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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夜谈

肉肉喵 11336字 2022-11-27

  确是一路劳顿, 待天元送客归来,便烧了些热水来,师徒二人稍稍洗漱一番, 便很快歇息了。

  一觉醒来,已是日暮时分。

  方净手洗面完, 老余头便领着虎子端了个食盘进来。

  老余头笑呵呵地道:“小老儿听墨小爷说公子从南边来, 也不知吃不吃得惯这京中的饮食。眼下天色已晚, 小老儿弄了点儿清粥小菜,公子要是不嫌弃的话, 先将就用着。若是公子吃不惯, 咱们这院子后头便连着莲蓉阁的后门,叫上一桌宴席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公子您看呢?”

  慕远示意天元接过食盘,笑道:“眼下还有些暑气,我们一路车马颠簸吃的也凑合,骤然吃多了油水恐肠胃受罪,用些清粥小菜正好。老人家的好意云直省得,多谢了。”

  老余头笑得眯起眼,捋了捋胡子道:“那公子慢用,有什么需要再叫我们爷俩。”

  食盘上一小瓮白粥,煮得稠稀相宜,已经晾温了;两碟酱菜,一盘卤水豆腐,还有一小份凉拌鸡肉丝,撒了点儿葱花,看得人口齿生津。

  四下无人,食物也够,慕远便招呼天元坐下来一起用餐。

  填饱了肚子, 又歇了个好觉,精神甚是饱满。收拾一番后,慕远便在书架上找了本棋谱,在案桌前打起了谱。

  期间天元进来添过一次茶便再无打扰,独留慕远一人沉浸在围棋的世界里,不知时光漫漫。

  直到灯花剪过了一轮,棋局也近了尾声,外头突然传来天元一声清脆的欢呼:“老师,您看谁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房门被“咯吱”一声推开,一阵夜风掠过,吹得刚剪过的灯花闪了闪。慕远猛一抬头,只觉光影斑驳中,已多了一道人影。

  那人迈步进屋,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依旧是白衣如雪,依旧是长身玉立,让人知道什么叫“眼前一亮”;什么叫“蓬荜生辉”。

  蓦地撞进那双漆黑的,明亮的,蕴含着无尽情谊的双眸,慕远一瞬间仿佛身体里迸发出一股热流,“嘭”地一声,像乍破的银瓶,像喷发的岩浆,在胸口澎湃着,汹涌着,呼之欲出。

  时间刹那间似乎都静止了一般。外面院子里草木的芳香;夏夜树上持续的蝉鸣;远处更夫偶尔敲起的更声,甚至近在咫尺的心跳声……所有的气息和声响仿佛都消失于天地间。

  慕远从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还能激发出这样的热情。几乎无法抑制的,要将胸膛连带整颗心都灼烧的,热情!

  “慕兄,好久不见!”

  直到纪谨熟悉的低沉好听的嗓音响起,那些被淹没的气息和声响才轰轰地回来,那股被激起的热流也猛然凝住。一路走来累积的那些隐隐的不安、迷茫、彷徨也在一瞬间好像被一只温柔的小手轻轻抚平。

  仿佛旅途终于看到终点,仿佛灵魂得到皈依。

  于是,须弥间所有的起伏都化作了慕远唇边极轻、极浅、极淡的一抹笑意。

  “别来无恙。”

  慕远没有去深究这刹那而起的热情是因为乍然重逢的喜悦,还是其他。而彼此眼神中的那份默契和诚恳依然如初,却让他倍感欣慰。至于那些有可能有有可能还没有的情愫他还未来得及察觉到,只是一颗种子已经在无人注意间种在心田,穿过无数个漫漫长夜,穿过交错的时空,等待着发芽,抽枝,等待着终有一天长成苍天大树。

  天元和墨砚给两位主子重新奉了茶之后,便手拉着手到旁边的厢房聊天去了,屋内便只留下慕远与纪谨。

  两人一时相视无言,又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终是纪谨打破了这一室静谧,他轻轻笑了笑,把盏举至胸前,道:“慕兄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以茶代酒,权当为慕兄接风了。”

  慕远也拈起茶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下。喟了一声,才笑了笑道:“得纪兄一路安排妥当,并不觉得辛苦。”

  仿佛有那么一点儿说不出的味道,两人皆怔了片刻,继而又相视而笑起来。一时间,室内仿如春风和煦。

  一杯茶,几句话,几个月前朝夕相处的那份合契又回来了。

  两人叙了一番别后诸事,又聊起了眼下的状况。

  纪谨直接道:“听凌大说,慕兄收了言家的小公子为弟子,此事甚妙。”

  凌大便是凌卫,他在姓凌的几个侍卫中排行老大,纪谨一向以他们的排行称呼。信王身边的这几位,虽然都姓凌,彼此倒不是血缘兄弟,只是个个身手不凡,忠心耿耿。据墨砚透露,说是自小收养训练了,出众的才被留在如今的信王纪谨身边。至于来自何处,身世如何,墨砚没说,慕远也未深问过。毕竟是秘辛,因着纪谨的看重能得知一二已是很不得了。

  慕远笑了笑:“因缘巧合而已,还得了凌统领提点。只不过,”摇摇头不在意地继续道,“言钰毕竟只是个孩子,他的家人未必放在心上。不论如何,我心里认他这个弟子,他也认我这个老师便够了。”

  慕远把他的顾虑略与纪谨说了一说,谁知纪谨垂下眼眸低低一笑:“此点慕兄大可放心,我敢说不出三日,那言几道必然会带着拜师礼登门拜访。”

  “哦,纪兄为何如此笃定?”

