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见屿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心里压了一块秤砣，让他呼吸困难。

　　他的唇角勉强扯起一丝笑，冰凉的指节碰上滚烫的咖啡杯。他被烫了一下，像电流倏然穿透了他的神经，生命中缺失的一部分终于被补齐。

　　他低头认真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指，低低一笑，“看来前辈您不是很尊重学生的隐私呢。”

　　“我的学生，没有什么隐私可言。”姜艺珍抬手拢了拢发丝，闪亮的耳坠摇曳着，“做偶像，隐私可是最要命的事情呢。”

　　“前辈，”顾见屿抬起头来，不咸不淡地说，“偶像也是人，亦有七情六欲。”

　　“忍耐。”姜艺珍漫不经心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享受着万千粉丝宠爱的偶像，收入来源都依靠着粉丝打榜、专辑贩售、甚至握手会…要时时刻刻保持微笑，每一个鞠躬都要九十度，只要这个身份还在你身上一天，那就不能恋爱。”

　　“偶像的光环成就了许多人，也像外面的浪潮一样淹没了许多人。”姜艺珍的眼睛看向窗外，不知是看风景，还是看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不是每个人都像见屿你一样舍得抛下自己的万丈光芒，甚至舍得离开偶像的身份。”

　　“是吗？”他苦笑了一下，骨节分明的手翻搅着咖啡，杯子里发白的牛奶从漆黑的咖啡漩涡里慢慢溢出。

　　姜艺珍看着对面青年颓然的神色，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请把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爱都藏在心底吧——就像黎初她仰望了你六年一样，现在轮到你来仰望她了。”

　　亮着光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微博号，ID是“一颗甜栗子”。

　　“见屿老师啊，请你忍耐一下吧。”

　　*

　　临睡前，黎初翻了下装能量棒的小盒，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闻念念洗完澡出来看了一眼，擦着头发说，“吃完了啊，我陪你去楼下自动贩卖机里再买一些。”

　　“你刚洗完澡别出门了，”黎初抽出饭卡推门走出，“我十分钟就回来了。”

　　“行。”

　　“我要吃辣条！”小爱举起手。

　　“小初我要棒棒糖，荔枝味桃子味草莓味葡萄味…”高糕迅速报数。

　　黎初的声音远远传来，“行行行，有多少我都买回来好吧。”

　　下到二楼，整条走廊黑漆漆的，她有点怯。

　　这层本来是节目组给导师们准备的临时宿舍，但是因为他们档期太忙，基本都不会住在这里。

　　自动贩卖机在走廊尽头，要穿过一整条长廊才能到。

　　黎初有点后悔了，她应该回去拽个人陪她来的。可这会儿要是打道回府的话，肯定会被她们三个嘲笑好几天的。

　　想到这儿，她咬着牙往贩卖机的方向走。

　　身边老有一阵阵阴风吹过，黎初也不敢回头看。因为她小时候听奶奶说，人肩膀上有两盏灯，走夜路千万不能回头，不然会吹灭肩上的灯，会召来一些奇怪的东西…

　　人越是害怕的时候就越爱吓自己。

　　黎初想到这儿毛骨悚然，拔腿就往贩卖机的方向跑，“滴滴滴”按了几个按钮，战战兢兢地等着零食从里面掉出来。

　　机械爪子接收了她的指令，“咔”“哒”响了两下，慢悠悠地抓取能量棒。

　　这时候，黎初忽然听见远处黑暗中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她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一个闪身就缩到了贩卖机旁边，瑟瑟发抖地贴着墙壁。

　　这他妈来的是人是鬼啊！？

　　那脚步声磕磕绊绊地朝她的方向而来，在她耳朵里完全不像是人类的脚步声。

　　黎初捂紧了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呜呜呜好恐怖，她再也不敢大半夜一个人出来了！

　　那“东西”缓缓走到了自动贩卖机前，似乎停住了脚步，黎初看见他颀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她终于松了口气。

　　恩，鬼应该没影子。

　　黎初松了口气，还没等她打招呼，那人就站到了她面前。

　　黎初看清了来人的面孔，本来离开墙的后背又严丝合缝地粘了回去。

　　顾见屿还穿着白天那身格纹西装，而衣领却被硬扯开了两颗纽扣，领带松松垮垮地垂下来。他脸色微醺，那双桃花眼目光迷离，看上去很潦倒，也很颓靡。

　　他站在她面前，身子忽然朝她的方向一倾，掌心猛然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隔着衬衣，她也能感觉到他滚烫的肌肤。

　　像是在燃烧着她的防守，一寸一寸逼近。

　　黎初稍稍用力撑在他胸前，勉强隔出一段距离。

　　他醉了。

　　黎初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气息间夹杂着淡淡的烟草气息，成熟的气味仿佛让她一瞬间有些恍神。

　　短暂的对视之后，黎初的视线落在他鸦羽一般的乌发上，轻声问，“你…染回黑发了啊。”

