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京机场，四座宏伟的航站楼仿若一只巨大的蝴蝶覆盖地面，内里通道星罗密布，巨大的指示牌高高悬起，汹涌的空调不要钱似得覆盖各个角落，将整座机场烘托的四季如春。

　　大年初二，国际航线人满为患，来自全国各地的旅行团带着手机、随身WIF和移动支付，将春运的热潮和买买买的热情燃向了世界各地。

　　年前拥挤不堪的国内航线因为节前返乡高峰的结束，变得轻松了许多，人类最大迁徙的活动已经是过期新闻，加班到生无可恋的的机场人员也总算能松了一口气。

　　*

　　下午两点，华夏航空VIP休息室前台很安静，两趟航班刚刚登机，正是一天最清闲的时刻。

　　登记处的两名客服小姐打着哈欠，强迫自己从浓郁的午睡诱惑中唤醒，可惜效果不佳，眼看眼皮都要黏到了一起。

　　“请问，华航的TD239次VIP是在这里候机吗？”

　　突然，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响在头顶。

　　“是的，在这里登记就可以！”客服小姐条件反射抬头微笑，然后，呆住了。

　　台前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白色的T恤，黑色的羽绒服，挎着酒红色的双肩包，在候机厅舒适的灯光下，他的皮肤像牛奶一样细腻光滑，几乎看不到毛孔；睫毛又浓又弯，眼睛又大又双，眼瞳是干净清透的浅褐色，轻轻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就像是春雨过后，沐浴在阳光下的柳枝嫩叶，明亮得生机勃勃。

　　客服小姐脸腾一下红了，忙递上了登记表：“请出示你的登机牌。”

　　“稍等一下，”青年向后方招手，“小周，这边是VIP休息室。”

　　“居然在这，我的天，这蓟京机场太大了！”另一个身形稍矮，又黑又瘦的小伙子跑了过来，身上斜挂着一个大布袋，还提着一个保温杯，“登机卡在这，唐哥我来，你去休息吧。”

　　直到两个人登记完毕进入休息室，两位客服小姐还在发呆。

　　“哇，好帅啊。”客服小姐甲捧颊。

　　“好可爱啊。”客服小姐乙捧心口。

　　“是不是明星啊？”客服小姐甲翻开登记册。

　　册子上写着两个名字：周乐咏，唐甘兰。

　　“唐甘兰？”二人对视一眼，忍俊不禁，“包心菜？”

　　*

　　包心菜唐甘兰同志坐在候机厅沙发里，听着对面助理小周汇报行程安排。

　　“剧组会派人来接机，到酒店估计就晚上了，明天早上是开机仪式，下午是定妆，后天正式开机，第一天一共三场戏。”

　　唐甘兰点头，从背包里抽出剧本：“哪三场戏，我看看。”

　　“别看了唐哥，三场你都是背景板。”小周抽走唐甘兰的剧本，皱着鼻子道，“唐哥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你瞅瞅你的黑眼圈，都快赶上国宝了。”

　　“有吗？”

　　“你自己看。” 小周递上化妆镜。

　　唐甘兰举起镜子一照，抽了一口凉气，掏出棒球帽子压了压头顶：“这样是不是好一点？要是让接机的粉丝看到，又要伤心了。”

　　“咳，唐哥，今天没有粉丝接机。”

　　“啊？”

　　“最近吕耀灿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所以公司打算低调一点，”小周打眼色，“而且今天是大年初二……大多数职粉都回家了，剩下的要价太高，公司没批预算，所以就没买接机场次。”

　　唐甘兰愣住了，盯着小周半晌没出声。

　　“唐哥？”小周晃手。

　　“原来每次接机的粉丝都是公司安排的啊……”唐甘兰垂下眼睫，默默摘下了帽子。

　　一秒前还阳光明朗的青年，突然就乌云笼罩，可怜巴巴，惨不兮兮，被帽子压过头发软软耷拉在额头上，遮下一片凄凉的阴影。

　　小周表情僵住了。

　　“我去个洗手间……”唐甘兰站起身，快步离开。

　　我勒个去！

　　突然良心有点痛是怎么回事！

　　小周捂着胸口一脸惊悚。

　　*

　　“粉丝会有的，只要好好拍戏，认真拍戏，以后肯定会有真粉的。”唐甘兰一边碎碎念，一边快步走向卫生间方向。

　　VIP候机室里很安静，只有三个人零星散坐，其中两个是一对夫妻，各自举着手机刷得不亦乐乎，另一个是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桌上摆着银白色的便携电脑，正在看一部剧。

