才心中对林景时的怜惜担忧被满心的羞涩所替代，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嗅着温暖熟悉的气息，终于下定决心，稍稍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道：“林掌柜，你我之间各有各的难处，并不是我不愿与你说，而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林景时拍着她背的手一顿，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可能就是她一直隐瞒的事情，轻轻“嗯”了一声，静静的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江雨桥叹口气：“其实，我一直觉得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在许远派李妈妈去寻八字合适的小妾之时，寒冬腊月我整日泡在冷水中做活，终于染了风寒，那时的我昏迷了许久，像是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被爹娘一纸卖身契卖进许府，整日胆战心惊的不敢与任何人说话，谨小慎微不敢做错丝毫，苦苦挣扎才活了下去。

　　一梦二十年，直到身死再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依然躺在炕上，我本以为这不过是个梦，可是眨眼间晌午就看到了梦中的李妈妈...”

　　这番话着实出乎林景时的预料，他万没想到江雨桥一直隐瞒着的竟然是如此离奇的事情，他眸若清泉，溢出心疼：“这便是你醒来撞了柱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