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回过头, 看见一位长发微卷，穿休闲衬衫, 戴副细金丝边眼睛的中年男人。

　　看起来有些眼熟, 程曦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男人笑着说, “两周前, 咱们在金樽KTV见过的。”

　　程曦想起来了, “林教授。”

　　“还以为你又把我忘了呢。”林树海扶了扶眼镜, 拉开椅子坐在她的对面, “上次给了你名片,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寸头老板见来的是熟人, 跟程曦比了个手势, 回吧台去了。

　　程曦没有马上回答他。

　　上次带着口罩, 加上KTV的灯光昏暗, 看不清楚，但现在，对方的表情一览无余。

　　虽然林树海笑得如沐春风，但程曦总觉得, 他的笑容怪怪的。

　　程曦斟酌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学习比较忙。”

　　她刚说完，对方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哦，你现在应该高三了。”

　　程曦本能地不太想跟他交谈，但对方毕竟是长辈, 她只好随意敷衍两句，“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的钢琴丢了那么多年，现在学也晚了。”

　　林树海摇摇头，“怎么会晚？你不过是中断了几年，以你的天赋，只要愿意学，我保证，可以让你也拿到李斯特奖。”

　　程曦只好又说，“马上就高考了，妈妈希望我专心学习。”

　　林树海一脸真诚，又劝，“可以高考结束之后再学嘛，日本松宾国际钢琴比赛，你可是第一个拿到冠军的亚洲人，我希望你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

　　作为一名孤儿，独自奋斗多年，虽然辛苦，但也给她带来了宝贵的经验，对于危险，她有着一种敏锐的直觉——

　　眼前的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林教授，危险系数应该是最高等级。

　　沐霭曾经跟她说过，林树海是中国钢琴界的权威，多次获得李斯特奖，现在是江州音乐学院的终身教授，全国想拜在他名下的优秀学生，应该是不计其数才对。

　　此外，虽然他口里说着自己很有天赋，还曾经获得松宾国际钢琴比赛的冠军，但沐霭跟她说过，钢琴这个东西，即便再也天赋，只要一天不练，自己就会发现其中的差别所在。没有持之以恒的练习，很快就会手疏。

　　而她，已经停了这么多年。

　　想要再获得国际大奖，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林树海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打着“获得李斯特奖”的旗号，这么积极的劝自己跟他学钢琴呢？

　　程曦眯了眯眼。

　　程曦决定探探他的底细。

　　她低头，酝酿了两秒，露出期待的眼神，问，“林教授，我这样的情况，真的可以重新把钢琴捡回来吗？”

　　看上去单纯又懵懂。

　　“当然。”林树海嘴角的笑容更大了，“这样，不如你到我的工作室去试试？我给你指导一下。”

　　“您在临水也有工作室？”一脸小女孩的崇拜。

　　“嗯。”林树海眼底有一丝得意，谦虚道，“小打小闹罢了，全国也就三十多个城市而已，可比不上程氏百货的规模。”

　　将自己的工作室开遍全国三十多个城市，这样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程曦越发确定，林树海找她别有居心。

　　不过这栋楼都是她家的，也不担心他会弄什么幺蛾子，她跟妈妈发了条信息，跟着林树海去了他的工作室。

　　林树海的工作室很大，在程氏百货直接占了一层楼。

　　程曦不动声色地跟在林树海身后。

　　时值周末，来学琴的小孩挺多。

　　程曦扫了一眼前台的价目表，普通课程999元/节，名师课1999元/节，大师课2999元/节，还得提前预约。

　　不仅收费完全高出了市场价，装修也走的是高端奢华路线。

　　前台的客服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看见林树海带程曦进来，眼神有些古怪。

　　林树海领着程曦到了最大的一间琴房。

　　他翻出一本曲谱，搁在琴架上，替程曦拉开琴凳，殷勤而周到。

　　“你试着弹一下这一段，我听听你现在的程度。”

　　其实最近沐霭去练琴的时候都会带上她，程曦已经恢复了一些手感，不是很复杂的曲子，她都可以流畅地演奏出来了。

　　这首曲子正好是前几天沐霭教她的。

　　不过，为了搞清楚林树海的意图，她还是略带犹豫地说，“我很多年没弹过了，可能弹得不好。”

　　“没关系。”

　　程曦试着弹了几小节，断断续续的，根本不成调。

　　“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她停了下来，抬眼看林树海。

　　如果林树海真的想要培养她成为一名优秀的钢琴家，此时应该大失所望才对。

　　然而，程曦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任何失望的痕迹。

　　相反，他仍旧笑着对程曦说，“没关系，咱们把这四小节重新弹一遍，我在旁边指导你。”

　　程曦又接着弹。

　　才按了两个键，突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还没来得及反应——

　　林树海握住了她的手。

　　“这里不对，应该这么弹。”

　　手背的冰凉触感传来，程曦一下子联想到了冷冰冰的蛇。

　　毛骨悚然。

　　她立刻打了个冷颤。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程曦从琴凳上站了起来。

　　脑子里一瞬间有许多画面闪现，程曦差点站立不稳。

　　“怎么了？”林树海过来扶她。

　　脑子里像是要炸裂了一般，程曦勉强稳住心神，微笑着说，“林教授，我突然想起妈妈叫我在咖啡厅等她的，抱歉，今天先不学了。”

　　说完飞快走出了琴房。

　　林树海追了出来，“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程曦快速地按了电梯，转身，努力保持着微笑，“下周我再来找您学习。”

　　“那咱们可说好了，下周你来找我。”

　　“好的。”

　　电梯门缓缓关上关上，隔绝了林树海的视线，程曦长吁一口气，痛苦地瘫倒在地上。

　　她全部想起来了！

　　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一开始她听到沐霭弹钢琴，会条件反射的心悸。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段记忆，会消失在妹妹的脑海里。

　　倘若换做是她，在10岁的年纪遭遇了那样的事，估计也会想把这段记忆封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