　　唐甘兰无意间瞄了一眼电脑屏幕，停住了脚步。

　　播放的是一部古装剧，名字叫做《将门传奇》，上个月刚上映，据说收视率还不错，在各大营销号的炒作下，也算是小红了一把。

　　整个故事都是围绕着一个名为“卫君昊”的将军展开，这个人物总结成一句话，就是穿了战袍上战场，脱了战袍谈恋爱。唐甘兰在里面客串了一个角色，男主角卫君昊病弱的弟弟——卫君玉，活了没几集，就病死领便当了。

　　这是唐甘兰第一次演戏，全剧台词加起来不到一页，算是个酱油中的酱油，但胜在服化道还算精致，扮相还算入眼。

　　而此时，这个姑娘电脑里播放的，却不是卫君玉的任何一场戏，而是将剧中镜头重新拼接配乐后的剪辑视频。

　　因为姑娘带着耳机，唐甘兰自然听不到音乐，画面却看得很清楚，每一帧截得都是自己最满意的几个镜头，而且还加了美美的滤镜，竟是将卫君玉的颜值硬生生拔高了一个档次。

　　唐甘兰觉得耳根有点发烫。

　　一分钟的视频很快就播完了，然后，那个姑娘竟然点了重播，一分钟后，再次重播，再再次重播，再再次——一直重播了七遍。

　　唐甘兰震惊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粉丝自制视频？！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洗脑循环播放？！

　　那、那眼前的这一位难道就是——

　　唐甘兰瞪大眼睛。

　　粉丝！活的！女的！！

　　六个大字顺着天灵盖冲了下来，顿将刚刚还十分微弱的尿意激发得充沛万分，唐甘兰打了个激灵，用手掌遮住脑门，一溜小跑冲进了卫生间。

　　“粉、粉丝，怎、怎么办？”唐甘兰看了一眼自己镜子里的发型，打开水龙头沾水抓了抓头发，可自己天生软毛，不抓还好，这一抓，更软塌塌的毫无形象，看起来就像一只惊慌失措的犬科动物。

　　“别急、别急，先把尿尿了。”唐甘兰原地转了两圈，才想起来正事，迅速开闸放水后，给助理小周发消息，“把我的帽子送到卫生间。”

　　收到信息的小周一头雾水，只能提着帽子走向卫生间，在路过前方沙发的时候，扫了一眼左侧姑娘的手提电脑，屏幕上开着一个QQ对话框，姑娘正在运指如飞打字，对话框里的气泡和表情包飞速刷新，闪得小周一阵眼晕。

　　妈呀，这是聊天还是打仗啊？

　　*

　　实际上，这的确是战争，是谭迟与某只喵的攻防战。

　　【莲蓬喵】：迟迟迟迟，我家小玉是不是特别漂亮？！

　　【莲蓬喵】：这是我亲自剪辑的视频，是不是特别美特别弱特别惹人心疼？！

　　【莲蓬喵】：迟迟迟迟，快写文，求产粮！

　　【金华火腿】：看了，没记住脸。

　　【莲蓬喵】：怎么可能！我家小玉辣么美！怎么可能记不住！

　　【金华火腿】：脸盲，天生。

　　【莲蓬喵】：我不管，你不写文产粮，喵就要离家出走！！

　　【金华火腿】：我尽量。

　　【莲蓬喵】：迟迟我爱你啊啊啊啊！

　　谭迟摇摇头，打开了视频又看了一遍，活动了一下手指，在文档上敲下字符：

　　（卫君玉，皮肤像抹了腻子粉，在日光下反射青白色系光谱，长着一双平行四边形的双眼皮、竹炭牙刷一样的睫毛，鼻子直得好像一根冰棒，笑起来两颗虎牙尖锐锋利，犹如吸血鬼。）

　　写完，黏贴，发送。

　　热烈的聊天对话框沉寂了一秒。

　　然后——

　　【莲蓬喵】：喵！要！离！家！出！走！

　　“叮叮叮叮——”

