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蜀边山区里的冬天比北方许多城市来得还要早一些。

　　整个《雁回》剧组浩浩荡荡的从西昌出发，全部工作人员加上各式设备，一共装了将近十辆大车。

　　因为入冬后山路覆着一层薄冰，大家都分外小心，饶是请来的全是清一水开了几十年山路的老司机，一行人抵达拍摄地的时候也早已过了晚饭时间。

　　虽然山路上漫长的时间非常无聊，手机信号也常常会自动降成了3G网络。不过，看着满山雪层下的树种从毛竹变成更粗壮挺拔的杉树，倒也有点意思。

　　唯独让景时觉得可惜的一点——她精心选的那五六件大衣怕是这一个多月都只能挂在衣柜里充当摆设了。

　　除了刚刚抵达Z县的那天，穿着和易然同款的黑色大衣美美的拍了开机照。

　　但他们才抵达住处，尚未安顿下来，易先生就十分严肃的同她明令禁止——以后再也不许只穿大衣，若是哪天让他抓住没穿羽绒服，决不轻饶！

　　**

　　Z县的冬天确实很冷，不同于北方的干冷，就好像有一股子冰冷的湿气，无时不刻的想要钻进你的骨头缝缝里去。

　　整个村子还是如同几个月前一般，作为国内少数还挣扎在贫困线下的村镇之一，下过雪后一派萧瑟景象，更是让人深感凄凉萧瑟。

　　起初开始拍摄那一周，景时还算是颇为注意形象，毕竟自己也有一点戏份，平时在县上行走常会有人认出，然后被当做某个大牌明星，又是要合照又是要签名。

　　不过，景时闲时从制片和副导那里听来，整个县上算上外出务工人员，总共也不过两万人，除了前几天拍摄时遇到过几次万人空巷的情况，但总共没过几天乡亲们的新鲜劲儿就彻底退却了。

　　——所谓明星，其实也就和他们没什么区别啊，都要吃早点，甚至和他们点同一家饭馆的盒饭，也都用两条腿走路。

　　张清石八成是看在易然的面子上，给景时的女乘务员多加了些戏份，但她依旧是没拍几天就正式杀青了。

　　可掰着指头算一算，若是陪到易然杀青，她还要在这地方待上三个多月！？

　　幸而易然的夜戏不多，每天回来还能陪她聊会儿天，这日子倒也还可以忍受。

　　“开始觉得无聊了吧。”易然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但也只是任由怀里的小姑娘嘟着嘴不停调着电视频道。

　　景时故意不理他，但不得不说，她的心里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后悔了。

　　——这地方的网络信号动不动就会消失不见，电视频道也不过二十几个。

　　——因为她执意留下的缘故，害的莞尔也决定留下陪她一段时间。

　　“回去也没事情可做......我想陪着你。”这虽是真心的，她却实在难掩失落的情绪。

　　“因为给我加戏的事、还有我一直留在这边不走的缘故，我知道......”

　　“组里...还有网上都有不少人对我隐隐不满，颇有微词......”

　　“但我也想明白了！反正不论我做什么，他们都觉得我不好......”

　　这些事情，易然也没办法开解她，只能搂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

　　其实景时已经足够努力了。

　　除了晚上陪易然一起吃饭，她竭尽全力减低自己的存在感，除非要紧的事情尽量避免出现在剧组给大家添麻烦。

　　事实上，在她杀青的第二天，景时就给自己找了件事情做——去县上小学帮忙，数学卷子、英语卷子、中午打饭、分发零食......反正她听县上人说那里非常需要人手。

　　事实也确是如此，没人拒绝她这样一个免费劳动力，孩子和老师们都喜欢她。

　　可是网上却满是“景时装模作样”、“景时沽名钓誉”的言论......

　　易然女友粉的心态大多如此，不论景时做什么都是不好！不好！不好！

　　既然无法改变，那也只能接受——易然相信他们家小可爱的承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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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时一干就在那所小学忙了半个多月，这二十几天里，完全将那些关于她的言论抛在脑后，过得倒也快活。

　　只是可惜，再过十几天就是春节了，剧组尚且要准备收拾收拾回去过年，何况孩子们——学校里的伙食再丰盛，年总是要回家过的、寒假也是不能缺的。

　　在景时工作的二十几天里，每天都要见到那个差点被爸爸送去孤儿院小女孩好几次。

　　她扯着景时裙角，告诉她“爸爸打电话说过几天就会回来了”的时候，笑得简直开心极了。

　　碰巧那天易然有一场夜景戏份，景时干脆带着小姑娘和宿舍老师请了假。

　　县上比起帝都的商场的确差了不少，但是衣服都是全新的，款式也算看得过去。

　　景时清楚——虽然有易然的赞助，孩子们每个季度都能拿到几件新衣服，吃喝也并不发愁，但那些衣服毕竟是全校统一的——景时能看得出，包括月月在内的很多小女孩，宁愿穿各处捐赠来的旧衣服，也不想一年到头都和所有人穿得一样。

