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 占军他们要走，你不出来送送？”

　　就在屋子里父女俩人聊得正开心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马江敏的叫声。

　　听到这话, 不仅田建中，几个孩子也一起跟了出去。

　　此时, 汽车已经启动，战士们也已经都上了车，只有高占军还有赵农还站在车子前面，马江敏站在他们旁边。

　　赵农的手里拿着一个纸包, 不用看也知道那里面肯定放的是枸杞，他此刻还在和马江敏说着什么，马江敏一直在摆手。

　　“赵干事你就别客气了, 一点孩子们摘回来的野物, 也不是花钱买的，哪里有收钱的道理。你再说我们也不会收的。”

　　田建中这话一出口，马江敏就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连连点头：“就是啊，要是这么算的话, 那我们家这几个小子在师长家吃的喝的，是不是也要给钱？”

　　一句话说的赵农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吧, 这次我做主了，回去我跟师长说，就说是你们的心意。但是以后再收上来的，可一定要给钱了。”

　　“行。”马江敏点了点头, 却并没有往心里去。

　　除了那个山谷，她在这山上多少年也没有见过枸杞了，哪里能收的上来？

　　最多也就是等到明年的时候, 让孩子们早早的爬进去，提前把果子收回来晒干，给刘师长送过去。

　　那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儿，现在也犯不着去多说什么。

　　说话间，高占军已经先爬上了车，然后从副驾的位置上递下来了一个大包裹：“这也是孩子们的吗？”

　　赵农拍着脑门笑了一下：“哎呦差点把这给带回去。”

　　说着他接过包裹，然后递给了旁边的田向东：“这都是你们的新衣服呢，不拿回去过年的时候可别哭鼻子。”

　　田向东抱着那个大包裹，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刚才到家，他们实在是太过于着急了，只顾着往车下跑，连最最稀罕的新衣服都差点忘了拿。

　　可看着他抱的鼓鼓囊囊一大包，马江敏反倒愣住了：“咋这么多东西？刚才不是已经拿进去好多了吗？”

　　“拿进去的是他们几个用钓的鱼去食堂换的海带还有干菜，那是他们的劳动所得。另外一些是田团当初托我买的东西，还有一小包是我家属做的豆包。”

　　说到这里，赵农伸手在田建中怀里抱着的豆豆脑袋上摸了一把：“我家属说豆豆喜欢吃，就多做了一点，送过来让你们全家都尝尝看。如果喜欢回头我们再送。”

　　“呀，弟妹真是太客气了，这咋能行？”马江敏顿时不好意思了起来。

　　转身就要去找回礼，却被赵农一把拦住：“嫂子，你可别找东西。就一点包子，你要是这么着，以后我可就不敢来了。”

　　说完，也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和他们招了招手，就也爬上了车。

　　车子疾驰而去，一直到完全看不到影子，几个人才回了屋。

　　因为之前马江敏一直在和赵农说枸杞子的事情，东西是高占军带人搬进来的，她并没有注意。而此时看到外屋的桌子上放了那么高高的一堆，都快要摆不下的包袱，顿时愣了愣。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那一群儿女：“这都是什么？你们把人家师长家里的东西也给搬回来了？”

　　“没有。”小西率先摇了摇头。

　　然后上前一样一样的指给妈妈看。

　　“这个包里是海带，还有晒干的豆角还有小白菜。这些是我们用钓上来的鱼和炊事班的叔叔们换的。对了，他们还给了我们一罐他们自己做的豆腐乳，妈，这个可好吃了，就是有点废馒头。”

　　小西说着，伸手从包裹里摸出了一个罐头瓶子，里面果然盛了满满一瓶的白腐乳。

　　隔着瓶子，都能闻到那种腐乳特有的香气。

　　“这是赵叔叔家阿姨给的豆包。之前她有一次拿去给我们吃，我哥一口气吃了五个！还好意思说是豆豆喜欢，豆豆才吃了一个好不好？”

　　小西刚才差点被大哥打了，现在还耿耿于怀，不放过一点时机告他的黑状。

　　气得田向东又朝她举起了手。

　　“行了。”

　　马江敏伸手把大儿子的手给拍下来，指着另外一个包裹问道：“这么些肉，还有鱼，我天，这咋还有几个猪蹄子……这些也是你们换的？”

　　她说着，自己先就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因为惊讶，连声音都高了几度。

　　“这不是我爸给的肉票，让食堂的叔叔们给想办法买的吗？除了肉，还有豆腐。”

　　小西说着将放在旁边板凳上的一个单独放的篮子提了起来：“这是小李叔叔专门另外放的，还跟我交待，说怕压。”