  纪谨正了正身子与他细细分析道:“言阙此人,很有些能耐。但他最高明的地方,倒不是他多有本事,而是他对朝堂人事的敏感。吏部掌管着天下官员的考核与任免,是六部中最重要也最容易出事的部门。言阙任吏部尚书数年,功过且不说它,在朝廷各派系中,他能够既不战队也不得罪任何一方已经是极不容易的本事。”

  慕远还是有些疑惑:“这与此事又有何关联?”

  纪谨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道:“慕兄觉得这言小公子如何?”

  说到爱徒,慕倒自是极为满意,笑道:“言钰在围棋上的天分之高,可说是平生仅见。”

  “这一点上,我倒相信,慕兄此言非虚。”纪谨继续道,“除了相信慕兄的眼光之外,其实关于这言小公子,还有一桩轶事。”

  慕言含笑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咱们大齐素来看重弈道,几朝天子都好弈,朝廷又设有棋待诏,民间推崇弈棋者更是数不胜数。六艺之中,当属棋为首,是以朝中众臣,少有不涉奕道者。这言几道也是奕中高手,据说其棋力在棋待诏中,也不遑多让,与如今翰林院棋待诏中的程首席亦是奕中好友。言阙有三子,前两子倒也平平,只这言小公子,据说自小便展露了在奕道上的天份,未到总角之年,身边已鲜有敌手,便是其父,输赢亦是对半。许是年少得意,难免轻狂,赢得容易,便觉奕道也不过如此。当年的程首席,既惜其天份,又怜于好友,有心想点拨点拨,便与言小公子下了一盘九子棋,熟料竟马失前蹄,败于稚子。此局程首席丢了颜面自不必说,那言小公子便觉国手也不过如此,果然无趣,从此竟丢开了奕道,沉溺于山水游历,这四五年间,倒有大半时间不在京中,搅得言尚书暗恨不已。”

  慕远闻言恍然,难怪言钰棋感那般好,棋艺上却这般生疏,也难怪他偏偏要与自己下那让九子棋。慕远便把与言钰下的那几盘棋以及拜师的赌约细细说了。

  凌卫只大致与纪谨说了慕远收徒之事,这般细节还是初次听到,便道:“如此说来,还是慕兄又激起了言小公子对奕道的兴趣。想来便冲着这一点,恐怕那言阙也要让他家幺儿认下你这个老师的。”

  慕远淡然道:“认不认的我倒不在意,只是言钰这般天分,真希望他于此能走得更远。不过人各有志,他若有心学,我必用心教;倘若无心,也不必强求。”

  纪谨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慕兄不必忧心,想来缘分已至,当是有心的。”

  两人相视而笑,又对饮了几杯清茶。

  停了一会儿,慕远道:“纪兄的笃定便是源于此么?”

  “也不尽然。”纪谨有些狡黠地一笑,继续问道:“除了奕棋的天分,慕兄觉得这位言小公子的为人又如何?”

  “是个分外伶俐的人,懂进退,知是非。”想了想又补充道,“在人情世故上,亦是聪敏而有分寸。”

  纪谨笑道:“倒是有其父之风。”继而正色道;“既然这般聪慧,自也能看出凌大并非一般人。凌大快进城时应是如往常那般摆出了我信王府的徽志,他既是京中人,自不会不认得,想必也已猜到慕兄你与我信王府有所关联。他既知道了,言几道也必定知道。言阙随从不站队,却极会做人,必不会放过这个可能与我交好的机会。是以三日之内,他必登门。”

  慕远微微蹙眉:“这会不会给纪兄惹来麻烦?”

  慕远虽从未参政,却不是不懂政治,更于那一夜的书房夜谈,从其父口中,猜出了信王风光背后的隐患。自己帮不上忙便罢了,决不能给他添乱。

  纪谨眼含暖意,温声道:“若是旁人便罢了,这个言几道却是极有眼力见,除非我亲自开口,他绝不会透露你我的关联,何况他也不过是猜测而已。慕兄不必担心。”继而又笑道,“原先我还在斟酌要让何人引荐慕兄入翰林备选棋待诏,如今倒是机缘巧合,恐怕也要落在这言几道身上了。”

  慕远了然:“那我何时提起较为妥当?”

  “慕兄不必提起,他自会办妥,这份能耐他还是有的。”

  慕远点点头。

  纪谨仔细瞧向慕远,见他脸上并无异色,想了想还是低声解释道:“我不欲亲自引荐,并未我有所顾虑,只是担心连累慕兄。我虽贵为亲王,却是许多人的眼中钉,他们虽动不得我,却动得了我在意的人。倘若教他们知道你我相识,即便进了翰林院,只怕慕兄也很难立足。”

  慕远想起外头对信王的种种风评,心道这便是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总让自己孤身一人的缘由么?眼里不由自主地染上怜惜之意,轻声道:“我明白。”

  ……我明白,你不必解释,我不会误会。

  见纪谨似是松了口气般,慕远忽然心有所感,望着他坚定地道:“即便有朝一日,被针对了……我亦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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