　　那种心情，景时也是个小姑娘，她再明白不过，只是可惜，她能做的终究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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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月，买了新衣服不许回去和朋友们炫耀好不好。”景时一边给她套上一件红色的短款羽绒服，一边语重心长的和她讲道理。

　　“好——”小女孩奶声奶气的答应她，明明大概是连炫耀的意思都还不明白的年纪，却已经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

　　“买了新衣服也不许每天只顾着打扮自己，要好好学习......”

　　原本早就想着只给她买件新外套就好，但是看见孩子那件缝了好几块补丁的破毛衣，又瞧见她那乖巧的小样子，景时还是慌忙低下头忍住一阵鼻酸。

　　——她想把整个商场好看的衣服都买给月月！但是......

　　“爸爸在城里打工很辛苦...月月......”

　　景时想要学那些老师一样，也教导月月努力学习、回报父亲，要她通过知识改变命运，考去大城市里读书、去高高的写字楼里工作......

　　但是那些就真的是这些山里孩子们想要的人生吗？

　　她打从出生就有着和月月截然不同的命运，当然你也可以将景时的这种情绪其理解为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总之......一定要走出大山的那套说教，景时真的说不来。

　　或许三十年后，她会成为县上某家小餐馆的老板娘、或是汽车站某个窗口的售票员，一辈子留在这个小县城里，不过她可能也过得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选择的权利从来不该在景时、或是那些老师手里，而月月相对于这一切来说，也还太小了。

　　“我知道......”她的声音清脆得像是这边山里一种叫声很好听的小雀，“月月以后要去北京读大学！挣大钱！给爸爸买大房子！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

　　——有些东西似乎早已经在孩子小小的心上扎下了根，尽管他们根本不会知道给爸爸买一幢大房子究竟需要花多少钱......

　　景时无奈得想要苦笑，但是或许就如易然所说，“努力做好你自己可以做的事情，绝不插手他们的人生！这才是你能为他们做得最好的事情。”

　　“好——”想到易然，景时最终还是和月月一起开心的笑起来，“那姐姐也给月月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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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大部分女人逛街都是如此吧——原本只想着买一件需要的便好，但是逛着逛着就发现，这个也不错，那个买了也用得到！

　　景时送月月回到学校宿舍的时候，月月不仅全身里里外外都换了新衣服，手里还提着四个大大的、装满了各个季节服装的纸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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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中旬，距离过年只剩8天，妈妈和奶奶早已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的催景时赶快回家。

　　因为寒假开始，景时也彻底变成“无业游民”。

　　但是那天才过中午，她正和莞尔躺在床上合计着哪天出发回程，就接到了酒店前台打来的电话。

　　“景景！”前台小姐姐已经和她混得很熟，“大厅里来了一对父女想要找你，手里看着还提了不少礼品。”

　　不等她说完，景时就猜到了来的人是谁，边喊着稍等，边把羽绒服往身上披，急匆匆的赶下去。

　　——大概算是一件好事吧......

　　当然，如果仅仅从第二天来看，绝对算是一件好事。

　　——他们......是来道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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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月她爸说，他把这边的房子和地都想办法卖了......临近过年，城里到处都缺人缺得厉害，他们来和我道别，说是要带月月一起进城，还说在城里认识了一个朋友，可以帮月月搞定学校的事情。”

　　“月月以后就能和爸爸、还有妹妹生活在一起了！虽然也不清楚他们的生活环境怎么样......不过，我看那天月月特别开心！”

　　一提起这事儿，景时就满眼的笑意。

　　剧组大部队已经在前一天下午收工离开Z县，商陆也和易然请过假赶回老家去了。

　　只剩下易然、莞尔和她留在这里，等着下午给学校翻新宿舍楼的施工队赶到，亲自敲定一些细节。

　　“一家人能在一起总归是件好事。”易然一边接过纸笔给老板娘签名，一边和她说话。

　　这还是他们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一起吃早餐。

　　景时带他来了酒店拐角这家做得还不错的早餐店——毕竟再没什么比大冬天吃一碗热腾腾的骨汤抄手更幸福的事。

　　早上九点多，已经过了店里最热闹的时候，桌子空了大半。

　　老板娘的儿子就趴在他们隔壁桌努力写寒假作业。

　　而他们后桌坐着两个兄弟，都像是才从城里回来，许久未见聊得甚是热闹。

　　虽然天气阴沉沉的，不过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

　　——景时正这样想着，就突然感觉到一阵失重，她的碗因为太过靠近桌沿，直接就从小折叠桌上滑下去，摔了个粉碎。

　　还没等景时反应过来，易然已经紧紧握住她的手，用力的抓着她站了起来。

　　碗摔碎的动静并不算小，刚刚的震感也十分明显，老板娘赶忙从后厨跑出来，屋内几位食客一时间也都停下了动作。

　　但不过两三秒钟，那种整栋房子连带脚下地面都在摇晃的感觉就彻底消失了。

　　除了那摔碎了的白瓷碗的残骸，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老板娘盯着那碗，脸色隐隐不悦。

　　并不标准的普通话里夹杂着些许不屑的意味，“我们这边经常震，早都习惯了。你们也真是......”

