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窒息。

　　像是虫巢一般的地方。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却诡异的有种温馨和静谧，闻朔逐渐清醒的脑子里陡然浮现出子宫二字。然而亚楠那个辣鸡月神留给她的印象太糟糕了，她赶紧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闻朔偏过头，额头触及到了湿湿软软的东西，接着动了动手指，指间是一片黏腻湿滑，她小心地抬起爪子，幽暗的光线下，青黑的鳞片上布满了黏稠的黑色物质，正顺着尖利的大拇指尖滴落。

　　适应了偏暗的光线后，闻朔终于看清自己所处何方了。

　　这里并不比子宫好到哪里去，目之所及全是……肉。层层叠叠、轻微蠕动的肉，暗紫色和猩红相混杂，宛如绞肉机一般绞在一块儿，黑色液体般的神秘物质不断地自肉壁上渗出、流淌，“咕噜噜”的古怪声音时刻响起，而闻朔正斜躺在这个无尽空间靠近底部的位置，背靠一层暗紫色。

　　理所当然，背后也是湿滑黏腻有弹性，然而最关键的是——她被一根巨大的不知道是肠子还是什么的东西锁住了。这节“肉”牢牢地把她困在怀里，像是个襁褓一样，闻朔花了好半天劲才费力地脱身。

　　接着她砰的一下因为滑溜溜还无处着力的外部环境摔倒。

　　靠。

　　闻朔翻身爬起来，入目是片刻前的战斗对象奇异的目光。

　　两个人对视片刻，大约明白在这里斗争毫无意义且浪费时间，各自收回了杀气。

　　闻朔不得不承认暴血的确会逐渐腐蚀对理性的控制，丧失对本能的部分掌控，这是精神力补不回来的。她和阿巴斯在互相影响，这条龙苏醒的时候想要杀死她，她又何尝不是——最开始她可没有立马置对方于死地的坚决。

　　龙王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打量了片刻周围环境，若有所思，“直觉告诉我你知道这是哪里。”

　　“哼，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闻朔微微翕动鼻翼，感受着空气中的魔力。

　　这条没进化完全的龙王说的没错，关于这里——闻朔还真可能知道是哪。

　　以这略微恶心的环境来看，他们现在正处于某个巨大生物的身体内部，而那个巨大的生物——结合之前时不时听到的贯耳魔音，以及这里高的惊人的魔力浓度和不明黑色物质来看，此处有可能是……提亚马特神的母胎内部。或者与提亚马特相关的什么空间。

　　而且不仅如此，他们还正在泡黑泥。

　　不是冬木大圣杯的此世之恶那种黑泥，而是提亚马特神权的权能本身，如果闻朔没记错的话，那些黑色物质会侵蚀触碰到的生命体，从者也好人类也罢，它将提亚马特持有的权能复制到细胞上，让其最终成为自己的从属。

　　也许不用多久，闻朔就会被提妈彻底拉拢，本质被侵染，直接化成化肥，或者变成心甘情愿为之屠戮大地的工具——

　　“啊啊啊啊啊！”看了一眼流过指尖的黑色物质，闻朔骨骼噼啪作响，一拳砸向了肉壁，力量却如泥牛入海，甚至还弹了回来，令手腕疼且发麻。

　　“你再这么随心所欲下去，很快，你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了。”隔壁的男音淡淡道。

　　“你好烦。”谁知闻朔面无表情，语带嫌弃，“要你管啊。”

　　“……”

　　他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闻朔想不起来了，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出去。话说回来，自己这么莽了一波回去怕不是会被打断腿。

　　两个……人形暴龙一致暂时抛弃了敌对，决意先离开这里。

　　这里没有肉眼可见的出口，推开绞肉机还是绞肉机，那些“肉”也不一定是肉，很有可能是概念的具象化。

　　跌跌撞撞地摸索了半天，闻朔忽然惊觉，没有海水没有空气只有大源魔力……这里除了可能是母胎，该不会是世界内侧吧？

　　人类处于地球表侧，英灵座和影之国在世界外侧，而内侧是包括星之内海、阿瓦隆和封印提亚马特的虚数空间等地方。

　　很多过去的幻想种都在历史变迁中迁居到内侧的异世界了。

　　但是如果是世界内侧的话……闻朔眨眨眼，我特么的是死了还是没死？人类是无法在虚数空间存活的吧？那里还有大源吗？虽说封印提妈的内侧空间是脱离了死亡这个概念的，普通人进虚数空间可能是直接挥发。

