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样, 转瞬传遍了整个京城。

　　江夫人作为最早得到消息的人之一，忙火急火燎地收拾东西，要往东宫去。

　　正好今儿赶上军营放假, 江熠也在家休息，他在军中靠着实打实的本事一步一步地往上升, 只他到底是江相的儿子，升得比旁人要快许多，年纪轻轻已是朝廷的明威将军, 如今瞧着已然不是当初那个秀美跋扈的少年模样了, 反而愈发显出稳重坚毅起来。

　　江熠看了很是无奈，“您去看苒苒也就罢了, 带那么多大包小包的做什么？”

　　江夫人置若罔闻, 甚至被他一提醒, 又回头吩咐：“对了, 莳花楼里头她以前侍弄过的那些花儿草儿啊, 寻个花匠来, 给她搬到宫里去。”

　　江熠：“……您不如把咱们整个府都迁过去罢。”

　　江夫人轻轻白了他一眼, 说：“你以为我不想？”

　　说罢带着人匆匆往东宫赶，路上遇见了正往回来的江洌, 江夫人瞧见两个单身汉儿子站在一道, 顿时一阵冷嘲热讽，“眼见着你们妹妹都要做母亲了, 有的人连媳妇儿都没讨到。”

　　江洌、江熠：“……”

　　江夫人又说：“过了今年, 小循就出孝期了, 你这会儿总该多同徐家走动走动, 明年就好定婚期了。”这话却是对江洌说的，江洌一时轻轻攒起眉头, 道：“楚国公府乌烟瘴气，没什么好去的。”

　　江夫人更烦了，“媳妇儿是你自己要定的，合着你只打算娶她一个人，不打算同她家结亲？”

　　江洌一怔。

　　他隐隐约约像是明白了为何徐循同自己如此疏远，只是他的性子一贯有些独，被江夫人这样说了一句，便只是不吭声。

　　好在东宫便到了。

　　消息一放出去，不少人上赶着要来东宫祝贺，江苒最烦这样的场面，便推说身子不适躲在里头，连着裴云起也一道晾着那些宾客在内间陪她。

　　见了江夫人一行人来，江苒面上才显露出一些笑容，正要起身，叫裴云起一把捏着手不叫她动，江夫人也赶紧道：“好生坐着，你近儿最要保重。”

　　江夫人发觉女儿面上的神情不大好，迟疑了一瞬，看向裴云起。

　　裴云起被她看得微微一愣，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反倒是一边的江苒低声道：“你别在我这儿枯坐着了，先出去，把外头的人打发了。”

　　消息能灵通成这样的，自然是极为显赫的人家，把人晾着的确也不好，因而裴云起便起身离去了。

　　等他的身影一消失在帘子外，江苒脸上好不容易挂起来的那点儿笑容就彻底垮了，江夫人看得好笑，只说：“想来你是猜出来了？”

　　江苒闷闷地道：“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那些人明面上说是来看我的，还不都是为了来看我是不是成了个黄脸婆，好赶紧琢磨个好时机把自家的女儿推出来，推到观之跟前。”

　　江夫人好笑地道：“果然是因为这个不高兴。那你怎么不同殿下说？”

　　“我自然信他的，”江苒笃定地道，“他眼里并没有旁人，我也没必要因为丁点儿小事就要去同他闹，我也不怪他，不过是叫那些人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有些心烦罢了。”

　　江苒是孕妇，孕妇最为敏感多思，这会儿虽然月份尚浅，却已然初露端倪了。

　　边上江熠恐她不高兴，忙帮腔道：“我看有几位老国公家的家眷也在里头，他们一个个都武将出身的，自个儿就长得寒碜，怎么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也不看看太子殿下看不看得上，一个个就上赶着来做妾。”

　　他在旁人跟前是稳重的将军，到了江苒跟前，却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少年情态，说话也活泼了很多。

　　江苒听了，往他脸上看了一眼，心下惊奇——旁人都说她的这位三哥哥如何长进，可他到了自己跟前，却还是那个护短的少年。

　　江洌亦劝道：“太子殿下已经出去收拾这些人了，你不必多想。”

