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兮？”

　　在郁清棠这两个字话音落下的瞬间, 本来闭眼准备入睡的程湛兮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蓦地变得幽深，有种十分危险的气息, 仿佛想将面前的女人拆吃入腹，融为一体。

　　郁清棠完全没有体会到她现在的心境，语调不变地温和道：“你不喜欢？”

　　程湛兮闭了闭眼, 这次大概闭了三秒钟的时间才睁开, 她眼角跳了跳, 让自己弯出一抹笑容, 温柔地说：“没有, 我很喜欢。”

　　郁清棠柔和眉眼, 又唤了一声：“兮兮。”

　　程湛兮：“……”

　　郁清棠：“？”

　　为什么她感觉程湛兮又快要哭了。

　　程湛兮四肢僵硬, 把自己牢牢封印在床上，克制住将面前的女人就地正法的冲动，挤出微笑道：“兮兮想睡觉了。”

　　郁清棠道：“好，晚安。”

　　“晚安。”程湛兮说完闭上眼睛, 很快便睡了过去, 肢体放松，呼吸均匀绵长。

　　郁清棠看了她一会儿，将掌中小力扣着的手塞进了被窝里, 替她掖好被角, 关掉了壁灯。

　　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没有起身离开, 万籁俱寂，冬虫不再扰人清眠, 郁清棠伸出手, 轻轻地触碰女人在月光下的精致眉眼, 从额头到鼻梁, 下滑至嘴唇，指腹按在了软软的唇瓣中央。

　　程湛兮无意识地呓语了一声，偏开了头，远离令她发痒的始作俑者。

　　郁清棠似乎刚回过神似的，扭头看了眼窗外银白的月亮，轻手轻脚地离开床沿。

　　这时，程湛兮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亮了起来。

　　她手机睡前调了静音模式，没有震动，郁清棠看见屏幕里一条接一条的消息跳出来，但因为有锁屏密码，看不到具体内容。

　　手机旁的电子时钟显示：0：00。

　　郁清棠怔怔地瞧了一会儿，蓦然惊觉，那些应该是程湛兮朋友发给她的生日祝福。

　　很多人准点给她送上祝福，祝她二十七岁生日快乐，而如此重要的时刻，她却安然睡在自己身边，睡颜恬静清浅。

　　郁清棠的心一下子涨得很满，让她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唇角，漾开轻柔的笑。

　　她坐回到床头，俯身在女人额头落下温柔一吻。

　　她微微偏开脑袋，暖热唇瓣贴着程湛兮的耳朵，低若耳语地一字一顿道：“生、日、快、乐。”

　　自动窗帘合上，房间里陷入黑暗。

　　最后一丝光线随着房门的缓缓关上，也被黑暗吞没。

　　程湛兮两只手抓着身下的床单，悄悄地吐出一口长气，睁开了眼睛，目光一片清明，哪有睡着的痕迹。

　　她翻了个身，胸腔里的心跳怦怦怦，快得一塌糊涂，让她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哪天她要是死了，一定是死于心动过速，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兮兮长兮兮短兮兮想要又不管”的郁清棠。

　　程湛兮钻进被窝里，在自己的手背上用力地快速亲了几下，聊解饥渴的接吻之情。

　　之后她闭眼躺在床上挺尸，静静平复着自己的心跳，耳畔传来大门被关上的声音，程湛兮蹑手蹑脚地起床，耳朵贴在卧室门口听了一会儿，她打开房门，从门缝里看见客厅一片漆黑。

　　郁清棠离开了。

　　程湛兮松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把自己摊成大字形躺着，边回味今晚的细节边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她又把脸埋进枕头里，抱着翻了好几个身。

　　兮兮。

　　嘻嘻嘻嘻。

　　太过亢奋的结果就是凌晨两点程湛兮还没有睡着，满脑子都是暧昧的酸甜和将来更甜蜜的生活。她脑补到带郁清棠见自己的父母，一家人和乐融融，觉得自己真的该睡了，否则明天没有精力迎接下一波“不娶何撩”。

