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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江熠番外(二)

喵晓镜 12873字 2022-11-26

  江熠同裴云岫面对面地坐着。

  “你要来这边多久?”裴云岫给他沏了茶, 说,“我听说周边的匪患,是有人扯了什么前朝遗脉的幌子, 所以陛下才叫你来的么?”

  “乌合之众罢了,”江熠淡淡说, “你觉得圣人是会将这些放在眼中的人么?他没有说,甚至连管都不打算管。”

  裴云岫顿时笑了,说:“也不过七八百个人, 连训练有素的官兵都敌不过, 倒也不必他特地挂心。”

  她喝了一口茶,终于反应过来, 问:“那你为什么来?”

  江熠看了她一眼, 轻飘飘地道:“我自己想来。”

  裴云岫顿了顿, 低下眼去喝茶。

  他反倒不依不饶, 抬眼盯着她, 饶有兴趣地问:“我来的消息, 早就有了, 如今匪患都平了,要不是你家那个妹妹想着要请我来上门做客, 你就装不知道我来了么?”

  裴云岫叹口气, 说:“将军,您此言差矣, 我一个未婚的女子, 怎么好贸贸然请你上门做客?”

  江熠说:“那这次又为什么拦我去见她们?”

  裴云岫肃容说:“毕竟依着咱俩的交情, 不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呀。”

  他被气笑了, 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咚”得一声, 裴云岫下意识抖了一下。

  许久没见她这故友,只觉得除了脸没变,旁的都变了不少。

  昔年不过比她略高一些,俊秀得有几分刻薄的少年,如今若是站在她跟前,已然十分有上位者的威势,虽穿的是便服,可却也穿出了几分铠甲的味道,冰冷而坚硬,带着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内敛杀意。

  裴云岫一面唾弃自己没出息,一面睁着眼看他,无辜地道:“你做什么吓人?”

  江熠道:“我以为,你是不想见我。”

  这话一出,裴云岫便怔住了。

  她心烦意乱地转开头,只说:“我没有。”

  江熠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傲慢地道:“你没有不想见我,先头我同你母亲递拜帖,你为什么不给回信?”

  裴云岫脱口道:“咱俩这么多年见面,什么时候给家长递过拜帖!你这么正式,我哪知道你要干什么,哪里敢应!”

  事实上,这封拜帖一到郡王妃的手中,她就高兴地拉着懵懵懂懂的女儿嘀咕,“江家的三郎这些年瞧着,是愈发长进了,连上门都知道要递拜帖啦!云岫,你说,他是不是为了你来的?”

  裴云岫最忌讳她提这个,当时便一口回了,说:“我不想见他。”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江熠来清河许久,两人竟是没能碰上面。

  直到今日。

  “那你以为我想干什么?”江熠嗤笑道。

  她整个人都被罩在他的阴影中,鼻尖嗅见他身上的气味,又冷又洌,像是开锋的宝剑那样,森森然地直逼她门面。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人就是当年那个穿一件衣裳,要叫下人提前一天用香料熏过才穿的江熠。

  她瞪视着他,赌气说:“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江熠叹了口气,坐回了原地。

  “半年前,我随吴将军出征,从百夫长做起,”他说,“那时候边境动乱,临近城池民不聊生,阿娘苒苒都劝我别去,我还是去了。那几个月,我没收到你的信。”

  心中隐秘的角落忽然被揭开,荣安手指一颤,紧紧抓住了裙摆。

  “阿娘不会拆我的信,”江熠继续说,“所以一直等我回来,我才看见你说的事情,我……我很抱歉,没能在那个时候,赶到你的身边。”

  她哑声说:“也不要紧,都过去了。我母亲以死相逼,舅舅到底还是惦念着我是朝廷封的县主,不敢再逼。”

  约莫是半年前,荣安同家中姐妹外出打马球,不料在球场上,叫另一位世家郎君瞧中了,回去后便缠着家中人,死缠烂打,非要娶荣安。

  荣安的舅舅,如今清河崔氏的家主,本来就眼见着家族式微,想要寻机会联姻,可要他将家中的女儿嫁给不如崔家的小世家,又觉得不甘心,如今对方来求娶荣安,反倒正合了他意,他自觉裴云岫母女如今都是女眷,自己又是长辈,理应能给这门婚事做主,一口便应下了。

  等彩礼都上门了,荣安才知道这回事儿。她求崔家舅舅无果,走投无路之下,才给江熠去信,说了此事。

  在那之前,两人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络,十天半个月,总要通信一回,先前年少时没有说的那些话,到了纸上,反而像是说不完一般。

  江熠抱怨军营太累太苦,可又觉得甘之如饴;荣安说崔家一堆臭规矩,只是清河远比京城安静,终于能喘口气。

  有时候,两个人也会互相寄东西。

  荣安早先对女红一窍不通,如今却不好这么由着性子,学着做的第一个荷包,便是给了江熠。

  江熠那会儿的回礼,却是一支断了的箭头,他一本正经地在信里写:第一回 随将军出征,肩头负伤,我把箭头洗净了珍藏起来,用来警醒自己,如今将这十分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送给你。

  荣安哭笑不得地收了这东西。

  也许是信里的彼此实在太过温柔,两个人身边又没有什么能话得来的异性,几年下来,竟是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情愫。

  终于有一回,江熠借着公务的由头来过清河,那时候荣安大半夜叫他用石子敲门吵醒,睡眼惺忪地去给他开门,就看到他爬在墙头,笑吟吟地同自己招手。

  两人喝了一夜的酒,像有说不完的话。

  那一回,江熠走的时候,忽然十分郑重地同她说:“……等我再长进一些了,我就再到清河来,绝不再爬墙头了,而要堂堂正正地给你母亲递拜帖,来拜访你。”

  她得了这话,是很安心的。

  所以一旦出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熠。可怎么也没想到,她去信去说了此事,江熠却久久没有回音。

  她等啊等,怀着全部的期盼,等过好多场风雨,等到庭前的花枝都谢了,终于还是没能等到曾经说好的那个少年郎回来。

  若非她的母亲以死相逼,如今这婚事只怕已经成了。

  “要说失望,”荣安轻声说,“那会儿,自然是有一点的。”

  江熠怔然地看着她,涩然说:“对不起,我不该来得这么晚。”

  她这么骄傲的性子,被人逼婚的时候,该有多绝望,多无助呢?