　　倒霉催的御主偏头看了龙王一眼，发现这货同样跟没事人似的，正试图用因陀罗轰开障碍，未果。

　　于是随口说道：“这里大概是个和巴哈姆特对撕的神的内部吧。”

　　总之，此处应当是概念空间。

　　按捺下脑子里疯长的某些诡异想法，再抛开忽然蹿出来的月之珊瑚等世界观，闻朔仰起头打量起头顶上方那大片云山雾罩的紫色。

　　忽然响起的笑声吓了龙王一跳，他侧过头，发现闻朔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正捂着肚子大笑。

　　“哈，哈哈哈哈，俄耳甫斯，啊俄耳甫斯你是看到了提妈吗……那个洞该不会是逃跑的时候弄的吧……”

　　见他神色莫名地看着自己，闻朔止住笑意，问道：“你听见那呼唤的时候有没有你妈在喊你的感觉？”

　　“……”龙王沉声道：“有。但是你妈难道会想把你弄死在子宫里？”他瞥了一眼随处可见的黑泥，很显然对此真身已经有所领悟。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楚子航竟然能忍住一直没把你打死。”

　　“呵，面瘫师兄脾气比你好多了。”

　　他莫名有些头疼，不得不冷淡地问道：“为什么要唤醒我？”

　　闻朔摇摇手指，“这难道还有为什么吗？凡是奥丁想干的就要阻止，凡是奥丁的朋友就干掉，凡是奥丁的敌人那就是……嗯多半还是我的敌人。”这是延续了两周目的私人恩怨。

　　闻朔小心控制着力道站起身，“嗯……改变所有人的记忆是奥丁干的吧。你跟奥丁什么关系？”顿了顿，“你是个龙王，不会是北欧神话里的雷神托尔吧？你和布伦希尔德是一辈的？”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跨过这片“母海”，迎接他们是另一片“母海”。

　　龙王不答反问：“如果奥丁的最终目的是阻止黑王苏醒与诸神黄昏到来呢？”

　　“所以都说是私人恩怨了。”闻朔淡淡道。“奥丁把世界的积木推倒重建，总要有人把积木再推倒再重建，让原来的世界归位。这个人随便是谁，可能是师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别人。我不知道能不能解开这个言灵，只有揍他了，更何况他还想干掉我。”

　　好半天后，男人这么说：“名字这种东西无关紧要，不过你可以叫我托尔。”

　　“知道了，阿巴斯。”

　　“……之前强行让我解开记忆封印的是你，现在喊我阿巴斯的也是你，你是不是神经病？”

　　“是啊。”

　　“……”

　　闻朔爆笑。

　　“够了，你到底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和我。你看，我一直都在否定身为龙的那一半，却还是会借用被我否定的力量，到头来自己还不是越来越扭曲……而你，你拼命想抛弃作为人类时的人格和身份，却还是忍着没把因陀罗拍我脸上。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和欺骗就是自欺欺人啊！哈哈哈哈太搞笑了。”

　　龙王那张已经不能辨别喜怒的脸静默了，半晌道：“我并没有要完全抛弃阿巴斯这个人格。”

　　“哈，是吗。”闻朔耸肩。

　　“不过不管怎么说，你没对我使用言灵……真矛盾。”至于那些雷霆，不过是龙王苏醒的伴生物。

　　龙这种生物，真的很有趣，不管是这个世界的龙族，还是奈恩星的龙族，或者别的世界的龙……很多都会“言灵”——也就是借助语言和吐息展现规则与力量，比如泰姆瑞尔那群具体表现出来就是吐目龙吼，它们的龙吼自然也是多种多样。

　　当两条龙打架的时候其实也相当于他们在吵架，互喷口水，想尽千方百计骂死对方……不过可惜的是在闻朔这边，混血种的血统所致，每个混血种会的言灵都很有限，基本上只会一两种，也就是说，你跟人家吵架的时候你只会骂“SB”，对方也只会骂“二缺”……

　　脑补了半天，闻朔突然觉得自己作为混血种词汇量真是相当匮乏。

　　于是她看向阿巴斯，忽然道，“我记得龙王没有系别限制，只要不是文盲，是个言灵都会的吧？”