　　程湛兮强迫自己清空思绪，没过几分钟又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她无声叹了口气，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长条状的粉色包装，拆开戴在了手指上。

　　回荡在房间里的变成了某种隐忍低迷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结束后，程湛兮倒头睡了过去。

　　早上六点的闹钟响了，被她伸手按掉，一觉睡到了八点。

　　她迷迷瞪瞪地坐起来，闭眼靠在床头醒了会盹儿，拿过边上的手机，解锁后手机由于消息太多卡顿了一下，她点开微信，先给郁清棠发了句“早上好”，再一目十行地浏览了生日祝福，因为太多了暂时没着急回复，而是发了条朋友圈。

　　【谢谢大家的生日祝福[程式比心.jpg]】

　　又在下面自己评论自己道：【今年生日要陪一个很重要的人过二人世界，诸位不必远道而来制造惊喜哈，咱们过了生日再聚[抱拳]】

　　这条屏蔽了郁清棠。

　　程湛兮洗漱回来，这条朋友圈点赞无数，有在下面继续祝福她的，更多的是开玩笑地控诉她重色轻友，还有人问对方是谁的，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

　　私聊比她走之前多了一大堆消息，程湛兮去外面倒了杯牛奶，站在洒满阳光的落地窗前，一边喝牛奶一边挨个回复。

　　靳斯月：【看见这张去泗城的机票了吗？撕啦[微笑]】

　　程湛兮：【大佬我错了，回头请你吃饭[噗通]】

　　她朋友众多，每年的生日都热热闹闹，有的不远千里专程赶来陪她过生日，尤其是几位要好的朋友。但靳斯月她是真的没想到，靳斯月出道以后通告多得要命，程湛兮偶尔看到粉丝拍的机场照都觉得她要过劳死，如果不是她自己当老板开公司，粉丝早就把公司骂得狗血淋头。当然，就这样也没能阻止她的团队挨骂。

　　程湛兮：【改签到明天吧，我明天招待你】

　　靳斯月：【哼，算了，快过年了，咱们京城再见，重色轻友哼】

　　程湛兮拨了个电话过去，两人叙了几句旧，靳斯月再次祝她生日快乐，便说快登机了，不说了。

　　程湛兮这厢还没来得及表现惊恐，靳斯月给她喂了颗定心丸，说：“放心，我回趟家看我爸妈，好久没回去了，刚好今天有假期。”

　　程湛兮：“好的，落地给我报个平安。”

　　靳斯月笑道：“恐怕到时你心里只有美娇娘，根本不记得我了。”

　　程湛兮唔声：“你说得有道理。”

　　靳斯月笑骂她一句，挂断了电话。

　　程湛兮及时拦住了靳斯月，没阻止喻见星。

　　喻见星：【我已经在高铁上了[发呆]】

　　看到这条五分钟前消息的程湛兮：“……”

　　喻见星：【我现在掉头回去还来得及吗？】

　　程湛兮：【几点到，我去接你】

　　喻见星结束泗城的政府项目就离开了，这回是特地过来为程湛兮庆生，谁知道一上车就看到她发的朋友圈。

　　喻见星：“……”

　　好在程湛兮没有重色轻友到变态的地步，否则她真的要打道回府了。

　　程湛兮安抚完一腔热情的喻见星，把空牛奶杯拿去厨房洗干净，开始给她的家人打视频电话。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轮过后，上午结束了，她一共喝了一杯牛奶一杯水，连早餐都没空吃。挂断最后一个视频，程湛兮点开郁清棠回过来的消息。

　　【早上好】

　　时间是八点半。

　　程湛兮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出门去按2101的门铃。

　　等了十来秒，大门从里面打开，穿着浅灰色家居服的郁清棠出现在她面前。

　　两人对视，默契地谁也没开口。

　　空气里有异样的情愫在涌动，郁清棠垂在身侧的修长指节不由自主地曲了曲，同时半垂下眼睑。

　　她余光里看到程湛兮的双手向她伸过来，搂住了她的腰，将她从门里抱到了门外，揉进了温暖的怀抱里。

　　“中午好。”女人清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生日快乐。”郁清棠手抬起来，指节轻轻地扣住她的背，同样在她耳边回道。

