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顾向阳查完房刚回到办公室门口，便被早就守在那里的季奇拦住了。

　　“喂，云师妹出院了怎么没人通知我这个主治医生啊, 你们还行不行了, 真拿我当摆设啊, 对了, 刚刚从护士站经过, 大家都在讨论说你谈恋爱了，怎么着，这是和云师妹成了, 就准备一脚把我这半个媒人踢开的节奏啊。”季奇说道。

　　顾向阳推门的手僵了一下, 随后绕过季奇走进了办公室，季奇连忙跟了上去，来到顾向阳办公桌前，这一细看才发现他眉宇间的疲惫，显然是一宿没睡的样子啊。

　　“我去, 你这样怎么了, 失恋了？”

　　顾向阳停顿了片刻，却也没否认, “她有男朋友。”

　　季奇一脸惊讶，“谁有男朋友了？云师妹吗, 不可能吧，之前没听说，是谁啊？”

　　顾向阳沉默了一下, “路河。”

　　“我就说这小子对师妹居心不良吧，你看他平时看师妹那眼神，就快黏人家身上了, 吼，没想到竟然被他给捷足先登了。”季奇从椅子上直接跳了起来，很气愤。

　　顾向阳没说话，一径地沉默。

　　“那你打算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季奇又问道。

　　顾向阳双手交握在胸前，出神地盯着面前的病例，忽然就想起了昨天云暖暖在电话里的话，她说，她喜欢路河。

　　“没放弃，我会等。”顾向阳低垂着眼眸，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等到她不再喜欢路河的那天，总归是有机会的。这几年因为云暖暖的原因，他对娱乐圈也颇有关注，特别是和她有些合作的男演员，恋情更换都很频繁，也许路河也会很快就变心了。

　　闻言，季奇急了，“你以为你是偶像剧男主啊，还等什么等，都什么时候了，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想着怎么挽回云师妹的心。”

　　可是不等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为了路河连朋友都不和他做了，他俨然已被踢出了局，除了等还能怎么办

　　“怎么挽回？”顾向阳一脸认真地看向季奇。

　　季奇一噎，面露难色，这个他哪知道啊，人家路河那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男朋友了，难道他要让顾向阳去做破坏人家感情的第三者，额……这有点不道德吧。

　　季奇只能梗着脖子说，“反正就是不能干等着什么也不做。”

　　说完，季奇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只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问道：“对了，既然你没和云师妹在一起，那护士站的人都在讨论你谈恋爱了是怎么回事？”

　　顾向阳仍然在出神，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你难道不觉得这八卦传的有点奇怪吗？虽然说你是咱们医院的话题人物，但据我了解咱们医院的医护人员还是挺有底线的，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没道理会凭空出现才对啊。”季奇边说着边往外走，“不行，我要去找人问清楚。”

　　顾向阳的状态实在不太好，心神不宁总是走神，无法，只能把下午本该他主刀的手术转交给另一个医生，于是，墙上的时钟刚过4点，他便准备提前回家冷静一下。

　　只是，顾向阳刚走到科室门口便被一个实习生拦住了，说是云教授找他，然后，他直接转了个方向，来到了院长的办公室。

　　顾向阳刚进来时，云同志正准备泡茶，冲着他招招手，“向阳，你来得正好，快来尝尝我这新得的茶叶，特级西湖龙井，还是今年的新茶。”

　　用云暖暖的话说，严肃呆板如云同志，除了医病救人、传教授业之外，人生三大爱好也很云同志，喝茶、下棋、骂女儿。

　　当然，作为云同志的爱徒，顾向阳除了天资出众让云同志有惜才之心外，还必须有臭味相投的爱好，除了骂云暖暖之外，喝茶、下棋他全占，所以每每云同志一有好茶，也总会想着顾向阳，两人颇有几分‘茶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

　　顾向阳走向前，伸手要接过云同志手中的茶具，“老师，我来吧。”

