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影像是什么意思？”

　　齐秋秋声音发寒, 眼神茫然的看着前方：“这是想要告诉我们, 万事万物都将归为数据吗？”

　　“那我们在游戏之中这么长时间算什么？都只是白费而已吗？真正能够实现永生的只有数据而已吗？”

　　层出不穷的问题没有人回答, 此刻连队友之间都无法给予支撑。

　　溯离看着面前的众人, 嘲讽的勾起嘴角。

　　人群之中, 只有穆光和洛川脸色最为难看。

　　“不，不是的。”

　　沉默良久, 穆光才哑着嗓子说：“最后的影像，是给我们看的。”

　　“你们？”

　　“给我, 和洛川。”

　　通天之门背后的影像带来的冲击，影响了每一个人。

　　空气中凝固着一种压抑的沉默。

　　“通天之门在哪里？”宁尧小声问道。

　　“根本就没有通天之门。”

　　穆光的眼神落在无实质的虚空处：“旧约之中的巴别塔没能建成，神觉得自己不被相信，所以用手段令人类彼此分离。在这里, 我们是造塔的人类，那代表神明的, 出了系统外不作他想。”

　　“我曾经有过诸多设想, 究竟是什么创造了永生游戏，又是什么建造了管理控制永生游戏的系统, 这个游戏建立的初衷是什么, 为什么要将一个又一个人类投放到充斥着鬼怪和危险的世界中去，如果背后是人，或者是其他的智慧生物, 看着我们在其中挣扎，是会觉得同情，还是觉得可笑呢。”

　　“其实都不是, 他们只是数据，他们甚至觉得我们也是数据，宇宙间的万事万物皆能用数据来解读，他们没有感情……当然不会笑不会哭，只会讲这一切结果纳为己用。”

　　“我们只是实验品。”

　　“我们都是实验品。”

　　穆光喉头在发颤，她一贯含笑的眼中有什么晶莹的光泽一闪而过，而后隐没于她鬓角的发丝，消失不见。

　　实验品三个字一出，打破了其他人心中所有不愿直面的幻想。

　　是了，无论玩家还是npc，在那段影像之中，都是被一视同仁的实验品。

　　只不过他们肩负着不同的实验任务，于是便有了不同的待遇和结果。

　　他们只是一群被作为对照组的实验品而已。

　　【叮——巴别塔副本清算完成】

　　【共计6名玩家成功通关永生游戏，现给予该6名玩家通关奖励，请玩家自行选择】

　　【一：对玩家所在原生世界进行高度清理，并将玩家送回原生世界之中】

　　【二：获得永生系统管理员权限，获得真正的永生】

　　【玩家有48小时做出决定，此期间玩家不得对永生广场中任意玩家透露相关消息】

　　原生世界，真正的永生。

　　“琅琅。”

　　这次简风白的声音响起时比往常要微弱很多。

　　穆光闭上眼睛，把手轻轻放在胸口。

　　那里心跳蓬勃有力，散发出无限生机。

　　她知道简风白叫她是为什么。

　　她与简风白相识这些年，实在太了解彼此。

　　他在催促她赶快做出选择，并且是她内心的那个选择。

　　他们都知道她想要选的是什么。

　　比起所谓虚无缥缈的永生，她还是更看重现在。

　　一次又一次的被洗清记忆重新来过，她早就对时间这个概念产生模糊。

　　所有玩家都知道，永生游戏之中是不存在时间变迁的。

　　而她只想要完完整整的，重新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中，好好活一次。

　　即便那个世界现在可能已经被黑流吞噬了所有的生存空间，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安静沦亡。

　　在无数个副本之中漂泊这么久，时至今日，穆光才感受到什么叫做故土。

　　系统按照她的记忆还原出来的小房子不是真的，她在记忆清洗中一次又一次被灌入的记忆不是真的。

　　只有曾经的热土，才是真的。

　　“还有48小时，我们好好逛逛永生广场吧。”

　　来自心底的简风白的声音相当轻快，带着说不出的憧憬，像是他们很快就要回到曾经的家园。

　　穆光微微笑着，在心底应了声好。

　　随后问道：“系统，我们离开之后，永生游戏会怎么样？”

