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今天上午歇半天。”钱江淮也打了个哈欠，人老了，熬了一夜, 有些受不住了。

　　方茹回到知青点就看到孟醒急急忙忙往外走，见到方茹，他停下了脚步：“我正想去接你呢！我给你煮了一碗面，你吃一点再睡。”

　　方茹端着热乎乎的面条, 只觉得心里也暖洋洋的。虽然面条味道很一般，方茹还是把面条吃完了，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原来这就是被人关心的滋味，她抬起头：“孟醒！”

　　“早点睡，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昨天那么多病人, 今天难保不会有其他病人, 快点去吧。”

　　孟醒伸出手揉了揉方茹的头发, 催促她快去休息。

　　方茹到了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 选一个好一点的时机再说吧。这一会儿啊, 她也确实有点撑不住了, 整个脑袋都蒙蒙的。

　　“那我去睡了，今天谢谢你呀。”

　　到了下午，陈满仓到了村卫生所，把调查结果告诉了钱江淮。然而，他给出的答案，并不能让他满意。

　　“你说他们并没有吃什么相同的食物？”钱江淮问道, “能够确定吗？”

　　“确实没有，我们对那些病人挨家挨户进行了调查，他们都是在自己家里吃的饭。”陈满仓脸上也带着疑虑。

　　钱江淮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没有吃相同的食物，却都得了相同的病症。”

　　他在诊室里来回走了几圈：“陈支书，你再让人去问一问，他们吃的是哪里的水？”

　　如果食物上没问题，那极有可能是水源出了问题。

　　“村里一共就两口井，这些拉肚子的村民，多数用的是西边那口井的井水。不过也有几个，家里是用东边那口井井水，我再让人去问问。”

　　这么多人同时腹泻，陈满仓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第二天陈满仓又到了村卫生所：“钱医生，已经调查清楚了。家在东边那口井附近的几个病人，是因为到西边的病人家里吃了饭，才跟着一起生了病。”

　　钱江淮抚了抚掌：“那就对了，应该是西边那口井的井水出了问题。”

　　“既然是水出了问题，那就得去查一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之前大家吃这水都好好的，突然这么多人群体性腹泻，肯定是水源被污染了。

　　就在陈满仓和钱江淮调查群体性腹泻原因的时候，之前在钱江淮这里看病的一个腹泻病人，却突然去世了。

　　这在整个双溪村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村里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钱江淮医术不行，把人治死了；也有人说钱江淮医德不行，故意把人治死。有人说坏，就有人说好。

　　“那么多人去看了，就他一个死了，怎么就是钱医生医术不行了呢？”说话的这人也是同一批腹泻病人中的一个。

　　“你这么说，意思就是我们想讹钱医生呗？”死者的妻子赵虎妞说道。

　　赵虎妞一说话，那个提出不同意见的人不吭声了。赵虎妞是村里有名的泼妇，长得又五大三粗，又不要脸皮，偏偏家里又有几个维护她的哥哥，村里没有人愿意惹上她。

　　赵虎妞看着那人的怂样，冷哼了一声：“我们家孙伟，就是那钱江淮治死的。谁要敢再乱说一句话，别怪我赵虎妞打上门去。”

　　人群里，有一个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记得那天，孙伟根本就没有看病，直接走了。”

　　只是他的声音太小，根本没有让人听清，也或许他是故意不想让人听清。

　　赵虎妞看着周围人不说话的样子，眼睛里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她转过头去，对着自己的几个哥哥说道：“把孙伟抬上，我们去找钱江淮算账。”

　　赵虎妞和她几个哥哥开着孙伟的尸体到达村卫生所的时候，钱江淮正在给人看病，方茹在一旁记录。

　　赵虎妞和她几个哥哥进了村卫生所，只说了一句：“给我砸！”