  “你也不必抱歉,”荣安反而释然,只是笑说,“都过去了,我如今也挺好的,你只当没看见那封信就是了,这原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好叫你困扰。”

  “我……”

  “江熠,”荣安忽然抬起眼来看着他,认真说,“我真的没有再介怀了。我如今不嫁人,不是为了等你,不过是觉得没意思。我母亲当年嫁人的时候,多风光体面啊,一直到出事之前,我都觉得我的母亲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可一朝梦散了,我才知道婚姻有多么不堪。我当时去信给你,不过是情急之下,想找你求助,并没有旁的意思。”

  江熠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可内心已然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他说:“可曾经,你是盼着我来的。”

  “对,曾经盼过,你没来。”裴云岫笑起来,“等得久了,也就倦了。再说,将军年少有为,也不差我一个。”

  她曾经就是一个口齿伶俐的小娘子,两个人但凡碰上,少有不吵嘴的时候。江熠好几回都觉得,她这人能活生生把自己气死。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她这样平静的一番话,反而可以比起往日更刻薄,像一把软刀子,软绵绵地刺进去,却叫人痛彻心扉。

  裴云岫起身,轻轻地冲着他福了一福,瞧着柔顺又妥帖,她说:“我那几个表姐妹,都不是轻省的人物,你别应她们的邀最好,今儿原是我多管闲事了。将军,走好。”

  江熠站着没动。

  他低声说:“你还记不记得,上回我来的时候,你说这儿你待得厌倦,你想回京城去。”

  荣安顿了顿,心烦意乱地撇开脸,说:“我不回去。我走的时候,她们不知怎么笑我,要等我灰溜溜地回去,又如何同她们抗衡?”

  江熠又说:“终归是我来晚了,我对不起你,可我……我是喜欢你的,你同我回京城去,嫁给我,也不用怕那些流言蜚语。我护着你,好不好?”

  裴云岫冷冷道:“一个女人,她可以因为她的出身高贵受人敬重,也可以因为自己的才华得人钦佩,可若是她攀附上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那她得到的只能是白眼和指指点点,我虽不堪,倒也不必这么自甘下贱。”

  她都这样说了,江熠只能无言。

  等江熠走了,郡王妃才派人把裴云岫叫过去。

  她打量着女儿,好久才叹息说:“我原想着,我遇人不淑,就想给你好好找,慢慢找,如今瞧着,你不愿嫁人,倒是我错了。”

  裴云岫道:“母亲这些年,为我有多辛苦,我都是知道的,您不必自责。”

  “我是想,我带了不好的头,”郡王妃涩然说,“你这孩子,还这么小,怎么就不愿意嫁人了?我看三郎就喜欢你得紧,你是喜欢他的,你骗不过阿娘,你是不是,怕……”

  裴云岫淡淡道:“我的确是怕。”

  这天下的男人都靠不住,她的父亲是如此,她曾经以为,江熠是不一样的。可直到她苦等他不来,她才想到,原来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到一个男人身上,本来就是不对的。

  她再也不会这么傻了。

  ……

  江熠离了崔家,便回了军营。

  他脾气不好,见了手下,也只是臭着脸,几个小兵不小心做错了事儿,被自家将军骂的狗血淋头,恨不能以头抢地谢罪,副将看不下去了,到他的帐子里来劝他。

  江熠臭着脸,说:“赵副将,你知道女人怎么哄么?”

  赵副将坦白地道:“属下遇见难哄的女人,一般会换一个。”

  “……”江熠拿起手边的杯子砸他,“老子不打算换!”

  赵副将“诶诶”地被砸得到处乱窜,最后勤勤恳恳地把杯子放回原位,又说:“先头从边疆回京的那一日,京城的娘子们给您丢的帕子,一年都用不完呢,您可是正眼都不瞧一眼的,怎么偏偏看上清河这小地方的娘子了?”

  而且您能不能顶着一张又臭又拽的脸,说这么怂的话?

  赵副将:“真男人就不该哄女人!”

  江熠又砸他,然后才叹口气:“是我做错了,她先头等我娶她,结果我去边疆打仗去了,她本来就不太信任男子的,又叫我误了,自然是要哄的,不论如何都要哄回来,还不能是肤浅的哄,我要先替她把后顾之忧解决了才行。”

  赵副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自家将军年少有为,在战场上料事如神,骁勇英武!什么哄人,这是一个将军该干的吗?!

  江熠一面说着,一面开始提笔写信。

  他思来想去,觉得叫江苒来劝荣安说不定会更好一些,这信便是写给江苒的。

  紧接着,他又去信给秦王,据说秦王最近转了性子忽然和他的王妃你侬我侬起来,江熠觉得他说不定有主意。

  他把能求助的人都骚扰了一遍,赵副将简直看得眼花缭乱,不由感慨说:“女人就是麻烦。”

  “没办法,”江熠用手掌托着下巴,慢悠悠地说,“一般呢,有心上人,的确是个甜蜜的烦恼。”

  赵副将:“……”

  她虐你,你就来虐我,这年头的副将不好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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