　　云同志也没客气，顺手递给了他，“好，让我看看你这出国几年，泡茶的手艺有没有荒废了。”

　　顾向阳没说话，把茶几上的一套茶具依次摆好，然后备器、择水、取火、候汤、习茶，整套流程做的行云流水，甚是赏心悦目，未见丝毫生疏。

　　云同志端着顾向阳递过来的茶，吃了一口后，频频点头，“不错不错，你这烹茶的手艺又见长啊。”

　　顾向阳也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这茶叶色泽亮光，香味清新，入口不苦不涩，口齿留香，确实是好茶，老师，您这茶叶市面上不常见，怕是费了心思才得到的吧。”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云同志心情不错，果然好茶要和懂得人一起喝，想想上次云暖暖把他的普洱茶当白开水喝，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这是暖暖那朋友路河送的，也是用心了。”云同志面露欣慰之色，“昨天暖暖给带回家的，那孩子听说我喜欢喝茶，正巧得了这茶叶便借花献佛了。”

　　路河送的？顾向阳端着茶盏的手一僵，盯着手中的茶，眸色晃了晃。

　　说道这，云同志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表情有些不自然，“向阳，今天叫你过来，我有点事想问你。”

　　闻言，顾向阳也放下茶杯，正襟危坐。

　　“那个，你这些天和暖暖在一块时，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云同志问。

　　顾向阳双眉微皱，不解地问：“您指哪方面异常？”

　　云同志轻咳了一声，“就是……她有没有谈恋爱啊，最近，我觉得她不太正常，住院期间，我一共才见过她几次，但每次情绪时高时低，起伏太大，明显就是恋爱的症状，我观察了一下，这段时间她身边也没有什么男生，就是路河还有点可能。”

　　“当然了，我也不是不开明的父母，不过，你也知道我就暖暖这么一个女儿，不管怎么样，这关于她终身幸福的事我难免担心一些。不过，要是她男朋友是路河这孩子的话，我觉得还不错，见过他几次都挺有礼貌的，而且他和暖暖都是演员，也有共同话题。”云同志一副为了女儿操碎了心老父亲的形象。

　　顾向阳低垂着眼睑，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突然觉得刚刚还觉得可口的好茶，这会竟然十分苦涩。

　　“对了，向阳，你和路河也见过，你们都是年轻人，看得说不定比我们老年人准，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和暖暖合不合适啊？”云同志又问道。

　　顾向阳一顿，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路河不错，但我觉得，他和暖暖不合适。”

　　云同志愣了愣，显然没料到顾向阳会是这样的回答，“为什么？”

　　顾向阳眼神闪了闪，“直觉。”

　　云同志：……

　　这还是他那个科学严谨、成熟稳重且让他引以为傲的学生吗？竟然毫无依据地和他说，凭直觉。难道是和暖暖那个臭丫头待一起久了，也被传染的这么不靠谱？

　　把惊掉的下巴收了收，云同志决定还是要替不孝女收拾一下烂摊子，于是语重心长地说：“向阳，咱们做医生的，无论是在手术室里还是在科研室里，严谨科学的态度可是根本，这点你可千万不能忘。”

　　顾向阳淡然自若，“但生活里很多事，直觉有时候还是很有参考性的，上次师母不就靠直觉赶走了您一个爱慕者吗？所以，我的直觉您可以作为参考。”

　　云同志蓦地黑了脸，狠狠瞪了顾向阳一眼，一想到那次，谁都没有发现那个患者的单亲妈妈对他别有用心，却偏偏被他老婆凭着直觉识破，云同志又突然觉得顾向阳说的有几分道理。

　　只是，这么丢人的事，真是太不利于维护他为人师表的威严了，而且，顾向阳怎么变得这么没眼力见了，也不知道委婉一些，就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云同志有些恼羞成怒，气得赶他。

　　“快走快走，这么多年，女朋友都没见你谈过，还在这种事情上和我说直觉，你倒是带个女朋友给我看看。”