　　赵家几个哥哥放下孙伟的尸体，把钱江淮的诊室砸了个稀巴烂。桌子被掀翻在地，椅子也被踢到一旁，就连药柜里的药也都被洒的到处都是。

　　“你们这是干什么？”钱江淮愤怒了，这才多长时间，这个诊室就被砸了两次。

　　上一次，王婶子好歹还是个讲道理的，只是推倒了桌子和椅子，并没有动他的药材。

　　这一会儿倒好，赵虎妞和她几个哥哥把他的药材弄的乱七八糟，有些药材还被踩在地上，碎成一片。

　　钱江淮心疼的看着那些药，眼里的愤怒遮都遮不住。

　　“干什么？你把我男人治死了，今天你要不给我一个说法，你就别想从这卫生所里出去了。”

　　赵虎妞掐着腰，横在门口，两只眼睛瞪着钱江淮。

　　“你男人是谁？”钱江淮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又来了一个说自己治死人的。

　　钱江淮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虽然不能什么病都治好，但治死人这种事，他绝不可能做的。

　　“你自己看。”赵虎妞带着钱江淮走到了村卫生所的院子里，掀开孙伟身上盖着的白布。

　　“就是这个人，前两天因为肚子疼，来你这里看过病。回家还没过一天，人就没了，不是你的责任，是谁的责任？”

　　方茹也跟着出来了，她看着孙伟的尸体，凭着她过目不忘的能力，方茹很快认出这个人，就是那天不耐烦喊着让钱江淮随便给开点止泻药的人。

　　这个人，后来根本没有让钱江淮治疗。大约是等的不耐烦，自己走了。

　　“这个人我师父根本没看过。”方茹看向赵虎妞。

　　“你胡说什么？”赵虎妞眼神一闪，“我男人来你们村卫生所看病，很多人都看到了。你说没看过，怎么，出了事你们就开始推卸责任了？”

　　“你说这人是我师父治死的，那你家里总该有他喝过的药渣吧？”

　　方茹就不相信赵虎妞能拿的出药渣，这个人没找师父看过病，方茹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这个男人走出村卫生所的时候，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什么药渣？那种晦气的东西，我早就扔了。”赵虎妞要是能跟方茹讲理，那她就不是双溪村人人不敢惹的泼妇了。

　　“没有药渣也没关系，当时一共有三十二个人前来我师傅这里看病，每个人的名字、病症、我师父开的药，还有他们排队的顺序，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只要把这些人叫过来对质一下，就可以知道，你丈夫并没有在我师父这里看过病。”方茹说道。

　　听到方茹的话，钱江淮也愣住了。他知道方茹的记性好，却没想到好到这种地步，甚至连人排队的顺序她都记得。

　　赵虎妞眼神闪烁，她觉得方茹是在唬她。怎么可能会有人记性好到这种地步，每个人的名字、病症、开的药还有排队顺序都能记住？

　　“你骗谁呢？我就是个傻子，也不能相信你这话。”

　　方茹笑了：“当天第一个来我师父这里看病的，名字叫做李木头，年龄34岁，靠近左眉处，有一颗痦子。”

　　赵虎妞手一摆：“李木头的名字那么特殊，你记住也没什么奇怪的。”

　　方茹没有理会赵虎妞，继续说道：“李木头吃了饭之后，上吐下泻，肚子疼了有半个小时，才想起来看医生。当时我师父给他开的药，有乌梅、五倍子、肉豆蔻……”

　　“第二个病人叫做赵中华，年龄42岁，国字脸，身材魁梧。他的病症和李木头基本相同，只是两人体质不同，李木头体寒，赵中华体热，我师父给他开的药以泻为主。”

　　“第三个病人叫做徐巧梅，年龄28岁，皮肤比较白……”

　　看着方茹把病人的名字一个一个说出来，周围围观的人惊呆了。方茹竟然记性这么好，她不能把所有的人都记住。

　　不过也有人怀疑：“她说的到底对不对？”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她说的我的情况没错。”说话的就是方茹提到的赵中华，“我前面确实是李木头。”

