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坐上那趟飞往莫斯科的俄航时，陈栖叶曾经天真地下过一个决心：等他赚到人生第一个两百万，他就财务自由了，到时候他就有底气离开俄罗斯，回国去把秦戈追回来。

　　八年后，万能算法被跨国科技公司收购，陈栖叶脱手原始股套现的钱比两百万多了起码两个零，他却畏畏缩缩地跑去摩尔曼斯克的森林躲了小半年。

　　好在托尔斯泰靠谱，是个好毛子，两人一起合作把冬春的民宿订单全都处理完，然后再回莫斯科和跨国公司做最后的交接。九月，莫斯科下了那一年第一场雪，陈栖叶坐着俄航回到杭城。彼时，他已经不会像八年前那样懵懂鼓掌谢俄航不杀之恩，而是用微笑谢绝头等舱空乘递过来的写着联系方式的纸片。，他也没有享受头等舱空乘提供的绝大多数服务。这张机票对他的最大价值是能全程躺着睡觉，不需要再倒时差。

　　他在俄罗斯生活了八年，他带回来的行李比八年前去的都少。像去任何一个其他国家和城市，他在杭城入住的是酒店，然后根据林记给他透露的资料信息前往杭城一院。

　　失去秦戈的庇护后，陈栖叶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不止一次预测并站稳了互联网的风口，实现财务自由。他无疑是个善于观察和计划的人，如果精心策划一场偶遇，他绝对能让一切看起来像必然的巧合，但当面对的人是秦戈，他还是希望自己能真诚些，所以笨拙又直接地、准备在秦戈路上等他，然后道一声：“好久不见。”

　　陈栖叶意料之中的失败了。并不是看到秦戈的车长时间堵在医院门口但自己没上前敲车窗的那一刻，而是更早、早在有回国打算的几个多月前，他就有了这种预感。这是个互联网把地球变成村的时代，陈栖叶试图在网络上寻找秦戈的身影和足迹，却一如既往地发现他没有注册任何社交软件，qq说说和微信朋友圈至少六七年没有再营业，当老人们都开始焦虑，戴老花眼镜用智能机出示二维码，吃力地跟上这个快速发达的新时代，秦戈从容不迫地用着八年前的老手机，哪怕在马老师的纪录片里火了，火到有颜控为了见一面他真人挂马老师的号，火出圈到省报的媒体前来采访，他戴着医用口罩只露出眉眼，淡定又低调。

　　他还没活到通透的年纪，就已经有了通透的认知。当大多数人乐此不疲地在虚拟世界中将自己的形象臻于完美，秦戈清楚自己的热度是暂时的，再过一阵子，他就会被遗忘。

　　“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秦戈经常这么说，不管是面对同事还是记者。陈栖叶将那则报道的电子稿保存在手机的文件夹里，秦戈在网络上的痕迹太过于稀少，以至于他把与秦戈有关联的文字和视频全都珍藏，时不时翻出来重读回味，试图挖掘出更多细节。

　　但不管如何过度解读，秦戈给人的感觉，确实就是一普通人。这种普通并不意味着向现实妥协，承认自己的庸常，而是终于获得了某种成长。陈栖叶后来跟踪秦戈上下班，遛狗散步，租下秦戈对面的公寓偷窥，他越是观察，了解秦戈的生活和作息，他就越不敢出现，因为现在的秦戈很平和，获得了年少时梦寐以求的自身与外界的平衡。

　　陈栖叶不由心生比八年前更隐忍的爱意。他不忍心打破秦戈的平衡，甚至愿意就这么远远看着，不再打扰秦戈的生活。

　　这是他对秦戈卑微又盲目的爱意，也只对秦戈，只需一次和杜欣怡的见面，陈栖叶瞬间就清醒，滋生出俗人的妒忌和占有欲，当机立断让林记扯个婚纱照的由头，把人骗回潭州……

　　后来？后来啊，陈栖叶如愿以偿和秦戈重新在一起，两人一狗在快节奏的城市里过着慢节奏的生活，秦戈的作息很稳定，每个工作日早起去医院，陈栖叶有时候会迷迷糊糊抱着他不让他走，索要了早安吻后才继续睡回去，也有时候，陈栖叶会起得比秦戈还早，只要林记给他推了新项目，他就会和林记一起去实地考察，对方公司若不在杭城本地，他甚至会出差个十天半个月，深入了解对方的团队再决定是否投资。

　　作为投资人和创业者的桥梁，秦戈很少遇到像陈栖叶这般亲力亲为的“天使”，调侃他像个拥有几十栋楼房的拆迁户，觉得收租太无聊所以出来开滴滴。

　　陈栖叶一听，不由回想起在闲赋在摩尔曼斯克的颓废日子。或许是小时候的饥饿感太深成了烙印，陈栖叶再饱腹也会焦虑，别说两百万，就是手握两个亿的现金流，自身想要有活力就必须让这些钱持续地运转。好在他如今开得起玩笑，也会自嘲鼠目寸光，早知道自己没有享乐的命，就不把万物算法的原始股套现了，按照新一轮融资的比例，他当初的原始股市值又能再加一个零。

