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温知心并不想他现在对自己说话, 因为他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让她更难过。

　　她现在只想突然消失，永远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那种消失。

　　“其实我也不全是那个意思……”邵飞一边缠着纱布一边说, “我就是希望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温知心想说话, 但发现喉咙口发痛，想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完全发不出声音。

　　“你是个好女孩, 我知道。”

　　温知心眼泪落下的频率更快了。

　　包扎好了, 邵飞放开了温知心的手，她的手就像是自由落体一样滑落下去, 然后狠狠地砸在地上，像是完全没有用力的样子。

　　邵飞看着温知心这样，也有点不好意思, 总感觉是自己造成的，说不上要负责吧, 也总不能置之不顾。

　　温知心就蹲在原地，好像也没打算说话也没打算站起来。

　　邵飞有些不知所措, 手指在碘伏瓶子上敲了敲, 说道：“外面冷, 回去吧。”

　　温知心点了下头。

　　邵飞站了起来, 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 还是完全没动。

　　看来她是不打算在自己之前回去了, 这时候两个人僵持，还不如给她一个人留点空间。

　　于是邵飞回家了, 但他回家后一直边看手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又过了十分钟，外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邵飞忍不住又开了门, 温知心还是保持着刚才那个动作，一动不动，连GIF都算不上，简直是JPG。

　　邵飞一手插着腰一手抵着额头：“你不是打算在这里呆一晚上吧？”

　　温知心没想到邵飞会再出来，本来也不知道准备蹲在门口多久的，可能蹲到困了自然会回去的吧。

　　温知心也没有理他，也没有说话，就低头默默开始捡碎片，动作跟放慢镜头似的。

　　邵飞实属无奈，回房拿了个扫帚出来把地上的碎片都扫在一块儿。

　　温知心手上还有些碎片，他蹲下身摊出手：“给我吧。”

　　温知心把碎片交给他，拍了拍手。

　　“快回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温知心点了点头，但幅度小得只有她自己看得见。

　　她站起身，背对着邵飞开门，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人虚，钥匙掉在了地上，她蹲下身捡，然后又不站起来了。

　　感觉蹲着才有安全感，抱着自己的大腿才能感觉自己真实存在。

　　邵飞叹了口气，对她说：“我刚刚的话，你别放心上，我乱说的……”

　　温知心异常艰难地从喉咙狭窄的缝隙里挤出了一个“嗯”字。

　　非常沙哑，非常低沉，都快听不出是她的声音了。

　　“真的快回家吧。”邵飞有些哀求般地说道：

　　温知心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手放在门把上，可能是蹲久了，突然觉得有些晕眩，差点站不住，但她不想表现出特别脆弱让人怜悯的样子，这样只会让邵飞更加反感，她猛地抓住门把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不要倒下去。

　　深呼吸了几秒，终于恢复了力气，她打开门，进屋，关门。

　　全程没有再看邵飞一眼。

　　已经够丢人的了，不想再丢人了，现在的自己应该丑到一定境界了。

　　回家之后一下子被黑暗吞噬，反而黑暗才更让人觉得安心。

　　她回到房间，整个人倒在了床上，床单因为一下子的重力没被压到的地方飞了起来。

　　温知心感觉浑身无力，从胸口喷涌出一股灼热的力量，一直顺着往上冲，到眼睛的时候变成一种湿湿热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出，怎么都擦不干。

　　她的头很疼，心也很疼，浑身数不清多少地方一起在发痛，让她喘不上气。

　　她捂着胸口翻了个身，人蜷缩在一起，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也不知道最后哭了多久睡着了，迷迷糊糊半睡半醒。

　　然而日子还是要过的，现在的她要自己付房租，这世上难过的人又不是只有她一个，难道碰到点事就辞职么？那怎么活下去。

　　班还是要上的，只是温知心现在都尽量避免和邵飞相遇，有时候听到他开门的声音还要等个十分钟才出门，自己出门回家的时候都要像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加速进电梯。

　　日子似乎就这么归于平静了，温知心像是被按上了一个什么开关，每天像机器人一样，工作、吃饭、睡觉，对其他事情都没什么兴趣。

　　唯一不变的是，每天都戴着那条项链。

　　她也从来不穿露出锁骨的衣服，那个纹身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像是藏着一个秘密一样。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药，可以治愈一切，温知心相信，她也不得不相信。

　　因为没有其他信仰了。

　　每周五她都不开车上班，因为下班可以去逛逛街看看电影放松放松，回家经过家门口发现一朵花特别漂亮，拍下一张照片想发给邵飞看，突然想起来已经很久没联系他了，然后突然发现，这朵花也没多好看。