　　易然看着一屋子安坐的食客，再看看自己青筋都暴起来的紧张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

　　“这碗......我们赔您吧，您算算一共多少我转给您。”

　　老板娘看了看地上的碗，又看了看他们一身光鲜的行头，随口丢了句“50”，把贴着二维码的小纸板扔到桌上，便直接往后厨走去。

　　——这也不是景时第一次在她家吃早餐了！一碗抄手平时才10块！她这么个破碗要30，不是明摆着坑人呢吗！而且这态度也......

　　正想发火，却被易然轻轻捏了捏手腕制止。

　　“从支付宝给您转完了！”易然扬声朝后边的小房间喊——不过并没等到回应。

　　他也丝毫不见任何不悦的颜色，只是将手机放回口袋，帮景时戴好手套，径自牵着她离开。

　　——没错，他们是来自于不常地震的地方，不过易然也很庆幸，他们的心里尚且对天灾存着一分畏惧，而这份畏惧与警醒，足够让他们在更大的灾难面前争取到更多生的机会。

　　***

　　说来也是在是太赶巧了！

　　景时活了25年也只感觉到两次地震，而这两次，竟然还不巧的赶在了同一天。

　　晚上十点刚过，已经是这座小城即将入睡的时候。

　　景时正一边对着镜子抹护肤品，一边和在房间里玩手机的莞尔聊天。

　　突然就是一阵比早上还要剧烈地晃动感。

　　洗漱台上摆着的瓶瓶罐罐叮叮当当散了一地，连面前挂着的镜子都在颤着，和墙面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莞尔还坐在床上抓着手机发愣，景时却因为有了早上的经验，把手上的精华随手丢在一边，抓着莞尔的手就一起往房间外跑去。

　　果然，平日里空荡荡的走廊已经有了不少人探出头来。

　　易然也提了一件长羽绒服从对门的房间里跑出来，看到她和莞尔都是一身单薄的休闲服，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

　　就在景时突然意识到应该拿一件外套的时候，整栋楼又晃了起来，走廊里的灯都忽闪忽灭，景时他们不得不扶住墙面才能勉强站稳。

　　这时候，那些探头探脑的人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而易然连片刻停顿也不曾有，抓住景时的手就朝着标了安全通道的方向跑去！

　　莞尔看到易然严肃的样子，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放弃了回房间取些物品的念头，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往楼下跑去。

　　但上一波的震感才刚刚平息，连让他们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结束了”的时间都没有，更久也更剧烈的晃动就再次开始了！

　　他们一路紧紧扶着栏杆才勉强踉踉跄跄的跑到一层。

　　跑进大厅的时候，景时满心只想快点离开这栋建筑，正想要再加快一些速度，却突然撞上了一堵肉墙。

　　楼门外传来一阵惊呼——原来是吊顶的大型水晶灯终于承受不住径直落下，挂在上边大大小小的水晶四处飞溅。幸好易然眼疾手快的转身护住了她。

　　景时他们就是在这样一片混乱之中，踩着最后的光亮冲出了酒店大门。

　　在他们三人跑出大门的一瞬间，门侧的一根立柱从中折断，上面的水泥板也因为失去一侧的支撑轰然落下，呛鼻的烟尘之中，只给这座酒店留下了一个三角形的生门。

　　在酒店外空地上的人刚刚经历了劫后余生，但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从他们的位置——整个县城的高地——看下去，整个小城的光亮都熄灭了。

　　远处传来一阵阵让人心脏都为之一沉的轰鸣声，那是房屋倒塌的声音！

　　片刻之后——整个小城又一点点亮起来......

　　从废墟中燃起的火光，再次照亮这座小小的县城。

　　深夜里的哭号，像是可以穿透大气层一样凄厉、尖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在这一章之前看着地图选了很久地名，最后还是决定用个化名。

　　时间线确实一下跳得有点太快、太乱了，不过实在是我能力有限，以后写作水平提高了会再尝试改一下这里......

　　_(:з」∠)_

　　（捉虫完毕，如有问题欢迎评论指出，万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