　　“谢谢。”程湛兮放开她，站在她身前，问道，“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

　　“要不要和我一块吃？我有个朋友来给我庆生，我现在去高铁站接她。”

　　郁清棠面色迟疑。

　　程湛兮柔声哄道：“你见过的，她叫喻见星，只是一起吃顿午饭，你可以不搭理她。”

　　郁清棠先在脑子里把喻见星和“女装大佬”对上号，接着再打上程湛兮好友的标签，有些意动，抿唇点了点头。

　　程湛兮：“那你去换衣服？好了给我发消息。”

　　郁清棠颔首。

　　程湛兮抱起她，把她放回玄关地毯，离开前鼻尖埋进她颈窝，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故作自然地笑道：“你好香啊。”

　　郁清棠不自在勾勾耳发，带上了门。

　　她从猫眼里瞧了眼程湛兮，程湛兮早有所料似的，仍站在门口，朝她挥了挥手。

　　郁清棠垂下眼帘，唇角微微上翘。

　　她把做好的芝士蛋糕放进冰箱冷藏，回房间打开衣柜。郁清棠的衣服颜色以黑、灰两色为主，连一件白的都挑不出来。郁清棠习惯性拿了件黑色长风衣，在全身镜前换上的时候，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会不会显得太阴沉了点？郁清棠在镜子面前转了个身。

　　……

　　程湛兮早早地换好了衣服，米白色羊毛衫，湖蓝色风衣和丝巾，黑色长裤，烟灰色鞋子。

　　她在玄关站着，一边用手机回复朋友消息，一边单手插兜听着门外的动静。

　　半小时过去了，郁清棠还是没有给她发消息。

　　再一个十分钟，程湛兮主动发消息过去：【郁老师，你好了吗？】

　　两分钟后，郁清棠回：【好了】

　　程湛兮打开了门，刚好和对面出来的郁清棠打了个照面。

　　程湛兮唇角扬起弧度。

　　郁清棠化了淡妆，口红的颜色也比平时用的更提亮肤色，眉眼如墨，唇红似朱。

　　郁清棠微不可见地抿了下唇，一言不发地上前来，站在了电梯口。她双手提着深色手袋，自然交握垂在身前，眼睑低垂。

　　程湛兮按下电梯，瞧见她黑色及膝风衣里搭的灰色羊毛衫，领口开得较下，颈项线条完全露出来，少了平时的清冷，多了几分柔和温冽的气质。

　　郁清棠被她看得耳朵微烫，握着手袋的指节紧了紧，往程湛兮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程湛兮眼神诚恳，笑着说：“郁老师今天真好看。”

　　郁清棠耳尖染上淡淡的浅粉。

　　她嘴唇半张，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索性闭上了嘴。

　　程湛兮又说：“没有说你之前不好看的意思，今天有种特别的好看。”

　　郁清棠脸颊也热起来。

　　叮——

　　电梯抵达的声音拯救了郁清棠，她率先迈步进了电梯，强行跳过了这个话题。

　　程湛兮笑笑，跟着走了进去，站在她身边。

　　接着她发现郁清棠用了香水。

　　味道很淡，但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还是让程湛兮的鼻子捕捉到了。

　　郁清棠再不关注这些，也有一两样香水和口红是为了某些特定场合购置的——上次喷香水是一中教师招聘的面试。

　　为了缓解她的窘迫，程湛兮主动挑起了别的话题：“郁老师想吃什么？”

　　郁清棠想回答都行，但意识到这样大概率会把天聊死，到时自己又要面临方才的窘境，遂道：“你不是请朋友吃饭吗？不该问问她的意见？”

　　程湛兮笑了声：“哪有，我是请你吃饭，顺便带上她。”

　　郁清棠：“……”