　　陈栖叶当然只是说说。比起财富的积累，他更满足于与爱人的朝夕相伴，那样的生活才是有温度的。结束回国以来最长的一次出差后，陈栖叶没通知秦戈自己从机场打车回家，原本想给秦戈一个惊喜，却意外听到秦戈站在阳台和杜欣怡母亲通话，脚边趴着散完步消耗过体力的多多。

　　陈栖叶不免感到失落，从后面搂住秦戈，在他脖子上狠狠亲吻了一口宣示主权，哪怕电话那头的人一无所知。秦戈没生气，丝毫不心虚地把通话外放，原来杜欣怡母亲太过于担心离家的女儿，怕她过得不好又不跟自己说，所以找她的朋友套话，顺便讨教些两代人的相处之道。

　　秦戈很有耐心，也很礼貌，陈栖叶在他脖子上都吮出红点了，他还能不露声色地安慰杜欣怡母亲：“阿姨，欣怡的能力一直很强，您不能因为她是女孩子，就事事都替她安排，而不是让她去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

　　他还拿自己举例，说孩子总有一天要和原生家庭完成分离。他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很少回潭州，他外公来杭城谈生意也不会特意来看他，两代人保持适当的距离才有利于亲情的延续。

　　陈栖叶很少听到秦戈提起外公，愣了一下，力道颇重地咬了一下。秦戈“唔”了一声，杜欣怡母亲问他怎么了，秦戈轻声一笑，另一只手揉了揉陈栖叶的头发，说：“没事，我养的狗想让我陪它玩，刚才突然扑到我身上，咬了我脖子一口。”

　　懒散到尾巴都懒得摇的多多突然仰头，看向陈栖叶和秦戈，小小的狗脸上有大大的问号。

　　杜欣怡母亲这才意识到通话时长，连忙不好意思地挂断，秦戈终于能心无旁骛地看陈栖叶，陈栖叶气鼓鼓地，红着脸问：“你怎么可以说我是狗？”

　　陈栖叶话音刚落，秦戈的手就隔着布料抚上他被言语刺激到的那地方。他是有反应的，所以才恼羞成怒，又被秦戈抓了个正着，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我说你了吗？”秦戈饶有兴趣地反问，一脸无辜，把陈栖叶变成上赶着承认的那一个。陈栖叶说不过他，到床上后憋着一股子劲儿，就是不承认，越不承认，秦戈磨得时间越久，越要逼他承认。

　　陈栖叶到头来苦得还是自己，哭哭啼啼被秦戈睡服了。两人干干净净躺在被窝里，秦戈看着，觉得陈栖叶还是有些心事，问他是不是还因为那通电话而不高兴，陈栖叶点点头，又摇摇头，思忖着说不清楚，有些看不懂自己地困惑道：“我以前不会这么小心眼的……”

　　秦戈笑，手指绕陈栖叶的头发：“因为你以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啊。”

　　陈栖叶眼睛一瞪，觉得秦戈一语中的。他以前被秦戈安排得明明白白，那些他想要摆脱的控制和占有恰恰是秦戈浓烈的爱意。他现在失去了，才徒劳地想要珍惜。

　　“……那现在呢？”陈栖叶声音弱弱的，不是很自信。秦戈便抬起他的下巴，正式他的双眼道：“我们现在是平等的。”

　　陈栖叶咧开嘴笑，脸颊上的酒窝明显，也很甜。像是将那种饥饿感暂时抛之脑后，秦戈只要说句安抚的话，陈栖叶就心满意足。

　　他是那么容易满足，尽管他上一秒还在斤斤计较。秦戈无法改变他的矛盾和纠结，那是人性，但秦戈能提供更多的安全感。某个工作日下午，秦戈特意从医院请假回家，整理了些材料后让陈栖叶带上身份证跟自己去趟房地产交易中心，陈栖叶还没有杭城户口，一脸茫然问秦戈怎么了，秦戈却答非所问道：“我外公就这会儿有空，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们俩了。”

　　“？？？”陈栖叶还是没清楚状况，秦戈直得上车后再跟陈栖叶解释，他一直想问自己外公买套房子，钱早就准备好了，但他外公态度冷淡爱答不理，总说不着急再等等，等到今天突然给他打电话，陈栖叶听明白了，就是有一点很疑惑。按理说秦戈外公的资产说到底以后都是秦戈的，总有一天会过户，两人把帐算得这么明白，一手交钱一手交房本，多少有些伤感情。

　　“他退休后闲不住，和几个朋友小打小闹，几年前在杭湖边拿了块地，建好后却卖不动，个人手头的现金越来越吃紧……”秦戈顿了一下，说他外婆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个项目，奈何外公没听住劝，一定要投资。男人都是爱面子的，外公这次愿意用房本从自己手里换个小几千万应急，就是不想让外婆察觉到。

　　“哪儿的房子啊，别墅？”陈栖叶音量拔高，秦戈接下来的回答验证了他隐隐的猜想。

　　“就我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栋。”秦戈轻笑，说出了自己为什么执意要从至亲手里，真金白银地把房子买过来：

　　“我要在房产本上写你和我两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