　　系统沉默片刻，用毫无感情的机械声平静的回道——

　　【永生游戏不会因为任何一个玩家的消失而停止运行，如果玩家选择回到原生世界，对于系统而言，只是有几个玩家消失了而已】

　　【人类的感情过于飘渺难定，对于数据而言，这是我们最无法保证的东西，如果玩家选择离开，系统将祝各位一路顺风】

　　“你……你选什么？”

　　身侧，洛川锋利艳绝的脸上写着茫然。

　　他原本一直以脱离这个身份为目标的，为了这个目标他不知道付出了多少。

　　这个世界之中还有那么多的npc和他一样不甘这种命运，他们都只是这其中最幸运的两个。

　　现在，这个目标突然一下就消失了。

　　系统告诉他们，只要选择离开永生系统，他们就能够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

　　一直以来坚守的目标就这么轻飘飘的散了。

　　洛川现在有种踩在云端的感觉，脚底都踩在绵软的云层之上，毫无真实感。

　　他可以离开了，那剩下的那些人呢。

　　他们怎么办。

　　“还有48小时，你可以好好考虑。”

　　穆光只是这样对他说。

　　“问自己内心最想要的选择，不要问别人。”

　　这是一辈子的选择，所有人都只能够问自己。

　　穆光的视线划过巴别塔最高层上，沉默的众人。

　　神情寡淡但容颜却十分稚嫩无害的齐秋秋，看似玩世不恭，却最为认真有原则的庄宿。

　　无措茫然的洛川。

　　还有神色复杂，像是在思索什么严重问题的宁尧。

　　“系统，我们需要商量一下，你不会干涉吧？”

　　出人意料的，说这句话的是宁尧。

　　【严格来说，各位现在已经不能完全算作永生系统中的成员，所以系统不会对各位的选择和讨论做出任何干涉】

　　“我有几个问题，你可以解答吗？”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宁尧转身，深深看着洛川。

　　洛川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下，如梦初醒的看着宁尧。

　　这个一直被谣传和他关系恶劣，有过旧怨，实则是旧友的人轻声问：“你现在是npc还是玩家？”

　　穆光偏过头，无声地笑了。

　　这句话，她似乎也被问过。

　　洛川震惊的看着宁尧，颤着嗓子：“你知道了？”

　　宁尧无声的叹息。

　　“就你的演技，我不想知道也很难，毕竟在这个游戏中，应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庄宿听了半天回过味来：“你们俩是一个世界出来的？”

　　宁尧点头，轻轻挑眉道：“我是来找他的，只是没想到找到他之前，他就已经把自己给折腾的不是人了。”

　　这话纯属写实，不带任何贬义。

　　穆光心道，果然这件事在游戏之中已经不是秘密了。

　　游戏之中各式各样的玩家，全都来自不同的世界。

　　之前穆光跟其他玩家没有进行过深入交流，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因为她，简风白，庄宿和秋秋，全都来自同一个世界。

　　直到成为npc后，意识觉醒的大家谈起过去的时候，她才惊觉。

　　所有人口中的家乡都天差地别，就连他们各自遭遇的毁灭因素都不一样。

　　她想，刚才的影像，已经为他们解释了永生游戏的本质。

　　它确实没有想要刻意为难任何玩家，没有想要收割任何一个玩家的生命。

　　只是它诞生的目的一直促使着它不得不这么做。

　　狭小的塔顶空间，像是一个无声的屏障，隔开了他们与喧嚣的永生广场。

　　此刻，这里居然成为了游戏之中唯一的永无乡。

　　“系统，你挑选玩家的标准是什么？”穆光问。

　　【从拥有灭绝危机的种族中随机抽选，并且设置初始关卡进行筛选】

　　所以，基本上没有既定的筛选标准，只要通过了那个获取玩家身份的初始关卡，都能够进入游戏。

　　而获取玩家身份的方式千奇百怪，基本上只要拥有一技之长，心态足够好，足够坚定的，都可以通过。

　　“还有一个问题。”想到曾经的npc好友们，想起她在动物世界副本中的经历，穆光沉下脸。

　　“我们进入的每一个副本，都是真实的世界，对不对？”