　　被扫地出门的顾向阳刚抓住门把手，又被云同志喊住了。

　　“等一下，那个茶叶我给你分了一半，在桌子上，你一并拿走吧。”

　　以往都是这样，师徒两人都爱茶，无论谁得了好茶，总是不会忘了对方，所以这次云同志当然也不会例外。

　　顾向阳眸色一深，身子僵了僵，“这茶我喝不惯，您留着慢慢喝吧。”

　　看着已经关上的房门，云同志莫名其妙，“怎么就喝不惯了，刚刚不是还挺喜欢的吗？”

　　*

　　顾向阳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窗外华灯初上，家家户户已灯火通明。

　　捏了捏眉心，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顾向阳来到客厅，坐在曾经云暖暖很喜欢的地毯上，视线移到窗外，看着对面楼那扇漆黑的窗户，心似乎空了一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想到路河送给老师的茶叶，顾向阳的心又沉了几分，他突然发现，他一点也等不下去了。看着茶几上的手机，顾向阳眸底微闪，即使要等，他这次也要站在明处等。

　　他要告诉她他的心意，告诉她，他心里一直有她。

　　拿过手机，顾向阳拨通了云暖暖的电话，但却迟迟未接通，又打了几次后，顾向阳终于意识到，他的手机号怕是被拉黑了。

　　不甘心，他又打开微信，快速在编辑框输入了一行文字，按下发送键后，可消息提示却显示：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盯着手机，顾向阳眼眸中满是哀伤，难道真的来不及了吗？这次她竟然这么决绝，干净利落，毫无留恋，看样子是真的很喜欢路河吧。

　　仰头喝下整整一罐啤酒后，顾向阳望向窗外，手里的易拉罐被捏到变形，努力抵抗着内心的渴望和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拉回了顾向阳的思绪，他掩下眸底的情绪，起身去开了门。门打开后，季奇出现在门口，看到顾向阳后，他一脸兴奋。

　　“向阳，你昨天是不是见了你医疗支援队的朋友，还是个女的对不对。”

　　季奇看顾向阳没有否认，继续说道：“我给你说啊，医院里都传遍了，说她是你喜欢的人，你们好事将近呢。我就觉得怎么会这么巧，云师妹之前明明就还没有任何要谈恋爱的苗头，这突然就和路河好上了，我觉得很大可能和你这绯闻有关，她肯定是心灰意冷了，才让路河趁虚而入。”

　　季奇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理简直无懈可击，他破案了！但奇怪的是，他口如悬河，可顾向阳却反应平平。

　　待他绕过沙发，走近后才发现客厅的地毯上散落了一地的啤酒罐，而顾向阳似乎也有些醉了，他一动不动看着窗外，眼神迷离，瞳孔里就仿佛被云雾轻拢，叫人看不清，黑沉沉的。

　　“她搬走了。”顾向阳的声音嘶哑，带着丝丝绝望，“季奇，这次可能等不到了。”

　　季奇蓦地一僵，顺着顾向阳的视线，他看到了那扇漆黑的窗户，顿时明了，但同时又有些不可思议，他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顾向阳这么脆弱的一面。

　　“那就不要等了，直接抢过来吧，卑鄙也好，无耻也罢，都这个时候了，谁还顾得了这么多。”季奇收起了平日里的不靠谱，神色认真地建议道。

　　“这么多年，我旁眼观着，云师妹心里一直都放不下你，现在的情况就是，越拖对你越不利。向阳，这种权衡利弊的事你一向擅长，我不信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会不懂。”

　　顾向阳眸光暗淡，“这次不一样，她是下定决心要和我划清界限了。”