　　马江敏立刻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男人。

　　田建中也一脸的错愕。

　　当初他确实将口袋里所有的票券都给了高占军，让他帮忙给自己家买点东西。

　　但是那会儿他急着赶车，真的没有一张一张数，给了多少自己也不知道。

　　可他不知道，马江敏心里却是知道的。

　　要知道男人拿出去的钱和票都是她事先数好了交给他的。

　　肉票和豆腐票不过就各给了五斤。

　　就算是全用光了，这些东西一半儿也买不回来。

　　旁边的几个男孩是看不懂爸妈这种眉眼官司的，可是小西立刻就明白了。

　　她纠结了一下，还是说道：“妈，这可能是师长伯伯又用他的钱给咱买东西了。”

　　她指了指豆腐：“豆豆喜欢吃海带炖豆腐，所以你看，这豆腐拿了整整一篮子。

　　我说为啥小李哥刚才还反复的跟我说，豆腐吃不完放外面一夜，冻成了冻豆腐，炖白菜，炖海带也都好吃。

　　我当时还想，这年头，谁家的豆腐还有吃不完的时候？可这一篮子……”

　　小西没有继续往下说，可谁心里都明白，这一篮子，得有十斤靠上。可不是得冻起来慢慢吃嘛。

　　马江敏的心里顿时不安了起来。

　　她看向田建中：“这下咱欠人家刘师长的人情可太大了。以后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人情可咋还？”

　　她可不认为这么多的人情，是能用一点枸杞就能还的清的。

　　看妈妈的脸色一变再变，并没有看到这么多好东西应该有的开心，豆豆有点看不明白了。

　　她想了半天，才终于想明白了妈妈的意思，妈妈是觉得以后没有机会和师长伯伯见面，没法当面和他说谢谢的原因吧？

　　但，这怎么可能？

　　于是小丫头安慰的对马江敏说道：“妈妈不担心，爸爸要去和伯伯一起上班，咱全家都去。你可以和伯伯说谢谢。”

　　说完，还生怕马江敏不相信似的，伸手在她的头顶上安抚的拍了拍：“放心吧。”

　　她的话说完，整个屋子安静极了。

　　所有人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却全都像是被她这番话给砸懵了一般，一个吭气的人都没有。

　　还是马江敏第一个反应过来，只是她看的人可不是豆豆。

　　她猛然抬眼盯着自己的男人，忽然大声的喝了一声：“田建中？！”

　　田建中被她叫的猛一激灵，差点没有直接立正喊“到”！

　　待反应过来又连连摇头：“没有，真没有。我可没答应要去基地工作。”

　　“没答应？那就是有人跟你建议了？”马江敏立刻抓住了他的字眼。

　　“没没没，唉，占军是跟我说了，说他们师长想让我过去做副手。可我这腿……”

　　田建中拍了拍自己的腿，脸上忍不住还是带出了一丝情绪：“我怎么可能会答应？！”

　　马江敏心里咯噔了一下，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那你的腿要是没事，你还是想去，对不对？”

　　田建中沉默了。

　　沉默的时间很长，一直到马江敏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沉入谷底的时候，他才苦笑了一下：“都是不可能的事儿了，我们还有必要讨论吗？”

　　说完，他将怀里的豆豆放在了地上，然后张罗着其他几个孩子：“帮我把东西都搬到灶屋去放好！”

　　几个人顿时忙活了起来。

　　只有马江敏还站在原地，旁边站着豆豆。

　　马江敏的心里乱极了。

　　她能够看得出男人对于回部队的畅往。

　　可……现在这形势，在她的心里，哪儿也没有乡下安全。

　　特别还是生活了小半辈子，家家户户都知根知底的村子。

　　可要是因为自己的想法把男人的梦想就此掐灭，她又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忽然，马江敏想起了自己的小丫头。

　　她猛然蹲下身子，看向豆豆：“豆儿啊，你跟妈说，你是怎么知道爸爸会去部队的？”

　　豆豆有点茫然。

　　爸爸就是会去部队的啊？

　　从她一到那个地方就知道了。

　　她还知道爸爸去了之后，师长伯伯会很高兴，还会让他们家就住在他的隔壁。

　　就是紧靠着高叔叔家的那个房子。

　　但是，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听了女儿的话，马江敏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然后又释然的挑了挑嘴角。

　　她觉得自己魔障了。

　　自从知道女儿有点小神通之后，就什么事都有点依赖于她了。

　　可再怎么说，豆豆也还只是个小孩，她哪里会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

　　“行，我知道了。咱哪儿也不去，就守着咱们的新家好好过日子！”

　　马江敏伸手捏了在女儿的小脸蛋，笑着说。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说，豆豆反倒急了。

　　“不去不行的！爸爸一定要去！爸爸要去，妈妈和豆豆，还有哥哥姐姐们也要去！”