　　十几张猫咪背鱼离家出走的表情包迅速屠屏，表情包间隙里，偶尔能看到有人插话。

　　【南瓜派】：喵喵不伤心。

　　【瓜子仁】：迟迟这就不厚道了啊！

　　【远志】：我这次站喵喵，迟迟不厚道。

　　【金华火腿】：……

　　谭迟叹了口气，重新打开了文档，再次输入：

　　（时隔许久，又见到卫君玉的时候，他就坐在溪边的柳树下，春日橙红的阳光照得他脸颊的绒毛金灿灿的，更显得皮肤如羊脂玉一般。

　　“兄长。”

　　卫君玉抬头看着我，褐色的眼瞳清亮犹如月下露珠，随着嘴角的笑意滴入心房，在我的心里形成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想起刚刚大夫说的话，我的心倏然疼了起来。）

　　谭迟将内容复制黏贴进了对话框，还加了一句话。

　　【金华火腿】：我尽力了。

　　【莲蓬喵】：啊啊啊啊，迟迟是大神！求后续！

　　【金华火腿】：我还要看剧本。

　　【莲蓬喵】：剧本看完写！

　　【远志】：没错，看剧本不影响产粮！

　　【远志】：挥舞小皮鞭！

　　【瓜子仁】：挥舞小皮鞭！+1

　　【南瓜派】：挥舞小皮鞭！+N

　　万恶的剥削阶级。

　　谭迟心里嘀咕着，将桌面上《千年之恋》的剧本文档点开，入眼的第一段，就将自己雷的里焦外嫩。

　　（人物小传：

　　男一号：南宫震，齐兴国三皇子，势力滔天，冷酷深情，深爱青梅竹马姬如意，却遭背叛，后遇穿越女朱语儿，坠入爱河。

　　男二号：上官雅，齐兴国首富，家财万贯，温柔深情，偶遇穿越女朱语儿，情根深种。

　　女一号：朱语儿，现代少女魂穿礼部尚书家同名大小姐，嫁与南宫震为正妃，精灵古怪，温柔善良，爱恋南宫震。

　　女二号：姬如意，宰相千金，美貌妖媚，野心大，与南宫震青梅竹马，却为了家族利益嫁给太子，后得知南宫震爱上朱语儿，嫉妒发狂。

　　男配：南十，南宫震侍卫，杀手，冷酷无情。

　　男配：南宫星，太子，有野心。

　　男配：皇帝，昏庸无能。

　　女配：太后，护短。

　　女配：南宫震母亲，目光短浅的宅妇。

　　……）

　　谭迟闭了闭眼，又一目二百行扫过剧本大纲：

　　（南宫震（震）和姬如意（姬）青梅竹马，无奈姬为了家族被迫嫁给太子。震后娶礼部尚书千金朱语儿（朱），却在新婚之夜和姬在园中幽会，被朱撞见，震杀朱，不料天象异常，朱被现代白领魂穿；