　　“我也没错，我前面是徐巧梅。”

　　“我的也没错，我前面是……”

　　随着底下人的反馈，赵虎妞也听到了，她的脸色变了，方茹还真有些本事。

　　等方茹说到第十四个病人的时候，被赵虎妞打断了。

　　“你别给我扯那么多有的没的，我没工夫跟你在这里瞎扯。我男人是你师父治死的，你们得给我一个交代。不然我现在砸的是东西，等一会儿我砸的可就是人了。”

　　“对了，我记得上回王婶子他儿子也是在这里看病看死了吧？你们这可不是头一回了，我真是搞不懂陈满仓那个人，怎么钱江淮你看死了人，还能继续让你在这里呆着？”

　　赵虎妞这话一出，旁边看热闹的人也忍不住咋舌。王婶子儿子出事的事，双溪村的人都知道。王婶子后来还带人来闹过，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了了之了。

　　“你别在这里胡说，王婶子的儿子跟我师父根本没关系。”对于赵虎妞在这里胡说八道，方茹也很生气。

　　“没关系？你当然想没关系，你还想我男人死也跟钱江淮没关系呢！我可不是王婶子那么好说话的人。我男人在你这里看病看死了，你就得给我一个交代。”

　　“我怎么就好说话了？赵虎妞，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不关心我儿子似的。我儿子的死确实跟钱医生没关系，他拿了药，回家因为不舒服没有熬药，耽误了看病，才出的事。”

　　“赵虎妞，你想干什么我不管，但是你别拿我儿子出来说事。”过来看病的王婶子看不下去了。

　　上次因为误会了钱医生，而砸了村卫生所。钱医生不但不跟她计较，还帮她找出了儿子的死因。

　　一家人抓住了家里的那只老鼠，这才免于其他人也遭受伤害。王婶子对钱江淮是感激的。

　　赵虎妞见王婶子出头，冷哼了一声：“我真替你儿子难过，有你这么一个当娘的，他死了你都不能为他讨回公道，还在这里装什么好人。我要是你，我就一头撞死在那墙上。”

　　王婶被赵虎妞这句话气的浑身发抖，当娘的最气的就是别人说自己不疼孩子。怎么能不疼？那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

　　可是再疼，她不能昧着良心赖上人家钱医生。儿子的死，有自己的原因。

　　自从儿子死了之后，王婶子就整夜整夜睡不着，总觉得自己那天要是看着儿子，给儿子熬了药，也许儿子就不会死了。

　　这也是为什么，王婶子会来到村卫生所的原因。天天睡不好，一闭眼就做噩梦，王婶子已经快熬不下去了。

　　这一会儿赵虎妞还这么说她，王婶子气的快要晕厥过去。

　　方茹见王婶子脸色不对，赶紧走过去扶住她：“王婶子，你别听她的。她那张嘴，白的都能说成黑的，你可不能把她的话听进心里去。”

　　王婶子勉强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你。”

　　方茹王婶子进了诊室坐着，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让她歇一会儿，这才走出房门。

　　方茹走到钱江淮身边：“师父，要不，我们去找陈支书吧。”

　　赵虎妞是村里有名的泼妇，今天又摆明了是故意来找事，他们没有必要跟赵虎妞在这里纠缠，这事去找陈满仓解决最好。

　　赵虎妞再泼，到了陈满仓面前，她也泼不起来，陈满仓可不吃她这一套。

　　赵虎妞见他们想走，哪里肯。直接让几个哥哥堵住门，不但钱江淮和方茹出不去，就是在村卫生所里看病的病人也同样出不去。

　　“赵虎妞，你讲点道理。你不让钱江淮出去，我们能理解。你把我们也拦在这里，是想干什么？”有人不想掺合进这件事里，急着想出去。

　　赵虎妞冷哼了一声：“今天钱江淮不给我一个交代，你们谁也别想出去。你们也别瞪着我，想出去，就去找钱江淮。我男人死了，他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赵虎妞的几个哥哥也双手环胸、瞪大眼睛看着那个人，那人无奈，只能退了回来。