　　电话、微信全删了，七年时间，全无联系，云暖暖都未做到如此决绝，也许这次她真的放下了，想要重新开始，既然这样，他又怎么能自私地去破坏这一切。

　　“我觉得，我配不上她，也许路河会是更适合她的人。”至少比他合适吧，顾向阳想。

　　季奇一愣，神色不明地看向顾向阳，是啊，他怎么给忘了呢，爱的越深的人，越自卑。尽管优秀如顾向阳，依然没有逃过。顾向阳是擅长权衡利弊，但在这件事上，他却从来都是站在云暖暖的角度去考虑。

　　但是感情的事，从来都不是这样算的啊。

　　季奇烦躁地踢了踢脚边的啤酒罐，突然眸光一亮，瞥了顾向阳一眼后，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把所有的啤酒都移到了客厅。

　　打开一罐啤酒，季奇递到顾向阳面前，“来，兄弟今天陪你一醉方休！”

　　顾向阳一怔，接过酒后，再次坐在地毯上喝了起来。见状，季奇一喜，也顺势坐了下来，一瓶一瓶，顾向阳刚喝完，他就递过来，很快两人脚边又堆满了啤酒罐。

　　没错，季奇就是准备灌醉顾向阳！谁让他平时嘴巴这么严，性格又这么别扭，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今天就要让他酒后吐真言！

　　酒过三巡，季奇看到顾向阳愈加迷离的眼神，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偷偷拿出手机，拨出了一组号码，看到成功接通后，便把手机放到了一旁。

　　“向阳，我觉得你根本就没这么喜欢云师妹，你说谁喜欢人会像你这样，畏首畏尾的，一点都不爷们，也许你就是看云师妹有男朋友了，不甘心罢了。”为了刺激顾向阳，季奇昧着良心，颠倒黑白。

　　闻言，顾向阳抬眸，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在季奇期待地目光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额……和预想的不一样啊，真是愁死个人了，怎么喝醉了嘴还这么严，季奇偷摸摸瞥了一眼旁边的手机，呼，幸好还没挂。不过，季奇也知道，如果再不能从顾向阳嘴里套点什么出来，这通电话离挂就不远了，如果这样收场的话，那他罪过就大了。

　　深吸了一口气，季奇决定冒着事后被打的危险，铤而走险，“其实吧，也能理解，云师妹毕竟也没这么好，长得吧，也就比一般人好看那么一点点，又不能当饭吃，还娇里娇气的……”

　　“她很好。”顾向阳突然开口打断了季奇，“长得好看，性格也好，什么都好，好到让我……”

　　“让你什么？”季奇连忙追问。

　　顾向阳顿了顿，低垂的眼眸让人看不出思绪，“好到，让我自行惭愧。”

　　闻言，季奇终于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但却故意继续说道：“切，真有你说的这么好，也没见你有多喜欢她。”

　　顾向阳沉默，静静地凝望着窗外，他的脸依然是那样平静，看不出情绪。在季奇快要绷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季奇，你知道吗，在医疗支援那几年，我们常常与死神擦肩而过。”

　　季奇一愣，他不知道顾向阳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以往每次问他，他总是报喜不报忧，但也没有打断，由着他继续说下去。

　　“有一次空袭，距离我们只有几百米，那是与死神最近的一次。我们在当地武装部队的帮助下，躲在防空洞里，被困了三天三夜，那三天我几乎把一辈子都不想完了。那时，心里迫切地想见她，哪怕一面也好，也是那时我也才明白，原来，我没想象的那么凉薄，我似乎也可以给出一辈子的承诺。”

　　顾向阳的眼底似乎闪过一抹亮光，“这样就好，至少我敢爱她了。”

　　夜，蛊惑了谁的心。

　　季奇望了眼手机继续跑着的通话时长，心不由地定了定。

　　季奇一顿，“除了这一次，你这七年来，会经常想起过云师妹吗？”

　　顾向阳的声音有着酒后特有的低哑，“没忘过。”一天都没有。

　　“那你想她了怎么办？”季奇问。

　　顾向阳沉默一瞬，“忍着。”

　　季奇一愣，“……那要是实在忍不住了呢？”

　　“所以，我回来了。”

　　回到有她的地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