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信然定定地看着她, 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陈乔在观察他的表情，他没有因为这个消息露出一点喜悦，惊讶之后, 是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有点生气了。”

　　“为什么？”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受过感情的伤, 所以不愿意爱我。可是现在看来，你是因为有钱。钱把你心里的位置都占据了，你给不了我爱。”

　　“我是不是很傻？”他问。

　　陈乔总爱说他：“傻”“傻瓜”“傻样”。

　　原来他是真的傻。

　　原来陈乔真的没有爱给他了。

　　陈乔没想过他会是这个反应，听他的话, 竟然产生了一种内疚的心理。

　　宗信然不是伪装的，他没有谈过恋爱，但是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爱一个人绝不会像陈乔这样, 傲然地睥睨着他的爱。

　　他一瞬间, 好失望。

　　他的眉目低垂着，这么大个人，却显得很脆弱一样。

　　在和陈乔在一起之前，他也想过自己未来的女朋友会是什么样的，长发还是卷发, 温柔还是泼辣，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他最想要的，是对方也爱他。

　　外貌是最浅显的，他爱一个人，爱的是她的灵魂。

　　爱她的坚强, 也爱她的脆弱。

　　他一直以为陈乔是强撑着的，她当时还是个孕妇，在国内, 当一个单身母亲是很需要勇气的，她要面临的不只是孩子的社会身份问题，还要面对世人异样的眼光。

　　所以他在确定自己也喜欢她以后，就放开手，敞开怀抱，希望能替她阻挡一些伤害。

　　原来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也许……她用这种手段和很多男生都好过。

　　一想到这里，宗信然简直有些心如刀割的感受。

　　可是最让他难过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最想问的，是那个最最最傻的问题。

　　“你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他问陈乔。

　　陈乔看着他，没有回答。

　　“有钱，也不可以玩弄别人的感情的，你知道吗，乔姐？”他问。

　　陈乔看着他的眼睛。

　　像是有水光在里面。

　　陈乔产生了一种很久没有过的情绪，憎恶自己。

　　她被感情伤害过，所以可以去伤害别人吗？

　　她有钱了，所以可以去伤害别人吗？

　　陈乔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她这样，和郁杨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他用肉换钱。

　　她用钱换肉。

　　都欺骗了对方，都玩弄了对方的感情。

　　如果只是单纯的约，只是单纯的包养，陈乔不会有这种负罪感。

　　她的负罪感就是，明知道宗信然对她是认真的，却依旧用不认真的态度去对他。

　　只是在利用他。

　　像是个工具。

　　陈乔有些窒息的感觉。

　　回想有钱以来的沉迷，痛苦，肆意，癫狂。

　　做再多的慈善也改变不了她伤害了一个最无辜的男孩的事实。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宗信然低头喝了一口水，站起来，头却没有抬起。

　　“我先走了，以后……不用再叫我了，就这样吧。”他说。

　　他的腿很长，步伐很大，几步就跨出了餐厅。

　　陈乔甚至没有想去追，她的价值观再一次崩塌。

　　钱带来了很多好处，也带来了坏处。

　　她坐在原处想，如果一开始遇到的就是宗信然，那她一定也会像他喜欢她一样，回报以同样热烈不求回报的爱。

　　别人在她这里都是有所求的，宗信然想要的从来都只有她一个。

　　他对她的孩子都这么好，不就应了那句爱屋及乌？

　　菜上齐了，陈乔也没有心思吃。

　　直到家里人打电话来说，陈乐想妈妈了，一直在找她，陈乔才回过神来。

　　陈乔买了单，开车回去了。

　　一路上都在想宗信然说的话。

　　“有钱也不可以玩弄别人的感情。”

　　如果是她，她被这样欺骗，还会愿意去当别人的后妈吗？

　　她的下意识反应就是，不可能有人再这么欺骗她。

　　可是郁杨不就骗了她吗？

　　他除了没有把前女友怀孕的事情告诉她，做的事情和陈乔也差不多。

　　陈乔似乎都能听到一个披着郁杨容貌的恶魔在讥笑她。

　　“你看，你不也是一样的？”

　　陈乔以为自己清醒了，她可以不去爱别人了，可以因为合适跟希尔在一起，看上他的基因所以生下了陈乐，她真的爱过希尔吗？是那种恋人的爱，还是亲人朋友的爱？

　　到底什么是爱，怎么做才算是爱呢？

　　一个在内心被尘封已久的陈乔努力地想要挣脱心中的牢笼。

　　她把车停在车库，熄火，却久久没有下车。

　　久到家里的阿姨都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敲敲她的车窗。

　　“小姐，你没事吧？”

　　陈乔回过神，摇摇头。

　　“没事，马上下来。”她这么说着，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陈乐在客厅的地毯上爬，看到她了，努力地想要爬过来。