　　他除了有些站不稳，好像还算清醒。

　　“是啊。染回来了。”

　　顾见屿轻轻舔舐了一下干裂见血的唇角，那双桃花眼里溢出一丝颓然的笑，

　　“我每天早上醒来照着镜子，看见自己跟以前的发型一样，我就很害怕，我以为我还要再熬一个六年…”

　　他的笑容在轻颤的唇角里消失了。

　　角落里光线昏暗，可黎初还是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那是她从来都没有在他脸上见过的绝望与崩溃。

　　“我不想再回六年前了，黎初。”

　　黎初的手紧紧攥着袖子，她无数次想要抬起来，想要拥抱面前的这个人，想要摸摸他的头发，想要亲亲他的唇，可是最终仍然什么都没有做。

　　“你喝醉了，让憨仔来照顾你吧…”

　　说完，她逃也似地想要离开，却忽然被他拉住手臂，轻轻拽回了墙角。

　　顾见屿居高临下看着她，他们之间只隔着不过几寸，黎初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黎初，”他双眸微微染红，薄唇微微颤抖着，“我找了你六年…只要我在首尔，每天都会去韩国公司旁边的便利店和奶茶店，早中晚都会去，我几乎能背的出每一件商品的名字。我幻想着会不会有一天，就会在街上遇到你。可是你去哪了？你到底去哪了啊？”

　　他几乎嘶吼出来，黎初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几乎碎裂，却忍着不吭一声，等待他的情绪全都宣泄出来。

　　顾见屿垂下头，她顺着鸦羽一般的发丝看过去，只能看到笔直高挺的鼻梁，与颤抖不止的薄唇。

　　她的心隐隐作痛。她曾经的少年，如今是这么偏执与疯狂。

　　“我求你，”他艰难地吐出几个浑浊的字眼，“别再让我找不到了。”

　　黎初沉默了一下，好久好久，终于吐出一个字。

　　“好。”

　　他忽然抬起头来，殷红的双眸之下是早已干涸的泪痕。那黯淡已久的眼眸，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他唇畔带着欣喜若狂的笑意，俯身想要吻上她，却忽然在最后一步刹住。

　　姜艺珍慵懒的声线仿佛回荡在他的耳畔，“——把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爱都藏在心底吧。”

　　黎初没有躲，他凝滞了片刻，抬起下巴，将一个吻轻轻落在她额间。

　　然后他退开了半步，看见黎初慢慢睁开了眼睛，鹿一样的眼睛带着片刻慌乱。

　　他淡淡笑了笑，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动贩卖机，高大的身影俯身下去拿起能量棒递给她，“送你上楼。”

　　他们两个并肩走在漆黑的走廊里，黎初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或许因为她知道走廊并不恐怖，或许是因为身边有顾见屿。

　　从二楼的楼梯上去，就是女生宿舍了。

　　走到楼梯的一半，顾见屿忽然收住了脚步。

　　黎初有些不解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三楼楼道里明亮的光芒温柔地照过来，将楼梯一分两半，一半明亮，一半昏暗。

　　顾见屿站在昏暗里，而她已经跨过了那条线。

　　“过了这条线，就有监控了，”他往后退了半步，“黎初，你想坚守的东西，我不会越线。”

　　黎初紧紧地抓着能量棒，心中五味杂陈。她胡乱点了下头，一步一步走上了楼梯。走到拐角，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仍然站在刚才的那个地方。

　　原来她在仰望光的时候，他也仰望她。

　　*

　　造梦工厂第四期准时上线。

　　这一期的先导片里预告了会有主题曲舞台和第一次顺位排名发表，于是跟前几期一样吸足了热度。

　　节目组为了这个全场唯一一次的112人大舞台下足了功夫，整个布景做的十分盛大气派。

　　地面是全玻璃制成，下面黑色幕布上点缀的灯光连结成仙女座星空，远远看上去像是铺满了碎钻一样耀眼。

　　中心舞台高低错落，按照C-S班分为四大板块，随着音乐的节奏将会拼成一块完整的舞台。

　　镜头对准舞台正前方，只见顾见屿站在偌大的舞台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弹幕立刻陷入舔屏状态——

　　【哥哥太好看了呜呜呜】

　　【本来是来看导师的，结果搞上了女团，害】

　　【哈哈哈哈哈真香了】

　　“我身后站着112名怀揣着梦想的练习生，她们已经为这个舞台等待了很久，曾经怀疑自己，也曾经在这条路上迷茫过。现在，屏幕前的你们就是为她们建造城堡的造梦者。造梦之旅，由此开启——”

　　他话音刚落，舞台顷刻点亮。

　　镜头对准舞台正中心，黎初站在112名练习生正中间，视线逐渐聚拢，眼中的光芒仿佛黑暗中燃起的火柴。

　　轻松愉悦的音乐奏响，舞台上的光芒绽放——

　　“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

　　等待着属于我们的旅程，

　　小小的誓言还不稳，

　　小小的泪水还在撑，

　　现在有你站在我身边，

　　为我编织小小-小小-小小的梦想——”