　　她抓住马江敏的衣服使劲的摇着，一脸着急的表情：“一定要去的！”

　　马江敏被她语气里的郑重说得一阵晃神，第一次意识到这可能已经是一种既定的事实了。

　　那种无法被自己撼动的。

　　这种强烈的心理上的震撼让她一时间有点无法面对。

　　却又知道从女儿的嘴里问不出个名堂。

　　那种无力却又有点愤怒的感觉让她忽然间就什么也不想干了。

　　就想着随便吧，听之任之吧。

　　她回屋从柜子里拿了一个之前从娘家带回来的糖块塞进了豆豆的嘴里，然后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找你爸玩去。”

　　说完，就径自进屋上炕上躺了下来。

　　一动不动，任外面大呼小叫，随他们闹腾。

　　田建中忙活完之后回了屋。

　　然后就见他小闺女自己站在屋子中间，嘟着嘴一副郁郁寡欢，像是被人抛弃的雏鸟的样子。

　　不由得有点奇怪。

　　“你妈呢？”他探头望了望，却没有看到自己媳妇。

　　“妈妈睡觉了。”豆豆指了指门帘放下来的里屋。

　　“睡觉了？这时候？”田向东看了看手表，这会儿才上午十点多钟，睡的是哪门子觉啊？

　　他走过去把小闺女抱起来，在她的耳边轻轻的问道：“你妈生气了？”

　　“嗯。”豆豆使劲的点了点头。

　　“为啥？”

　　田建中有点想不明白。

　　自己不是已经说了不去部队了吗，媳妇这还闹的是啥脾气？

　　她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啊？！

　　“豆豆说，爸爸必须要去部队，不去不行。还说我们也要去，妈妈还有哥哥姐姐和豆豆都要去。必须要去。妈妈就生气了。”

　　估计这话在豆豆的心里已经来来回回想了好半天了，所以她居然清清楚楚的一口气说了出来，还说的这么清楚。

　　田建中一阵无语。

　　这闺女，不是在给自己帮倒忙，帮自己拱火吗？

　　她这是从哪儿看出自己确实很想回部队的呢？

　　可不管怎么，一想到小闺女这是因为帮自己说话而惹恼了她妈，田建中就对豆豆给多了几分怜爱。

　　他在豆豆的背上拍了拍，感叹道：“豆儿啊，以后这话别说了，爸爸不会去部队的，以后咱都在村子里，一起劳动，一起过日子。”

　　听爸爸这话，豆豆更急了。

　　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明明记得爸爸是要去部队的啊？为什么全都变了？

　　豆豆知道自己看到的事情是不会错的，而且她也知道爸爸如果不去部队，后面有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可那并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她忽然伸手抱住了田建中的脸，逼着他与自己对视，然后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说：“爸爸，你不去，伯伯会死。”

　　说的田建中心猛地一跳。

　　“可不敢胡说！”

　　他的脸顿时黑了下来，难得的冲着豆豆发了脾气！

　　他将豆豆放了下来，指着她的鼻子大声吓唬道：“小孩子家家的，这种胡话可不能乱说！再胡说，小心我打你屁股！”

　　马江敏虽然在里屋躺着，可是哪里能够睡得着？

　　忽然就听到男人对着豆豆放了声。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小闺女到底干了啥？

　　她吓得立刻从炕上跳了下来，一出来就看到男人指着豆豆的鼻子在骂。

　　完了，小崽子肯定又要哭了。

　　马江敏甚至都没去想豆豆到底犯了什么错误，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居然是这个念头。

　　她正想上前说点什么，却没有想到，豆豆一点要哭的意思都没有。

　　她甚至还上前了一步，伸手拽住田建中的裤腿，努力的想往他的身上爬。

　　“爸爸，抱抱！”

　　说着，还一脸渴望的将小脸在他的裤腿上蹭了蹭。

　　“……”

　　这模样，还有谁真的能生的起气来啊！

　　田建中低着头和小闺女对视了半天。

　　尽管努力想维持住自己的黑脸，可还是没有绷住。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她抱了起来。

　　“豆豆，你记住了，这样的话可不敢再说了。这话不好听。”

　　他不得不又一次的对小女儿命令道。

　　“豆豆不说谎话。”

　　小丫头却一点要听劝的意思都没有，依然伸手，只是这一次不是抱着田建中的脸，而是拿出了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小豆豆塞进了他的嘴里。

　　田建中没防备，又被女儿塞了一嘴。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反对，而是老老实实的将所有的豆豆全都吃了下去。

　　那种久违的甘甜，让他情不自禁舒服的长长出了一口气。

　　豆豆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直到他将小豆豆全部吃完，这才轻轻的问了一句：“腿好点了吗？”

　　看那样子，应该是老早就注意到了她爸爸的腿状态比起之前差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