　　但是她只会摇头晃脑，把自己都弄得有点急了。

　　陈乔过来，蹲身，将她抱起来，坐到沙发上去。

　　陈乐看着妈妈，很开心地去拍她的脸。

　　陈乔看着她，问她：“宝贝，妈妈是不是做错了？”

　　陈乐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沮丧的妈妈，像是爬累了，又像是懂事了一样把头靠在她的胸上。

　　耳朵贴着妈妈的胸，能听到里面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一样，瞪大眼，专注地感受着耳朵里有节奏的咚咚声。

　　陈乔的手摸着她饱满的后脑勺，手里是她细软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肉丸也来了。

　　她跳上沙发，趴在陈乔的腿上。

　　肉丸很能体会人类的情感，陈乔高兴时她就喜欢疯闹，陈乔沮丧伤心时，她就会以自己的方式陪伴她，安慰她。

　　陈乔的心像是从高空中慢慢飘荡着，落到了这个沙发上。

　　落到了她女儿和肉丸的身上。

　　她能爱宠物，爱女儿，为什么不能爱一个她明明也想爱的人呢？

　　她爱宗信然纯白无暇，爱他包容，爱他细腻，爱他也爱着她。

　　如果不是察觉到自己有点喜欢上他，陈乔又怎么会主动提出分手。

　　她不是玩腻了，她是害怕，对感情的害怕。

　　感情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希尔那么优秀，那么英俊，可是陈乔对他动心的时刻太少了。

　　可是跟宗信然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她似乎都记得很清楚。

　　她看到他，就像看到最开始的自己。

　　伤害他，她遭到了回忆的侵袭，感受到同样的难受。

　　陈乔抱着陈乐，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拿出电话，没有发微信给他，而是直接给他打去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

　　久到陈乔以为马上会变为人工提示的时候，嘟声停止了。

　　“怎么了？”他问。

　　“明天来我家和乐乐野餐，你来吗？”

　　那边沉默了很久。

　　最后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还没有原谅陈乔，可是不愿意失去她。

　　如果他真的那么决绝，就不会从回到寝室就一直在等消息。

　　他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给自己发消息，还是真的就这么算了。

　　每一秒，心都疼得像是要把他折磨到窒息。

　　他甚至想到她叫他“傻瓜”的时候，流泪了。

　　一切都只是假象吗？

　　陈乔真的不爱他吗？

　　哪怕一丝一点，也没有吗？

　　他心里都放弃一千次一万次了，可是当陈乔问他要不要去野餐的时候，他却答应了。

　　挂掉电话，他在寝室里啊啊叫了几声，把正在开黑的室友吓了一个团灭。

　　几个人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

　　所以啊，这种男人最可怕了，平时不谈恋爱，一谈恋爱跟疯了一样，太幼稚了。

　　谈恋爱本来就是分分合合的，没见识。

　　几人把他说了一顿，继续开黑。

　　只有他洗了澡躺在床上，嘴角忍不住上扬。

　　明天跟乔姐还有乐乐野餐，要不要给乐乐带点什么呢？

　　带点葡萄还是桃子呢？对了，明天可以买点水蜜桃过去，很软很多汁的那种，陈乔爱吃，乐乐应该也会爱吃的。

　　对了，还没问她家在哪呢！

　　他一下坐起来，把几人又吓了一跳，恨不得上床暴打他一顿。

　　谈个恋爱怎么把脑子都谈没了，一惊一乍的，傻不傻？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宗信然的心才放下。

　　下了课开开心心去买了水果篮，照着陈乔微信发来的地址出发。

　　转车打车，一个小时才到她家那。

　　在小区门口被拦下来，问清楚去哪家之后就直接放行了。

　　因为陈乔已经让人来登记过了。

　　宗信然家里条件还行，市区两套房，家里开一辆宝马五系，父母都还在上班，一个在政府，一个在私企当经理。但是他确实没有见过这么豪华的小区。

　　进入这里，仿佛进入了一个世外桃源。

　　他循着门牌号找到了陈乔家，按了门铃。

　　家里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他的脸，阿姨赶紧就把门按开了。

　　别墅的外貌已经映入他的眼帘，但是他对这些都不太关心。

　　还没等他按门铃，大门已经打开了，阿姨熟络地跟他问好。

　　“你就是信然吧？陈小姐在里面，跟我来。”

　　她把一双男士拖鞋递给他，这是今天按照他的脚码采购的。

　　二楼，陈乔精心打扮了一番，听见他来了，抱着陈乐走到楼梯口。

　　二人的视线在转角处相遇。

　　“嗨，你来了。”陈乔说。

　　“嗯，乔姐。”他脸上的笑容真心实意，看到她就会很快乐一般。

　　他走上来。

　　熟练地摸了摸陈乐的小脑袋瓜，今天她打扮得像是个花朵小精灵。

　　“在楼下已经洗过手了的。”他自顾自说道。

　　“嗯。”

　　宗信然的眼睛没有看陈乔，眼中却带着笑意。

　　“乔姐。”

　　“嗯？”

　　“你今天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