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那悲凉又震撼的咆哮而来的，是同伴们对自己的呼喊。

　　呼唤御主的声音近在咫尺，但是闻朔无暇他顾。她没法抽出多余的精力注意周围，目光钉死在了阿巴斯身上。

　　不，不能称呼他为阿巴斯了，因陀罗的主人正在变形、生长，以那双炽烈的蓝白光芒的眼睛为中心，他的面容正在发生巨大改变：仿佛雷霆构成的五官闪烁、熔化、定格，身形变高，人类的四肢向着爬行类扭曲，骨骼狰狞又突出，雷光缠绕在他生长着倒刺的双臂上，就如美丽的花纹。

　　最重要的是，他的背后生出了一对似鱼鳍又似膜翼的翅膀。

　　“你看到了。这虚假的记忆，很蠢是不是？”怪物冷冷地注视着她，狭长冰冷的瞳眸暴虐和茫然交杂，偶尔流露出怨恨和悲哀。

　　他还没从人类的感情记忆里完全脱离，此时仿佛初生的婴孩，主导他行动的更多是苏醒的本能——杀死一切，毁灭一切的冲动。

　　怪物的爪子锋锐利落，“嗤”的陷入了闻朔胸前软肉里，接着他被狠狠地踹飞，在翻飞的齑粉中凹进了墙壁。

　　“没有什么蠢不蠢的，你说真的他就是真的。我们不过都是棋子罢了。”无光的匕首直直刺向那雷电庇身的胸口，忽的手腕一转，无声地割破了垂落的膜翼，受激的人形手一抬，拽住闻朔摔进地里。

　　“哐”

　　紧接着闻朔后背狠狠地撞上了墙壁，撕心裂肺的疼痛顺着神经蔓延，随着碎石飞溅，不过瞬息，撞穿了无数壁障的两人如同炮弹般飞出了破冰船。

　　“哈，棋子也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怪物低头看着闻朔。在他眼中女孩的面孔开始熔化，在雷电的衬托下同样泛着蓝光，她的头顶逐渐长出了青黑色的角，脸颊、脖颈、四肢仿佛流动的岩浆般重组，再铺上一层细密厚实的鳞片。

　　“诸神的黄昏是历史，也是预言，更是战场。”闻朔身上燃起了冰冷的蓝焰，顺着血肉翻飞烧到了他的身上。她死死地贴在对方身上，布满黑色鳞片的爪子绕过对方的后背，仿佛亲昵的拥抱一样，却狠狠地撕扯着对方的膜翼。

　　“既然是战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噗通”一声，海浪高高溅起，两道燃烧的身影瞬间没入海中。

　　“Master！”

　　“靠！他妈的怎么这么突然！”

　　闻朔感觉到眼前的雷光紧紧地攥住了自己，正拖拽着自己飞快地往下坠。

　　偏偏在这时候，以往那不甚清晰的呼唤声再度响起。

　　“Aaaaaaaa——”

　　就像是母亲在呼唤自己久未归乡的儿女，那是最原初、最动人、最清澈的音节，让人忍不住落泪，心生绝望的同时又生出无限希望。

　　在那仿佛要刺穿鼓膜的声音背后是恢宏壮丽的乐潮，宛如神言，随着海潮一波一波的涌入耳朵，两个狂乱的怪物都有着片刻的失神。

　　如果从上方的苍穹俯视海面，就会发现大海正剧烈地动荡着，仿佛创世纪中铺天盖地的大洪水一泻万里，不断澎湃、蔓延，吞没目之所及的所有冰层，接着一层浓重的雾气笼罩了渐渐燃烧的海面。

　　光线暗淡的海水中，还未完全觉醒的龙王呼出一口气，缓缓抽出卡在闻朔胸前的前肢。“所以，你想要将恺撒从封神之路上踢下去。”

　　“如果任由恺撒成神，攫取风王与黑王的力量，他会死在路明非手下，和诺诺一起。”无视鲜血飙飞，金黄的眼睛垂下，贴在了龙王的胸膛，浑身焦黑的娇小身影上暗光一闪，探入对方腹腔的爪子微微一动。

　　龙王忽然笑了起来，那张丑陋的脸拉伸、抽动，“你知道奥丁为什么想杀死你吗？”

　　“什么？”一连串泡泡溢出闻朔口边。

　　两个怪物纠缠着，斜斜的朝着漆黑冰冷的深处坠去。

　　---

　　“落日地，真是个美丽的名字啊。”