　　“钱医生，不管怎么样，人是从你这里出去才死的，怎么着，你也得担点责任不是？要我看，那赵虎妞也就是想讹点钱、讹点东西，你在这村卫生所里待遇应该不错，给她点东西打发她走算了。”

　　这话说的，钱江淮还没说话，方茹先气了：“你这话，我们还真不敢应。给赵虎妞东西，把她打发走，不就证明是我们错了，是我们把她的男人给治死的？这东西，我们还真不敢给。”

　　那人也知道自己不对，可他有什么办法，他看着方茹，问道：“现在赵虎妞不让大家出去，你们说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直耗在这卫生所里吧？”

　　方茹也气赵虎妞的胡搅蛮缠与蛮横无理，可她一时还真没有什么办法。赵虎妞五大三粗的，还有她那几个门神似的哥哥，他们就是想硬闯，也闯不过去呀。

　　“怎么回事？都堵在这门口干什么呢？”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方茹脸色一喜，是孟醒来了。

　　赵虎妞打量着眼前的孟醒，看到孟醒虽然个子高，身材却很瘦，赵玉英嘴角一撇，没把孟醒放在眼里。

　　“你是来接方茹的？等着吧，她师父钱江淮把我男人看死了，他不给我一个交代，你别想把人接走。”

　　孟醒眉头皱了一下，看了眼前这个女人一眼：“就算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应该去找陈满仓解决。堵在这里算什么？”

　　“孟知青，我知道方茹是你对象，不过，在想当英雄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当英雄。别美人没救到，自己反倒成了狗熊，那可真是笑掉大牙了。”

　　说着，赵虎妞扬了扬下巴，示意孟醒看自己的几个哥哥：“看了没有，那四个全是我哥哥，就你这小身板……”

　　赵虎妞故意用一种侮辱人的眼光，把孟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把，“只怕，连我哥哥的一个拳头都受不住，你呀，就乖乖在这里等着吧。什么时候，钱江淮能拿出让我满意的东西，什么时候，你才能把你那小对象给接走。”

　　赵虎妞太了解这些城里来的知青了，干个农活把自己手弄折了的不是没有。就这样的，别说她几个哥哥，就是她估计都能打赢这些知青。

　　孟醒笑了，他顺着赵虎妞的目光看向她那几个哥哥：“你话里的意思，我要是能打赢你那几个哥哥啊，我就能把方茹带走？”

　　赵虎妞听了孟醒这话，也笑了。她斜着眼睛瞥了孟醒一眼：“孟知青，我可告诉你啊，我哥哥他们出手可是不会留情的，要是打断了你的胳膊或者腿，我们是不会负责任的。”

　　孟醒掸掸衣袖，眉毛微微扬起：“那要是我打断了你哥哥他们的手或者腿，我也不用负责任？”

　　赵虎妞大笑：“你要真有这个本事啊，我做主，不让你负责任，也不去生产队告你。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美人虽然好，但你要是断了手或脚，美人未必就看得上你了。”

　　方茹见孟醒久久不进来，走了出来就听到赵虎妞这句话。她很快从赵虎妞的话里意识到了，孟醒要跟她那几个哥哥比试。

　　赵虎妞那四个哥哥长得五大三粗，看起来极为吓人，方茹有些担心：“孟醒，你去找陈支书过来，别跟他们硬碰硬。”

　　她知道孟醒有些本事，可赵虎妞有四个哥哥，个个都生得人高马大。孟醒以一敌四，方茹担心他受伤。

　　“来了就别想走了，今天钱江淮不给我一个交代，谁也别想从这里看。”赵虎妞侧着身子，让孟醒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