　　在朱的女主光环下，震爱上朱，姬得知后，因爱生恨，陷害朱和震。朱误会震并不爱自己，伤心离开，途中被姬追杀重伤，巧被上官雅（雅）所救，雅对朱一见钟情，呵护备至；

　　震前来寻找朱，再次追求心如死灰的朱，而后又卷入政变的漩涡中，于是朱、震、雅、姬四角狗血恋参合着蹩脚宫斗剧情洋洋洒洒以下省略两千字……）

　　谭迟顶着一脸省略号关上了文档，从微信里揪出了陈昆明。

　　【金华火腿】：故事谁想的？

　　【我家公主萌萌哒】：当然是我本人亲手吐血原创！

　　【金华火腿】：融了几本网络狗血言情？

　　【我家公主萌萌哒】：也就是二十多本吧，我看了半个月都快看吐了，内容都是套路，看一本和看一百本没差了。

　　【金华火腿】：这剧本居然过了？

　　【我家公主萌萌哒】：当然，资方导演都十分满意！谭大大，您看这剧本怎么样？是不是集众家之大成，金光万丈啊？

　　【金华火腿】：嗯。

　　【我家公主萌萌哒】：卧槽，真的？

　　【金华火腿】：屁崩在榴莲里，又臭又黄。

　　【我家公主萌萌哒】：……哪里黄了！

　　【金华火腿】：不是金光四射吗。

　　【我家公主萌萌哒】：滚！

　　【金华火腿】：呵呵。

　　【我家公主萌萌哒】：谭大大啊，你也别纠结剧情逻辑了，这剧就是旭光和青虹用来刷脸捧偶像的，剧情就算是屁也有粉丝买账，脸好看就行了。

　　【金华火腿】：卖脸剧，流量风。

　　【我家公主萌萌哒】：没错！咱们的目标就是安分跟组，夹紧尾巴做人，顺利杀青，爽快结钱！

　　谭迟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最后一行字，静了良久，做出了回复。

　　【金华火腿】：懂的。

　　再次打开了文档，看了一下整个剧本的字数。

　　32万字。

　　起码要写五个月。

　　谭迟皱眉，轻轻呼出一口气。

　　懂的。

　　*

　　“唐哥，你确定那个小姑娘是你粉丝？”小周猫腰缩在卫生间门口的盆栽后，一脸不可置信。

　　“绝对是铁粉，活的！”唐甘兰倒扣棒球帽，双眼放光。

　　“可是……”

　　小周望着那个白瘦的姑娘，虽然眼睛被挡在厚厚的眼镜片后看不清神色，但嘴角紧抿，气质阴郁，猛一看去简直有种贞子现世的错觉，“唐哥，我觉得不像是粉丝，倒像是跟你有仇……”

　　“卫君玉是我第一次演古装，的确发挥的不好，看来这位铁粉是个懂行的。”

　　“行行行，唐哥你说什么都对，问题是，你难道就打算一直在这儿偷窥人家？”

　　“我不是偷窥，我、我这是——了解自己粉丝的生活！”

　　“唐哥，你不会是没见过真粉，害怕了吧？”

　　“谁说我害怕了！我这就过去，签名！”

　　说着，唐甘兰噌一下站起身，正了正帽子，迈着大步走向了那个“活粉”，步伐坚定，身姿挺拔，甚至还带出了几分T台的风姿。

　　“咳，这位女粉、不是、这位美女，”唐甘兰斟酌开口，“请问——”

　　“不办VIP卡，不买保险，没钱买房，不办贷款。”

　　一句话没说完，唐甘兰就被四个排比句给噎了回去。

　　某活粉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唐甘兰脸皮腾一下涨得通红，冒出一句“抱歉打扰了！”就落荒而逃，缩回了自己的座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周坐了回来，拍腿狂笑。

　　“不许笑！”唐甘兰咬牙切齿。

　　“唐哥，你肯定是看错了，那绝对不是你粉丝。”小周捧着肚子连连摇手。

　　“我肯定！”唐甘兰死鸭子嘴硬。

　　说着，还频频回头，从包里掏出一根马克笔跃跃欲试。

　　可还没等他行动，机场广播已经开始了通知：

　　“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由北京飞往杭州方向的TD239航班，已经开始登机，请您即刻到H36号登机口进行登机。”

　　“唐哥，登机了！”小周忙收拾东西。

　　“可、那个……”唐甘兰一回头的功夫，就见那个眼镜姑娘飞速合上电脑背上双肩包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

　　小周：“……得了，唐哥，看来您的粉丝没有机会一睹芳容了。”

　　“好可惜啊……”唐甘兰压下帽檐，背起双肩包，提起了保温杯。

　　小周这才发觉自己助理的工作又被抢了，忙追了过去。

　　“唐哥！包还是给我背吧，重。”

　　唐甘兰大长腿转起一阵风：“别打扰我，我要靠运动治愈我受伤的心灵。”

　　“……”小周掏出手机给自己的前辈发消息。

　　【包包菜家的小周】：前辈，您之前是不是跟唐哥的？

　　【哲哲家的老李】：唐甘兰？带过几个月，怎么了？

　　【包包菜家的小周】：这个人怎么样？

　　【哲哲家的老李】：你现在跟他？

　　【包包菜家的小周】：嗯呐。

　　【哲哲家的老李】：话多，事少，省心。

　　【包包菜家的小周】：那……脑子怎么样？

　　【哲哲家的老李】：？

　　【包包菜家的小周】：比如说有没有什么粉丝妄想症之类的？

　　【哲哲家的老李】：（表情包：哪凉快哪呆着去！）

　　【包包菜家的小周】：别啊，前辈，透透口风啊！

　　【哲哲家的老李】：多干活，少说话，还有，看着他，别让他吃多了。

　　【包包菜家的小周】：哈？

　　【哲哲家的老李】：那小子，一吃就胖。

　　【包包菜家的小周】：哎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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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日-4日墨兔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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