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岸崖上, 二人就这么席地而坐, 地上放着一打刚刚去附近商店买的啤酒。

　　“有烟吗？”一罐啤酒下肚后, 曼弗雷德问道。

　　“又是酒又是烟的，就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奉劝你还是惜点儿命吧。而且我身上也没烟, 我已经戒烟快两年了。”奥利弗摆摆手, 示意对方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话倒是让曼弗雷德吃惊了一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个老烟枪居然真的把烟戒了？！

　　奥利弗懒得理会他那副惊讶的表情，直接问起他的事情：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柏林的医院里躺着吗？”

　　自从七月份曼弗雷德头部受伤坠机后, 便被德军从前线撤了下来, 饱受头痛折磨的他不被允许再上前线。但是这些根本阻止不了曼弗雷德, 他总是想尽各种办法、用尽各种理由溜进机场驾驶飞机。九月一日的时候，“红男爵”又一次驰骋在天空中，并且收获了他军旅生涯的第六十次空战胜利, 只是这种顶着强烈头痛的作战最终还是超过了他身体的负荷，那场战役一结束他便又被德军强行撤了下来，让他回柏林老老实实地疗养。

　　“再躺我就真的要躺进棺材里了。”曼弗雷德啧了一声, 话语里既有着对军队高层决断的不满, 也有对自己身体的不满, “留在柏林，我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闲人。那些重要的军政大事自然有专业的文官来处理, 交给我的全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务, 每天被各个派系的人拉去参加一些毫无意义的社交宴会, 这种生活简直让我厌烦透顶。”

　　奥利弗知道, 这人根本就离不开飞机、离不开飞行。虽然当初彼此结缘正是因为视对方为少有的能与自己匹敌的飞行员，但他对飞机、对飞行并没有曼弗雷德那般执拗。

　　“啧，你除了开飞机还会干什么啊，无趣的人生。”奥利弗嘴上没什么好话地调侃，脸上的表情也正经了几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没有战争了，你不需要再开着飞机在天空中追逐敌人了，你该怎么办。”

　　思索了半晌后，曼弗雷德只是叹了口气，从接触到飞机的那刻起，他就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离开天空、离开飞行，除非有一天他真的老了，老眼昏花地在空中什么也看不清：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到时会怎样……但无论如何，我是个军人，我会永远为我的祖国献上我的忠诚。”

　　至少当下他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因为这个混乱的时代，战争还远远望不到头。

　　奥利弗：“其实，我最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也许飞机并不一定只能用于战斗，也并不一定只有飞行员才能登上飞机。”

　　“非专业飞行员开飞机的话也太危险了吧。”曼弗雷德一时间没能理解他的老朋友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是让他们开飞机，而是让他们当乘客。飞机可以建造得大一些，能够容纳下更多的人。一架飞机配备一个或两个飞行员来驾驶，就像火车司机、汽车司机、轮船掌舵手一样，带着一飞机的乘客前往目的地。而且未来，我会把飞机的速度提升得更快，在跨越大洋的时候就不必在船上熬那么长时间了，飞机会为成为更加方便的交通工具……”奥利弗一点一点地解释道。

　　而话匣子一这么打开就关不上了，这段时间他在这方面想了很多，无数的构思喷涌而出。今日难得遇上这么个身为专业人士的老友，自然是要一吐而快。

　　同样怀着对大航空时代憧憬的曼弗雷德很快便被奥利弗构思的蓝图所吸引，和他一起讨论畅想了起来。

　　“说不定未来有一天，我可以直接从柏林驾驶飞机来芝加哥找你，也不用坐船漂洋过海地熬上这么多天。”曼弗雷德笑着说道。

　　奥利弗也开起了玩笑，“等那一天真的实现了，也不再有战争了，不需要再上战场的你就来给我的飞机当飞行员，怎么样？”

　　“让我这个上尉来给你当飞行员？我的要价可是会很高的哦。”曼弗雷德挑了挑眉头。

　　奥利弗：“要是宣传出去是‘红男爵’来驾驶飞机，我怕机票到时会卖得一票难求，对我来说绝对是笔稳赚不赔的生意，你就是最好的广告牌。”

　　“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会广告宣传了。”

　　“跟我太太学的，全芝加哥都知道她在营销方面的手段是数一数二的。”

　　曼弗雷德听了后也不禁笑出声，继而说道：

　　“你知道吗，就我从前线退下来的这段日子，我家里人是抓紧时间给我介绍了好多适龄的女性让我认识。以前我还可以用忙着训练、忙着上战场来这些理由来推掉这种事情，结果现在都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了。”

　　“你家里人会着急也是情理之中，你年纪确实已经不算小了……怎么，难道你真打算一辈子都跟飞机过了？”说着反问的句子，奥利弗的语气却很淡然，听起来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而此刻，月光下，曼弗雷德的脸色也认真了几分，那神情平和却坚定：