　　眺望着大海那头的霞光与那道蓝色的通天光柱，有人做出了如此喟叹。

　　“落日地传说只在每年的圣诞节前后出现，不过今年夏天北极圈提前冰封了，应当会提前显现。”他耳机里传来沉稳的男音。

　　“以我掌握的消息来看，奥丁的英灵殿很有可能在落日地那座岛上，里面大概率沉睡着他麾下的子嗣龙种——也就是北欧神话里那些所谓英灵。那个岛就是个孵化场，场主本人是个超级混血君主。但是没有奥丁的烙印是无法出入他的尼伯龙根的。”那头的源稚生掐掉柔和七星，“包括你。”

　　“常规方法不行，不常规的呢？”

　　源稚生迟疑道，“不常规方法，进……倒是能进去，大概得一人换一人。”

　　罗兰手中转着剑，“一人换一人？一个英灵换一个英灵，还是一条龙换一条龙？”

　　他“嗤”的将杜兰达尔插入白色的土地，“是不是就像楚子航那样，他进去过，然后换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出来顶替了他的位置，因此全世界都忘了他？那么代替他的是什么，难道是岛上尘封的死人吗？”

　　源稚生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知道。”蛇岐八家的前任大家长稍显疲惫地蹙眉，“也有可能并非我们猜测的那样。毕竟我已经不记得楚子航了……”

　　罗兰沉默了。

　　这时候他清晰的体会到了自己体质的特殊。他只能低低叹息，“记忆真是不可靠的东西。”

　　北冰洋的风光千篇一律，看多了很没意思，罗兰收回目光，远远地望见源赖光从另一个方向回来。

　　他将杜兰达尔收剑入鞘，点了点头。

　　“哦呵呵呵呵……”美丽的女人轻笑着，“我可爱的乖孩子有没有想人家啊？”很显然她是在问耳机里的源稚生。

　　源稚生：……

　　就半个小时，你说呢……

　　“赖光大人。”

　　源稚生可没法像闻朔那么厚脸皮直接叫妈，只能选择一个中规中矩的称呼。他机智地转移话题，“供魔有问题吗？”

　　“好着呢。”

　　“那金时先生呢？”

　　“啊拉，在人家身后呐？”果然一说起坂田金时，源赖光伟岸的胸怀就在空中划过圆润的弧度，笑吟吟地回眸。只不过下一秒她的脸色就变了。

　　坂田金时，一个骑阶，却没有骑乘技能。此时这个没有骑乘的骑阶正在无名小岛边缘朝这里夺路狂奔。

　　“老大——！”

　　那头金毛被风吹得根根倒竖，脸上满是窘迫，大约是顾及形象，他把“救命”吞了回去，“迎战啊，迎战！”

　　——他身后追着一群女孩儿。

　　一个夜狼死九，罗兰和源赖光的衣角差点被糊自己脸上。

　　“可恨的虫子们！”赖光当即柳眉倒竖，眼中燃起战火，拔出童子切安纲大步奔上前，“不知检点的女人们！竟然敢追着我家金时不放！”

　　“噫啊啊啊牛王招雷——！”

　　天边划过雷光，照亮了一群白衣天使。

　　罗兰喃喃出声：“瓦尔基里……”

　　来者至少有十几人，她们着装统一，白袍加身，手持长/枪，区别她们每个人的方法大约只有细细地辨别五官，以及观察每个人从帽兜里露出的不同颜色的发丝。

　　“果然是你们。”在源赖光狂性大发时，圣骑士冷下了脸，他举起了那把贯通一切的天使之剑。

　　“铛”金光一闪，斯露德眼疾手快地退避，避免了被拦腰斩断的下场。

　　“什么人？！”女武神们不由停下大战牛女的步伐，惊疑不定地喝问。

　　罗兰的目光一一扫过女武神们，最后摇摇头，“不，不是你们，你们的武器还不够格。”

　　永昼的天空忽然再次黯淡，蓝白的雷光划过天际。

　　洁白的冰层微微地抖动，风中传来隐约的乐潮，仿佛有剧目逐渐接近高潮。

　　在女武神们露出被挑衅的恼怒时，罗兰一甩剑花，冷冷地指着她们，“奥丁的女儿们，叫那个女人出来，就是枪尖看起来像爱心的那个。如果我没查错的话，她叫布伦希尔德，是你们的头儿。”

　　他抬起左手，摊开手心露出一条银项链，“我追寻着她的气息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给我滚出来，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