　　龙王默不作声，只是抬了眼皮看了她一眼。

　　“趁现在有空，要不你教我几个龙文？”

　　他冷笑一声，“求我啊，求我我就教你。”

　　“求你。”

　　“……”

　　多么的迅速，你的脸呢？！

　　闻朔的脸早就离家出走了，因此她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表情玩味，“万一能共鸣呢对不对，我是想看看到时候吼到奥丁脸上他会不会有表情……”

　　“喂别看我了，就算咱俩泡黑泥也不可能脱光……”闻朔的话戛然价值，她低下头，终于顺着阿巴斯古怪的目光注意到自己身体外围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透明薄膜，像是灌香肠的肠衣一样，触及毫无感觉，却阻挡了那些黑色的魔力物质渗透进皮肤。

　　嘿，这是什么？

　　闻朔茫然半天，谁给自己加的buff？

　　忽的灵光一闪，半个巴掌大的方块从她脑门上飘下来，闻朔顿时一惊，仔细辨认，接着伸出手小心地戳了戳它。玉璧温凉细腻，其上流动着血管般丝丝缕缕的红色线条，像是什么东西被激活了似的。

　　这玩意儿不会是当初融进自己身体的和氏璧吧？

　　“我就说嘛，我哪有这么强横到百毒不侵的□□……”确认自己是被这小东西庇护了后，闻朔恍然的把大号骰子般的和氏璧抓在手里，放下心来安慰自己绝对没有变异，然后感动地吟诵起功盖三皇德超五帝的赞美诗，对象是英明神武却没被自己记住样貌的始皇爸爸。

　　阿巴斯看着暂时陷入自我世界的闻朔，不由也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脑子里冗杂的记忆。

　　人生最大的谎言是自欺欺人啊……

　　他此时感觉很微妙，尤其是……这句话让他想起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也就是夏弥。耶梦加得作为一个混进人类社会的龙王可以说十分成功，她捏造了一个少女的人格，学习着人类的生存方式，以人类的身份活动，甚至成功混进了卡塞尔这所屠龙学校——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她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甚至连她自己也差点骗过——她信了自己就是个少女，结果因此功亏一篑，栽在了一个人类手上。

　　那个男人叫楚子航。

　　也就是阿巴斯顶替的那个人。

　　接手了所有楚子航关于夏弥的记忆，阿巴斯不得不承认楚子航的确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他竟然让这个龙女动了心。

　　然而只要一想起脑子里那些被强行灌输的虚假记忆——代替了楚子航，和大地与山之王·夏弥·耶梦加得有亲密互动的是自己……

　　阿巴斯沉默了。

　　怎么说呢，他和那条母龙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生物啊！

　　不过，在对于人类的身份的问题上……

　　他回过神，发现闻朔正上下抛着那块小小的玉璧玩，一边攥住了一根柱子，口中念念有词：“和氏璧啊和氏璧，你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英俊帅气的龙，是你吗父皇是你吗……”

　　阿巴斯静默片刻，开口。

　　“你是青铜与火之王那一系的，对吧？”

　　---

　　吉尔伽美什坐在维摩那上，旁边是恩奇都，他们面前摆着一个水晶头骨。

　　他正透过这枚水晶头骨观察着斜下方的小岛。

　　说是斜下方，其实还隔着一定的距离，而且还隔着一层雾气，但足够英雄王和天之锁收集信息了。

　　比方说，在那浅滩之后，茂林也掩映不住的、那座绝对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美丽城堡。

　　白色为主色调、铺着蓝顶、宛如白天鹅一般优美神秘的古典复兴式建筑，它太高了，几乎是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但巍峨挺拔并不影响它的精致典雅，周围宝石般的清澈湖泊甚至为这座城堡点缀上几许婉约的风情。

　　“这就是那座著名的新天鹅堡吧。”恩奇都在审视一番后，目光锁定了城堡露天阳台上的人影。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大叔兴高采烈地挥舞着一沓纸，一旁黑发蓝眼的俊美青年鼓着掌应和，大笑着说着什么。

　　他们面前有一架钢琴，一旁还立着一架小提琴，中年男人手边还放着一支指挥棒。

　　“啧，本王可以断言，又是麻烦的人物。”