　　歌曲播到一半，弹幕已经跟着唱起来了：

　　【别说这还真挺洗脑】

　　【小小的梦想，好可爱啊呜呜呜】

　　【黎初的镜头再多也看不够啊！】

　　整个舞台运镜十分流畅，几个机位之间转换自如，几乎每一个等级的练习生都兼顾到了。

　　隐约接近尾声，镜头被拉回C位，黎初脚下的小舞台从人群中渐渐升起，而她的舞蹈动作却没有受影响，一如既往地轻快活泼。

　　镜头拉近，她脸上并没有太过于张扬的笑容，而唇角始终带着极淡的弧度，灵动的动作更是表现力十足，让人情不自禁就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唱到接近结尾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在最后一句加上自己的killing part，黎初却忽然双手交叉，比了一个心形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她踩着点挪开双手，露出娇艳动人的脸蛋，绽放出一个灿烂甜美的笑容，仿佛一个小孩子刚刚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新年礼物：

　　“现在有你站在我身边，为我编织小小-小小-小小的梦想——”

　　弹幕又一次沦陷了——

　　【啊啊啊啊我死了】

　　【初初子把我的心挖走吧！】

　　【我的天啊太甜了吧】

　　【黎初杀我！呜呜呜】

　　【她是糖做的吧太甜了啊！】

　　【兄弟们开头见】

　　弹幕沉浸在一片激动，主题曲缓缓落幕。

　　紧接是42名选手的告别仪式和1-70顺位排名发布。

　　没能挺过淘汰赛的这42名练习生基本都是一些人气较低的选手，除了弹幕偶尔有一些惋惜之外，大多数人都对她们没有太大的印象。

　　这种选秀节目就是这样，永远只有最出众和人气最高的一小波人才会被看到。

　　进入1-70名顺位发布，阿波罗的选手均在前二十，但进入前九名的仅有任洛菲一人。

　　金贤爱排名第十四，黎初排名第十一。

　　黎初看起来却很轻松。

　　她走上舞台之后，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座位，“其实我的幸运数字是11诶…因为我的生日是11月11日，每年都是剁手节。”她笑了一下，“所以真的很感谢每一位为我助力的梦想家们…”

　　看着大屏幕上从第111到第11的垂直大飞跃，她的眼圈忽然红了，“我之前是一个只能在微博上戴着口罩跳舞的人，没有人知道黎初是谁。但是现在有这么多人喜欢我，你们甚至把我投到了第11名，我真的好幸福。”

　　观众们正闻声落泪的时候，大屏幕却突然切到了一个练习室画面。

　　那是一段很短很模糊的视频，里面有一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女孩戴着黑口罩和帽子，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练习室跳舞。

　　黎初惊讶地看着大屏幕，忍不住悄悄看了顾见屿一眼。

　　只见他面不改色，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视频里的人就是她，脸上带着很淡的笑意。

　　她收回了目光，一颗心砰砰直跳。

　　弹幕顿时热闹起来：

　　【呜呜呜初初子不哭，我们一定要让你进出道位！】

　　【太心疼了她以前一个人跳了六年】

　　【她真的好坚强啊，这么都强进不了前九吗？】

　　【啥也不说了，回去打投！】

　　【路人决定买会员给初初子投票！！】

　　前三名分别是任洛菲，乔安妮和安泠然。

　　位列出道位的九人，仍然是赛前人气就非常高的练习生，她们自带的粉丝基础无法在短时间内撼动。

　　黎初凭借不够成熟的粉丝团体和路人打投，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属实不易。

　　第四期结束之后没多久，微博上却因为黎初的那段练习室舞蹈炸开了锅。

　　视频里那特立独行的装扮和练习室背景有心人扒出来。

　　大家惊讶地发现，这怎么跟百万级网络红人“一颗甜栗子”的舞蹈视频这么像啊？

　　“一颗甜栗子”是微博上著名的舞蹈博主，因为舞蹈技艺精湛备受追捧。

　　即便她的视频都带着一个黑口罩，也有不少人粉上了她。久而久之，甜栗子跳舞时戴的的黑口罩甚至还成了她的特殊记号。

　　“一颗甜栗子”的百万粉丝们炸了，开始从她的微博里面扒老视频，结果发现还真他妈是一样的？！

　　一夜之间，#一颗甜栗子#的标签瞬间升上热搜前二十。

　　【妈妈我的次元壁又破了？？？】

　　【甜栗子真的是黎初？？？她的微博自从梦工开始就没再更新了啊！】

　　【卧槽我居然六年前就粉上了我的爱豆？】

　　【？？？？？？？？】

　　作者有话要说：　　天降百万路人盘（狗头

　　今天上夹子了，所以推迟了更新，我的锅

　　争取明天放肥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