　　拿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人正依靠着墙壁，看上去在等人的样子。

　　温知心走过去看着他：“来找我么？”

　　赵故刚才还有些懒散的动作突然收住，挺直腰背点点头。

　　温知心艰难地从口袋中掏出钥匙，开了门对他说：“进来吧。”

　　温知心把买的东西一样样按类分好，倒是看上去很会过日子的样子。

　　也有一两个月没见赵故了，稍微有些生疏，问道：“要喝什么吗？”

　　“不用。”

　　“来找我，有事吗？”

　　虽然没事也想来找她，但今天来找她，确实有事：“下周六爷爷八十周岁生日，你……能出席吗？”

　　赵故的口气中是满满的祈求。

　　温知心没有犹豫：“可以啊，也很久没看过爷爷了。”虽然两个人和之前相比更没什么感情了，但温知心心软，不舍得他在长辈那里难办。

　　得到了这个回答，赵故心里的石头落地，轻松了不少，问道：“最近，怎么样？”

　　温知心收拾的动作停了一拍，随即恢复道：“挺好的。”

　　赵故在帮邵飞恢复“记忆”以后每天都挺担心的，担心温知心或者邵飞任何一方来找上自己兑现离婚的诺言，但没有任何动静，一两个月都没有任何动静，加上刚才温知心这么爽快的答应和那个停顿，他大致能猜到结局了。

　　只是不想再揭一次温知心的伤疤。

　　“对穿着有要求吗？”温知心问道。

　　往常赵故都会对她穿什么戴什么在宴会上如何表现有很多要求，她也都会照做。

　　“没有，”赵故摇头，“你自己舒服就好。”

　　“嗯，”温知心点头，“还是穿得正式一点吧，像以前一样，不过我那些礼服都在你家，有空让朱离给我送几件过来，或者我回去拿也行。”

　　赵故听到“你家”两个字的时候，心脏突然抽了一下。

　　你的和我的，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如果你方便，我现在送你回去拿。”赵故说。

　　“现在太晚了，也没那么着急。”

　　“今天周五，”赵故说，“回家住两天也行。”

　　温知心的东西终于整理好了，把塑料袋收起来，发出沙沙的声音：“不了吧，不方便。”

　　赵故的眼睛像幽暗的深潭，直直盯着她：“你就一直不打算回家了吗？”

　　温知心不动声色道：“回家……”突然冷笑了一声，想起了之前系统里去宜家的时候，她和邵飞躺在人家店里的床上，那居然是她感觉最像家的地方。

　　“那衣服我明天给你送来吧。”赵故没有问下去。

　　温知心默了片刻道：“不用了，你找朱离来就行了，你也挺忙的，不用特意跑一次了。”

　　赵故本来想说“不忙，我想来看看你”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有点生气，脱口而出变成了：“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温知心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是。”

　　你永远不知道你多爱一个人，直到你失去她的时候。

　　赵故现在才算彻底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当温知心可以做到对他这么冷漠的时候，他才彻底意识到失去了她，也意识到自己对她早就动了感情，爱上了她。

　　只是现在都为时已晚。

　　他不知道能用什么来弥补她受的伤，因为她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受的伤。

　　还他妈是情伤。

　　都说陪伴是最好的告白，但现在连陪伴都做不到。

　　“我走了，”赵故转身，“周六大概晚上五点来接你。”

　　“好。”温知心完全没有想留的意思。

　　赵故也很识趣地走了。

　　温知心也知道自己对赵故太过冷淡，但她控制不住，潜意识里觉得现在她变成这样都是赵故害的，所以对他有怨恨也是自然的。

　　让朱离随便选了几件不要太露的礼服，选了一件完全遮住锁骨的圆领连衣裙，周六换上化了个妆。

　　她其实挺久没有这么认真的打扮了，颓废了一段时间连口红都不怎么涂，突然化了个全妆，倒是有些认不出自己了。

　　赵故则提前到了，在电梯口旁边靠着墙等着。

　　看了看时间，温知心向来都还是比较守时的，应该不出一分钟就会出来。

　　这时候电梯突然“叮”的一下开了，随后有一男一女亲密地从里面走出来。

　　邵飞看到赵故的时候顿了一下，打了个招呼，他旁边的女人看到赵故明显眼前一亮，一直走到家门口还时不时回头看了几眼赵故。

　　赵故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只希望他们快点进去，或者温知心慢点出来。

　　然而就是这么凑巧。

　　邵飞在开门的时候，温知心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穿了一条白色雪纺到脚踝的连衣裙，戴着梵克雅宝的白色四叶草项链，看上去像个仙女。