　　他们在说什么？

　　恩奇都歪着脑袋辨认了片刻。

　　……

　　“哈哈哈哈哈，提亚马特！提亚马特！原初的母神啊，世界重启的启明星，黄昏天空的放逐者，从沉睡中苏醒了！”

　　“挚友，”黑发蓝眼的青年国王目露沉醉，手打着节拍，“这旷世的杰作，我终于又一次听到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多么美妙的乐声！令我的灵魂也不禁流泪……我仿佛看到了那远古的传说与英雄的史诗，龙与龙，龙与人，人与人……”

　　中年男人微笑欠身，“吾友啊，何止龙族与人类，便是这星球，也不过是巨大的舞台罢了。敬请欣赏这美妙的终末之音吧！”

　　……

　　“提亚，马特？”恩奇都脸色一变。

　　随着话音落下，岛屿西方的天空雷霆闪过，海面掀起了万丈狂澜。

　　“吉尔。”恩奇都扭过头，“我觉得你玩脱了。”

　　“……”

　　吉尔伽美什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玩脱了，全知全能的英雄王大人怎么可能掉链子！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恩奇都无情地指出，“你没开全知全能之星。”

　　“可不是嘛，”梅林的声音从水晶头骨里传来，“我都听见他念错好几次咒语了，不然早就摸到对方老家偷家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含混糊弄的人，简直就像是学术造假一样。”

　　“你有什么好骄傲的，啊？”吉尔伽美什挑眉，“有本事你把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说三百遍，魔·术·师。”

　　互相毒舌了几句后梅林突然发出了吃痛的声音，似乎是被什么人揪着衣领子拽开了，接着嘈杂声中玛修那充满正义感的声线传来，“梅林阁下请不要趁机摸鱼！吉尔伽美什王！请务必告诉我们你们那边的进展如何！”

　　淡蓝色一闪，和迦勒底通讯装置相近的投影出现在双方面前，吉尔伽美什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这强硬的气势，成长了啊玛修！”

　　“吵死了，AUO！”库丘林捂着一边耳朵，“喂狐狸注意你的西南方！……英雄王你那边什么情况啊？该不会你一直在玩忽职守吧？还不如过来帮忙对付提亚马特，要么……不，还是让恩奇都过来吧！”

　　“啊啊啊啊她朝这个方向过来了咪咕！”

　　“所以还是没有找到莫德雷德那个笨蛋吗？！”

　　“Aaaaaaaaa——”

　　吉尔伽美什怒道：“呵，本王居然被小看了吗！”

　　“好了闭嘴，吉尔。”恩奇都把投影调整方位，使得双方能看清楚彼此的情况，这时候不知道谁吐槽了一句：“天上一对基佬，地上一对基佬是吗。”

　　恩奇都：“……提亚马特神苏醒了吗。那是物理上与神话上都毫无缺陷的存在，也是我们的……母亲。对了，与之相关的，我们发现了这个。”他侧身露出了背后的新天鹅堡。

　　“你们偷家为什么会发现意外的从者？”达芬奇忽然问道，“等等，相关从者？唤醒了提亚马特的不是盖提亚吗？”

　　“我认为……有可能是一个国王和一个音乐家。”

　　这时持剑路过的阿尔托莉亚冷不丁插了一句：“还有可能是那个叫绘梨衣的少女。”

　　达芬奇兴致勃勃地看了看对面投影出来的新天鹅堡，万能之人打了个响指，发出了惊叹：“监测中奥丁的尼伯龙根旁边竟然出现了从者！真是意外，如果不是情况危急我真想说有趣极了。如果城堡是某个人的宝具形式的话，国王？是巴伐利亚的疯王路德维希二世吗？音乐家？唔，难道是《尼伯龙根的指环》的作者瓦格纳？”

　　奸商脸上露出了福尔摩斯般的笑容，“虽然在情况严峻的现在没什么大用，不过好歹也是张手牌了。”

　　其实这话翻译一下就是：吉尔伽美什你丫又摸鱼不知道干啥去了，除了让敌人（之一）的老家现形，能不能来点有卵用的操作？

　　罗曼则是看着吉尔伽美什背后的新天鹅堡，以及岛屿上那些密密麻麻颤动的石棺，听着从那头飘过来的恢宏的《诸神的黄昏》，耳边是提亚马特连绵不断的魔音和无数龙种的呼啸。

　　再想想不知所踪的闻朔。

　　突然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