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 凌栉风昨天一整天都有点心神不宁。

　　办公室里时不时地响起一声又一声的“爸爸叔叔”，若有似无，却仿佛魔音穿耳, 一直回荡在耳边。

　　那张稚气的脸庞，更是在闲暇的间隙会从脑海里忽然冒出来, 在他面前歪着脑袋，可爱地提醒着，“明天的明天，你来我家, 一定要来哦……”

　　下班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往上品苑的方向开了一段路，这才回过神来, 掉头回家了。

　　那小不点儿又不真是他的女儿, 他过去干什么？

　　半夜睡不着，起来喝了一杯红酒助眠，喝着喝着，凌栉风忽然醒悟了过来。

　　可能是到了年纪的男人，都会渴望温馨的家庭生活, 希望有一个相爱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女儿。

　　所以, 他才会对那个名叫“球球”的小不点儿印象深刻。

　　今天章晨颜再次邀约，他索性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和章晨颜逛了街，买了几件限量的奢侈品送了礼物, 最后到了这家日料店吃饭。

　　只可惜，这约会还是味同嚼蜡。

　　章晨颜美则美矣，言谈举止的尺度也掌控得很好, 没有过分讨好，也没有骄娇二气，但他总是提不起兴致来，还不如和那个小不点儿在一起的时候鲜活有趣。

　　这个念头一起，前面忽然人影一闪，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小不点儿手插着腰，一脸生气地朝他呲了呲牙。

　　凌栉风愣了一下。

　　他万万没想到在这日料店也能碰到姜玖，不由得停下脚步，狐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姜玖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头往右一偏，扭成了九十度直角。

　　凌栉风疑心四起，这么短短几天就碰到了小不点儿两次，这要是没大人在背后指使，能这么巧？

　　他沉下脸来：“小朋友，你的妈妈到底是谁？她不要再耍心机了，我——”

　　“球球，你跑那里去干什么，快回——”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顿住了，四目相对，姜梓苏要去拉姜玖的手僵在半空中，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梓苏，怎么了？”吴一睿从门口过来了，一看凌栉风，立刻热情地招呼，“凌总，是你啊，今天这么巧，也是来吃日料吗？”

　　凌栉风的胸口仿佛惊涛骇浪，可面上力持不动声色，微微颔首：“是啊，真巧。”

　　他的声音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丝笑容，“是我孤陋寡闻了，没听说过吴总结婚的消息，怎么一下子连孩子都有了？”

　　吴一睿笑了：“我倒是也想有这么一个女儿呢，可惜还没这个福气。”

　　“那是她是……”凌栉风的目光落在了姜梓苏身上，面色阴沉。

　　章晨颜摘下了墨镜，一脸惊愕地看着姜梓苏和姜玖，欲言又止。

　　“姜梓苏，我们公司的设计师，这是她的女儿球球，”吴一睿介绍道，“梓苏，这是凌总凌栉风，凌云集……”

　　“我们俩之间，还用得着介绍吗？”凌栉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梓苏，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什么时候回安城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也好让我们给你接风洗尘啊。”

　　“你们俩认识？”吴一睿纳闷地看向姜梓苏。

　　“是啊，认识。”姜梓苏回过神来，飞快地抱起姜玖，把她的脸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语声冷淡而疏离：“回来有阵子了，没好意思打扰你们。对了，一睿，我们赶紧去吃饭吧，球球应该累了，吃完我带她早点回家休息。”

　　姜玖挣扎了一下，还想对凌栉风表达自己被骗的愤怒，可姜梓苏的手却十分有力，不让她转过头去。

　　“乖，宝贝，我们要去吃饭了。”

　　吴一睿歉然朝凌栉风颔首示意，和姜梓苏一起进了日料店。

　　姜玖对日料店感到十分新奇。

　　低矮的榻榻米、穿着和服的漂亮姐姐和哥哥，还有吧台前“滋滋”作响的烤肉架。当然，她最高兴的是，她可以把鞋子脱掉，光着脚在席子上跑来跑去。

　　漂亮姐姐很喜欢她，过来点单的时候还特意送了她一把小纸扇。

　　“球球想吃什么啊？”吴一睿把菜单放在她面前。

　　“螃蟹，大螃蟹！”姜玖指着菜单上的照片高兴地叫了起来。

　　“松叶蟹五吃很适合你们一家三口，”漂亮姐姐顺势推荐，“芝士焗蟹腿很多小朋友都很喜欢吃。”

　　凌栉风和章晨颜刚好从走廊上过来，在姜玖他们对面的包厢里坐了下来，听到“一家三口”这句话，眼神凌厉地扫了过来。

　　姜梓苏魂不守舍，压根儿没听到服务生在说什么，好半天道：“一睿，这螃蟹太贵了没必要，吃起来也太麻烦，不如……”

　　“就这个，难得球球喜欢，正好给她看看松叶蟹长什么样，”吴一睿笑着对服务生道，“把螃蟹捞上来给我们小朋友瞧一瞧。”

　　服务生应声去了。

　　不一会儿，松叶蟹装在脸盆里端上来了，张牙舞爪的很是威风。姜玖好奇地想去抓，可螃蟹长长的蟹腿一动，她又被吓得缩回了手。

　　这样的胆小让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努力挽尊，手指隔空点着螃蟹一本正经地教育道：“大螃蟹，你不能欺负小朋友啊，要乖一点。”

　　吴一睿笑着道：“来，叔叔帮你一起抓。”