　　江苒在众人的劝说之下，慢慢放下心结，只是长叹道：“从我成婚开始，这些人就卯着劲儿等着，现在都几年了，还不死心。”

　　江夫人笑道：“横竖你别同他们计较，你哪里管得着他们想什么？还不如好生保重，你这孩子来得不易呢。我听说你前些时日很不爱吃东西，如今胃口可好些了？”

　　江苒略想了想，她前些时日毫无胃口，今儿兴许是见了人累了些，便有了兴致，：“……想吃家里厨子烧的麻辣兔头。”

　　好在江夫人早有准备，把她曾经最喜欢的那名厨子带来了，当时就吩咐他借了东宫的小厨房去给江苒烧兔头吃。

　　江苒又试探道：“……还想吃家里做的枣泥山药糕。”

　　江夫人：“糕点师傅也来了。”

　　江苒感动得眼泪汪汪，“阿娘你真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不给她饭吃呢。江夫人好气又好笑，道：“你只管吃好睡好，听你二哥的话，不要想太多，外头的人我们会处理的。”

　　江熠则笑道：“你多吃饭，要叫我的小外甥好好长大！”

　　江苒瞪他，“不许说，我预备生个小郡主的呢。”

　　江熠一愣，“为什么？”

　　“女儿多好啊，”江苒想得十分美好，美滋滋地道，“又乖巧又可爱，还不会闹事，能给她穿最好看的衣裳，男孩儿才不好玩。”

　　江熠翻了个白眼，正要争辩，江苒忽然抬起头，冲着帘子那头甜甜地喊，“观之，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裴云起走回来，发现江熠一脸菜色，不由有几分惊奇，问江苒，“怎么了？”

　　“你说，是不是生女儿好？”江苒挽着他的胳膊，仰头问。

　　裴云起自然是顺着她的，“女儿好。”

　　江熠：“……”

　　你变了太子殿下你一点儿原则都没有！身为一个男人你能不能争点气！

　　江熠被江苒挑衅的眼神气得跳脚，明威将军的威风荡然无存，“你能不能别这么仗势欺人？”

　　江苒冲他扯了个鬼脸。

　　众人都被这两兄妹逗笑了，等到江洌再吩咐几句，才同母亲弟弟一同出来，便同江熠道：“你近些时日若是有空，要常来东宫陪她玩耍。”

　　江夫人亦叹口气，“苒苒这些年，瞧着长进了不少，我这做娘的，总归觉得有几分惭愧，护不好她。”

　　“这还有什么护不好的，”江熠上过战场，便对母亲的妇人之仁很不以为然了，“苒苒可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地吃亏，回头咱们家不便出手，她自然也有办法唆使旁人做她的刀子，那些铆劲儿要争她的位置的人，一个也别想舒坦。”

　　不得不说，从某些角度而言，江熠是十分了解江苒的。

　　不过这一回，江苒还没来得及动手，裴云起便轻描淡写地同她道：“那几个来东宫别有用心的，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叫人料理了，明儿便会有御史参他们。”

　　江苒一怔，旋即便笑眯眯地道：“好~”

　　裴云起便陪着她几天，连批折子都非要在她边上待着，像是唯恐她哪里不好，江苒巴不得天天黏着他，便心满意足得很，前些时日坏起来的脾气，忽然就回转过来，又成了那个高高兴兴没心没肺的江四娘了。

　　可她很快就发现，裴云起瞧着似乎有点不太高兴，这种郁郁的情绪，随着她每次嚷嚷着要吃辣菜，就会出现在他清俊的眉眼之间。

　　她终于忍不住了，“你最近怎么了？”

　　裴云起心事重重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可当天夜里，裴云起却从睡梦中惊醒了。

　　江苒忽然被他摇醒，简直莫名其妙，“怎么了？”

　　裴云起心事重重地坐起身，把她搂到怀里，闷闷地叹一口气。

　　江苒自同他成婚后，便鲜少见他这样郁郁寡欢，吃了一惊，忙问：“到底怎么了？”