　　“我想，大概是的。这段日子，我也试着融入柏林上流社会的生活，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流连于各种社交场所的贵族，但最后发现我根本就做不到，我没有办法日复一日过着那样的日子，那不是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应该是驾驶着飞机驰骋在天空中的……我真的离不开飞行。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那么我希望我是死在空中、死在天空的战场上，而不是死在冰冷的病床上。”

　　“死在天空中，就像在天空炸裂开的烟火一样吗……还真是浪漫的想法。”奥利弗轻笑着喃呢道。

　　几罐啤酒全部解决完后，曼弗雷德也表示自己要告辞了，只是在告辞前他把一个小盒子交给了奥利弗。

　　奥利弗接过那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十字架挂坠项链。

　　曼弗雷德：“这条项链，是从我第一次驾驶飞机时就一直戴在身上的。”

　　“那岂不是相当于你的护身符，给我干吗啊？”奥利弗晃了晃这条项链。

　　“因为我觉得，你会比我活得更久，会替我见识未来许多我来不及去见识的东西。未来，当有比我更加出色的飞行员出现时，就把这个交给他吧。”曼弗雷德交代完后，又用手比划了下自己的太阳穴：“这次，你制造的飞机很厉害，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但最后终归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下次，制造出一架更厉害的飞机吧。”

　　将项链收起，奥利弗脸上的自信丝毫不亚于他的这位挚友，“放心，下次绝对不会再让‘红男爵’有任何复活的机会。”

　　明明是挑衅的话，曼弗雷德却很满意，并且立下约定：

　　“嘿，奥利弗，加油制造出一架能够把我彻底击落的飞机，帮我完成死在空中这个浪漫的愿望吧……如果我最后还是活了下来，等和平到来后，我就来给你的飞机当驾驶员。”

　　奥利弗嘴角上扬：

　　“好，那到时候你就驾驶着我研发的飞机从柏林直接起飞降落到芝加哥，我等着你。”

　　“一言为定。”

　　很多很多年后，奥利弗依然难以忘记那年初秋，纽约港码头的那个夜晚。

　　只是此刻的他怎样也没有想到，这会是最后一次见到他这位挚友。

　　……

　　回到格威家在纽约第五大道的那栋宅邸，向来喜欢冲冷水浴的奥利弗也是少有地泡了个热水澡。消除了一身的疲惫、压力后，奥利弗才觉得自己本沉重而复杂的心情稍微变得轻快了些。

　　擦着头发回到卧室后，却见艾琳递给了他一张请柬。

　　“请柬？谁给的？”奥利弗没有打开，直接问道。

　　艾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纽约房地产大鳄，桑顿家的请柬。”

　　“哟，那这份请柬是以谁的名义发出的啊，卡罗琳.桑顿还是……索菲娅.桑顿？”奥利弗故意坏笑着问道，其实看他老婆那不怎么样的脸色，用脚趾也能猜出这个邀请跟谁有关了。

　　“讨厌，你就故意看我笑话吧。”艾琳嗔怨着，反而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除了那个同我之间恨不得掐死彼此的女人还有谁。”

　　这几年里，她和索菲娅明面上还是相安无事的，至少外界看起来就是俩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她忙着在芝加哥和奥利弗一起让格威家崛起，索菲娅则在纽约忙着稳固自己在桑顿家的地位，再加上格威家和桑顿家目前还没什么商业上的纠纷，所以她和索菲娅也都无暇顾及彼此。

　　至于卡罗琳，这姑娘还有一年才大学毕业，为了在家族里刷足存在感好同索菲娅这位“继祖母”对抗，也是选择了留在纽约读大学。整个纽约都知道桑顿家的卡罗琳和索菲娅是水火不容，只要两人一同框，无声的战役就打响了，甚至都成了不少纽约街头小报的素材。原本卡罗琳是占优势的，毕竟是老桑顿最宠爱的亲孙女，然而从一年前起，这种局势渐渐发生了改变……

　　“所以，桑顿家这次举办宴会是为了什么？”奥利弗问道。

　　艾琳冷笑着将那张请柬丢在了一边，“是为了庆祝桑顿老先生的小儿子一周岁生日。”

　　就在去年九月底的时候，索菲娅为已经六十岁的老桑顿生下了一个儿子，当时全纽约城都在报导这则消息。在所有人都不怀好意地等着看索菲娅笑话的情况下，无论是索菲娅的肚皮还是老桑顿的精.子都真够给力的，索菲娅居然真的为桑顿家生下了孩子，而且还是个男孩。

　　老来得子的桑顿老爷子更是喜不胜收，大阵势地派人把索菲娅母子照顾得无微不至不说，孩子半岁后更是走哪儿都要把这个小儿子带哪儿。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人到晚年又当了回父亲后，老桑顿身子反而更加硬朗了，精神头更是十足，大有要奔着长命百岁去的意味。

　　奥利弗一脸狐疑地摩挲着下巴，“话说，这个孩子……真的是桑顿老爷子的吗？”

　　艾琳：“不知道，反正据说是和老桑顿长得很像。”

　　“哦，是吗？宴会的时候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