　　他握着姜玖的手，两人一起抓住了蟹壳，一下子就把螃蟹拎了起来。螃蟹受惊，挥舞着几条蟹腿，却怎么也碰不到他们俩的手，只能徒劳地张牙舞爪。

　　姜玖兴奋地叫了起来：“妈妈，你看，球球勇敢吗？我要给榕榕哥哥他们看。”

　　姜梓苏定了定神，拿出手机一边给她拍照，一边夸奖：“勇敢，妈妈看了螃蟹都要害怕，球球一点儿也不怕。”

　　姜玖骄傲地抬起了下巴：“对，我是超级厉害的小公主，吴叔叔也是超级厉害的……种菜好叔叔！”

　　日式的包厢卡座，是用半开的帘子遮挡起来的，凌栉风特意挑了这个包厢，也特意没有把帘子拉起来，对面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句彩虹屁拍得很是响亮，入耳之后，自从见了姜梓苏后就有些躁动的心情，越发烦躁了。

　　小孩子就是见异思迁，前两天还缠着他一口一个“爸爸”，今天倒好，见了他像不认识似的，缠着别人叫“吴叔叔”去了。

　　这么一个松叶蟹很了不起吗？真是没见过世面，帝王蟹更大更威风好不好？

　　他叫来服务生点了一个帝王蟹。

　　服务生忍不住提醒：“先生，帝王蟹太大了，你们两个人可能吃不完。”

　　章晨颜不悦地道：“我们想吃还不能点吗？吃不吃得完，又不会耽误我们买单。”

　　服务生立刻改口：“好，我们马上安排。”

　　按照惯例，服务生也把帝王蟹拿上来给顾客检验，凌栉风让他拿着，前后左右演示了一遍，可惜，姜玖已经失去了对螃蟹的兴趣，趴在餐桌上研究送上来的几杯饮料，没有分一个眼神过来，更没有凌栉风想象中的惊叹。

　　菜很快就上来了，凌栉风心不在焉地吃着，不时地拿眼角的余光瞥向左侧。

　　吴一睿看起来对孩子很有耐心，正拿着一只烤好的蟹脚教姜玖怎么用蟹钎子把剩余的蟹肉勾出来；姜梓苏则偏着头看着两人，颈线的轮廓柔和优美，令人想起那细腻柔软的触感……

　　凌栉风神思恍惚了起来。

　　“栉风……栉风？”

　　他立刻回过神来：“嗯？”

　　章晨颜压低声音问：“她怎么都有小孩了？在国外和人结婚了吗？如果结婚了，现在还和这个吴总这么亲热，难道是离婚了？”

　　“我怎么知道？”凌栉风不悦地道。

　　“那时候都说她和男人……”章晨颜很有技巧地顿了顿，“看来是真的，这才短短四五年功夫，她的经历倒是丰富得很。”

　　凌栉风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女人八卦的样子，不太好看。”

　　章晨颜的脸有点挂不住了，她也是众星捧月一般长大的，要是换成别的男人，她早就甩手走人了，也只有在凌栉风面前才做小伏低。

　　努力忍了忍，她挤出了一丝笑容给自己打圆场：“我这不是心疼她爸妈吗？他们都说她太绝情太不孝，和爸妈吵了一架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跑掉了，这么多年都没露面，连爹妈都不管了。对了，当年她为什么和她爸妈吵架你知道吗？”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凌栉风淡漠地应了一句，低头吃起菜来。

　　“拔萝卜，拔萝卜，嘿呦嘿呦拔萝卜。”[注]

　　小朋友清脆的声音响起，凌栉风一看，姜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包厢里出来了，在中间的走廊上表演儿歌，她手里拿着扇子，很生动地做出了一副拔萝卜的样子，边上的客人和服务生都笑着看了过来。

　　凌栉风挥手让服务生上了个冰淇淋球，他就不相信这个小馋猫不上钩。

　　姜玖盯着那个球看了一会儿，毅然挪开了视线：“球球不爱吃冰淇淋，球球已经吃过冰淇淋小蛋糕了，等会吴叔叔还有好几个要给球球带回家去。”

　　凌栉风心塞了两秒。

　　“这螃蟹好大啊，比我们的大多了。”姜玖发现了帝王蟹，惊叹了起来。

　　凌栉风轻哼了一声：“这叫帝王蟹，螃蟹里最厉害的一种。”

　　姜玖歪着脑袋想了片刻，严肃地批评：“浪费粮食不是好孩子，你们螃蟹还剩这么多，农民伯伯要生气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凌栉风快心梗了。

　　旁边的服务生都忍着笑背过了头。

　　背完诗，姜玖很得意地转过头去问：“妈妈，球球的诗背得好不好？”

　　还没等姜梓苏回答，章晨颜笑了起来，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小朋友，你背错啦，这个是讲珍惜米饭的，和我们螃蟹没关系哦。”

　　姜梓苏从包厢里出来了：“球球，我们走了，回家了。”

　　姜玖有点不开心了：“妈妈，球球背得不对吗？”

　　姜梓苏把她抱了起来，温柔地道：“没有呀，这首诗是讲不能浪费米饭的，可是中文里有一种修辞手法叫类比，米饭是食物，螃蟹也是食物，都可以归在相同性质的一类，也可以用这首古诗来形容不能浪费螃蟹。球球只有一样说错了，螃蟹是渔民伯伯打捞上来的，是渔民伯伯要生气了。”

　　姜玖恍然大悟：“对，是渔民伯伯要生气，阿姨，你们浪费螃蟹，也不是好孩子。”

　　章晨颜嘴角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要不是公众场合明星不能失态，她还真想和这个小朋友好好掰扯掰扯，他们有钱，爱浪费就浪费，关她一个小屁孩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后妈”和“后爸”狭路相逢，当然是我们球球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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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儿歌拔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