　　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太子殿下叹口气，终于是说了实话，“我梦见，你生了个女儿，同你一样娇气，你们天天吵架。”

　　江苒：“……”

　　太子殿下苦恼地道：“那时候，我要先哄哪个呢？”

　　江苒：“……”

　　裴云起又说：“果然，我还是希望你生个儿子好，皮实些，你也不必太去管他，年纪一到了就叫他出宫建府，省得成日碍在咱们中间。”

　　“……”江苒好不容易才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忍着笑，说，“你这当爹的，是不是操心得太过了一些？——我可不会同小孩子吵架呢。”

　　裴云起心道：那可不一定。

　　上次某位长公主大老远地回京来过年，江苒叫她的狗汪汪了一嗓子，便记恨在心，堂堂大周太子妃，居然趁着没人的时候，在廊下同一条狗对骂。

　　就她这脾气，不同女儿吵架是不可能的事。要是个儿子，吵了就吵了，他一定会帮她一起骂的，可要是女儿，女孩儿娇气须得富养，他夹在中间便为难得很。

　　“不管怎么样，”江苒说，“我近来爱吃辣的，不是都说酸儿辣女么？我猜我怀的约莫是个女孩儿。”

　　不仅是她自己，相府众人，包括当今帝后，都隐隐表达过希望江苒生个女孩儿的愿望，这使她有一种盲目的乐观——一定是个女孩儿！

　　裴云起盯着她日渐显怀的肚子，伸手摸了摸，里头的孩子似乎察觉到了父亲的到来，忽然用力地踢了一脚。

　　江苒“唉”了一声，恼道：“这孩子怎么这样皮！亏还是个女孩儿呢！”

　　太子殿下却盯着她的肚子，若有所思。

　　数月后，江苒平安生产，帝后同太子殿下都等在产房外，见接生的妇人欣喜地出来，忙纷纷上前。

　　接生女官欣喜地道：“恭喜陛下、娘娘，恭喜太子殿下，是个男孩儿！”

　　盼了足足十个月的帝后顿时面面相觑。

　　好半晌，皇后勉强道：“……是个男孩儿，也好。”说着叫吩咐赏赐下去，又叫人去相府报信。

　　接生的女官在宫里干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听见是男孩儿这么不高兴的，不由摸不着头脑。

　　她并不知道，帝后一生唯得二子，是一直很想要一个女孩儿的，因此一旦裴云起娶了江苒回来，他们都真心把江苒当作女儿疼爱，连秦王都要靠边站，如今帝后自然是希望，江苒能生一个同她相仿的可爱健康的女孩儿的。

　　唯有太子殿下，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等皇帝回转过来叫他给孩子起名，他才道：“‘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便叫齐光罢。”

　　里间江苒昏睡了大半日，等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生的居然是个小郎君，顿时被气着了，等丫鬟们抱着孩子来给她看，她更是大惊失色，盯着孩子皱巴巴的脸，惊呼道：“这也太丑了！”

　　裴云起安慰道：“许是还小，长辈们都说再过些时日，会长开的。”

　　江苒落寞地道：“可我一直以为是个小女孩儿呢，我还同大嫂一道做了不少针线衣裳，都是女孩儿穿的，从一岁到三岁都做满了，如今竟是白做了。”

　　孩子是她生的，自然不会不疼，不过希望落空，总有些不高兴在的。

　　裴云起如今反倒不好表示自己对于小郎君的欢迎了。

　　于是他轻轻咳嗽一声，含蓄地道：“小时候男女尚且同席，衣裳也不必分得那么清楚。”

　　顺着他的话，江苒缓缓地将视线投向了还在襁褓中的裴齐光，若有所思。

　　小郎君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哇哇大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裴云起：你们都猜错了，只有我猜对了，我终于不用面临妻子和女儿到底先哄哪个的苦恼了，真是棒棒。

　　小郎君：可是阿娘不喜欢我

　　裴云起：那你就穿女装逗你阿娘开心吧

　　……于是，小太子前三年的悲催生涯，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