　　邵飞在看到她的有一秒的失神，随后马上指着身边的女生介绍到：“哦，这个是我女朋友。”

　　邵飞指了指温知心，又向女朋友介绍道，“这是我邻居，那个是她丈夫。”

　　“你好。”温知心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女人又看了赵故一眼，然后邵飞打开门，两个人随着关门声消失在了视线中。

　　赵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温知心身边，朝她伸出一只手：“走吧。”

　　温知心扶着墙，没握上他的手，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进电梯，在进电梯的一瞬间，双脚无力，差点摔倒，赵故握住了她的肩膀支撑着，才让她没倒下去。

　　上了车之后，温知心一言不发，神情恍惚。

　　赵故把她额前的碎发往后拨了拨：“今天很美。”

　　温知心连谢谢都忘记说了。

　　“如果……不想去的话，我们回去。”

　　温知心摇头：“没事，走吧。”她绑上安全带。

　　赵故动了动嘴，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温知心一动不动，赵故甚至怀疑她的眼睛有没有眨，人还有没有呼吸了，寂静得诡异。

　　本来以为她在宴会上也会保持着刚才的木讷，没想到宴会上她完全变了一个人，看到谁都笑，比任何时候看上去都要高兴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样反而让赵故有些害怕。

　　赵老爷子看到两人心情就好，抓着温知心就不停说话，还是常规问什么什么能抱曾孙子，温知心也没有逃避，回答道：“在计划中，爷爷你别急。”

　　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情和不逃避这个问题。

　　宴会上她对任何一个来敬酒的都格外热情，一杯接一杯喝酒，像个机器人一样，有人来敬酒就笑着回敬，没人就又面无表情没有动作坐在那里。

　　后来没人来敬酒了，她就自顾自喝了起来。

　　红酒白酒啤酒混着一起来。

　　“别喝了。”赵故用手挡住她的酒杯。

　　温知心一把扯回酒杯：“喝酒也要管着我？”

　　“你这样会醉的。”

　　“我不就是为了喝醉吗？”温知心说着又把杯子里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她发誓这是人生第一次喝了这么多酒，喝到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赵故几乎是把她从宴会上拖回去的，上了车之后还算正常，直到上电梯甚至从走道走回家那段路除了走起来有些跌跌撞撞以外都还算正常，她走到邵飞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往他家的门看了一眼，然后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的一瞬间，终于绷不住了。

　　她一进屋就整个人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板，看上去非常痛苦的样子。

　　如海藻般的头发落下，把她的脸遮住。

　　赵故关上门，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背：“感觉不舒服吗？”

　　温知心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想吐。”

　　刚说完，温知心就“哇”的一口吐了出来，赵故下意识用手去接，后来发现她吐出来的液体太多，根本接不完，马上把一边的垃圾桶拿来让她对着垃圾桶吐，一边还在顺她的背。

　　温知心抱着垃圾桶毫不顾形象地吐了起来，大部分都是酒红色的液体，伴随着一些食物的残渣。

　　衣服和头发上都被吐到了，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酒味，赵故洗了个手，把窗打开让她透透气。

　　他的衣服上也被波及，不过管不上那么多了，她去给温知心倒了杯水，趁她吐的间隙递给她：“喝点水漱漱口吧。”

　　温知心捧过水喝了一点，感觉舒服了一些。

　　好像把心中累积的郁结发泄出去一样，轻松不少。

　　她抹了抹嘴唇，往洗手间走：“我去洗澡。”

　　虽然还是跌跌撞撞的，但至少意识是恢复一些了。

　　赵故则留下来收拾残骸，他这辈子都没做过这种事，把房间打扫干净垃圾扔了，用清水简单洗了一下衣服上弄脏的地方，然后就靠着卫生间门外的墙壁听着里面的动静。

　　温知心其实打开水龙头之后一直跪坐在淋浴房地上，她连衣服都没有脱，只是因为水声够大，让她的哭声不那么清晰。

　　但是她从一开始的小声抽泣到控制不住的放声大哭，都被赵故听见了。

　　他不想去打扰，也不知道怎么参与进去。

　　温知心已经洗了半小时了，赵故她的哭声也慢慢小下去，听起来除了水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赵故敲了敲门：“知心。”

　　没人回应。

　　又加重力道：“知心！”

　　还是没有回应。

　　照道理说应该可以听到这个声音，怕她有什么不测，手放在门把手上最后问了一声：“你不回答我我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