　　“我们所生活过的世界，其他玩家和npc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在遭遇灭世的危机后，天然的成为了最适合玩家进行锻炼的副本，我们每一次进入副本，其实都是在对那个世界进行一次改造。”

　　穆光拥有一副很好听的声音，说话时轻柔舒缓，即便长期带着一种令人讨厌的轻慢感，却让人不得不承认，即便说出来的话这么难听，她的声音依旧让人精神放松。

　　但这句话，实在让人心下一沉。

　　如果每一个副本都是真实的世界，他们曾经进入过多少个世界，又在多少个世界中进行过破坏。

　　不敢想象。

　　【是的，所有玩家被投放进入的副本都是一个即将面临崩坏的世界，玩家进入副本中的主要目的，是维护并且尽力扭转该原生世界的崩坏程度】

　　“这就是你口中的‘清洗’？”穆光追问。

　　【清除崩坏世界中的毁灭因素，即清洗，也是所有玩家一直进行的事情】

　　“就不会有玩家违背了主线任务，或者是玩家没有能力完成任务，所以不但没有完成清洗工作，反而更加加剧了该世界破坏程度的呢？”

　　这次，系统沉默了很久。

　　【有，情感动物的心和感情是全宇宙中最无法控制的因素，他们可能会因为感情做出各种难以预料的事情，破坏该世界也是其中一种】

　　这便是承认了，系统也并不是万能的。

　　就像那个最为特殊的，动物世界副本。

　　智慧动物的出现严重破坏了世界的平衡，进而演变到双方对峙多年的局面。

　　谁又能想到，这一切的起因，产生智慧动物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某个玩家的一支药剂。

　　穆光想起那个副本中种种鲜活的动物们，想起他们在一年又一年的被奴役中，逐渐锻炼出来的人性。

　　他们玩家，即使拯救者，又是破坏者。

　　“如果我们选择回到原生世界，系统还会把世界列为副本之一吗？”

　　【如果玩家选择回到原生世界，系统将自动把该世界列为永生系统的禁区，永不对玩家开放，除非后续再次出现想要和回到原生世界的玩家】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在场，是否所有玩家都能离开系统回到原生世界中？”

　　沉默的呼吸之中，穆光哑着嗓子，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庄宿下颌狠狠的绷紧了，猛地看向她，突然意识到了她想说的是什么。

　　【玩家与npc皆可离开】

　　穆光深深的、颤抖着问：“玩家在游戏中获得的道具，异能……会怎么处理？”

　　【异能是基于玩家基因被激活的能力，原本就属于玩家本身，系统不予收回】

　　【道具属于游戏系统产物，如果玩家选择离开，在回到原生世界前，系统将会对玩家全部的所有物进行清理收缴】

　　隔着几双懵懂的眼睛，穆光个庄宿对视了一眼。

　　“好了，我没有问题了，放我们回去吧。”

　　“不是还有48小时吗，让我们好好考虑一下，不受任何干扰的。”

　　穆光声音带着一种虚无的质感，眼神虚虚地落在了几个队友身上：“48小时后再见。”

　　言罢，系统恰好将她送离了巴别塔之中。

　　剩余几人没有问为什么刚才简风白一直都不在场。

　　或许他们还不清楚全部的真相，但也已经隐约猜到了。

　　瞬息之间，穆光就回到了她的玩家空间之中。

　　窗外永生广场上依旧高挂着深蓝色的天幕。

　　无数的星辰在天空闪烁，奔走了一万光年的时间来和她会面。

　　“一直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对吧。”

　　无人知晓的角落，她轻声问自己。

　　像是要说服什么。

　　房间里安静之际，她躺在床上，清楚的听见了自己胸腔心脏正在有力的跳动，血液顺着全身的血管流淌，带来无边的温暖。

　　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她是个人，活生生的，人类。

　　不是npc，也不是数据。

　　和无边星空安静的约会良久，穆光沉沉的闭上眼。

　　48小时的时间，对她而言不过是个休息而已。

　　不用纠结，也不用考虑什么。

　　她根本没有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