　　程湛兮：“开玩笑的，她的意见我会参考，你的我也要参考。”郁清棠默了默，说：“今天你过生日，你最大，你决定就好。”

　　“那我们去吃火锅？”

　　郁清棠一噎。

　　程湛兮哈哈笑。

　　郁清棠低若未闻地自言自语：“不想和别人吃火锅……”

　　程湛兮止住笑，道：“开玩笑的，我们去吃烤肉好不好？”

　　又是一样郁清棠没怎么接触过的，她其实不想和第三个人去体验，确切的说她根本不想她和程湛兮之间有其他人存在，任何时候。但眼下的情况必须要带上程湛兮的朋友，只能点点头。

　　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情绪写在了脸上，嘴角轻微下撇。

　　直到程湛兮双手捧起她的脸，眼眸清湛，柔声问道：“我们郁棠棠怎么不高兴了呀？”

　　郁清棠唇角抿直，恢复了平时的淡然，面无波澜地说：“没。”

　　“真的？”程湛兮指腹抚了抚她的脸颊，直视着她的双眼，几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郁清棠手搭住女人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了下来，避开她的视线，说：“真的。”

　　“是不是不喜欢吃烤肉？”程湛兮再能洞察人心，也猜不到郁清棠是因为吃醋才不高兴，她回忆方才的对话，以为是这里出了差错。

　　“没。”郁清棠不想聊这个，拙劣地转移话题道，“你朋友什么时候到？”

　　程湛兮配合地跳过，说：“12点50，我开车去接，来得及。”

　　电梯下行到负一层，门从中间打开。

　　郁清棠“嗯”了声，程湛兮牵起她的手出了电梯。

　　程湛兮从兜里拿出钥匙，解锁车门，上前两步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手盖在郁清棠头顶上方的车顶，看着她弯腰坐进去，才带上车门，绕到另一边上车。

　　程湛兮系安全带的时候，郁清棠打开了车载音箱，在播放记录里点了《消愁》，带着淡淡愁绪的音乐流淌在车厢里。

　　程湛兮把手机拿出来，输入高铁站，偏头见郁清棠专注地看着歌词，不由笑道：“这么喜欢这首歌？”

　　郁清棠说：“不是。”

　　“嗯？”

　　郁清棠想了想，眉头微蹙，吐出了一个奇怪的答案：“不知道。”

　　程湛兮耐心地问道：“不知道什么？”

　　郁清棠反问她：“你喜欢听什么歌？”

　　程湛兮道：“我喜欢很多啊，但你现在问我的话，我脑子里想起的是梅艳芳，梅艳芳知道吗？”

　　郁清棠摇头，紧接着又蹙眉说：“好像在哪里听过。”

　　程湛兮给她简单科普了两句，“一代天后”“香港的女儿”“英年早逝”，郁清棠搜索梅艳芳的歌，从第一首开始听。

　　程湛兮把手机导航打开，听到里面传出来的电子女声，郁清棠恍然道：“你要开导航。”

　　她伸手去关音乐，程湛兮忙握住她的手腕，说：“不用，我也想听歌，你帮我拿着手机就行，去高铁站的路我认识，只是怕走错，开导航保险。”

　　郁清棠好不容易听歌不止听个响儿了，她求之不得的事，怎么会去破坏它？

　　郁清棠看了她一眼，从她眼里看到强烈的决心，便不再坚持。

　　程湛兮把手机交给她，把车从地下车库开出去。

　　车载音乐里唱出第一句歌词，郁清棠轻轻地张了一下嘴，啊了声，像是对程湛兮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是粤语吗？”

　　程湛兮一只手打方向盘，笑着回答她：“是啊。”

　　过了会儿，郁清棠轻声说：“挺好听的，词也写得很好。”

　　程湛兮说：“黄伟文作的词。”

　　“黄伟文是谁？”

　　“黄伟文是……”

　　两人聊了一路，程湛兮把自己脑子里和香港乐坛相关的都给她说了一遍，聊得太入迷，中途开错了路，好在及时发现，没有错得太远，赶在12点40抵达了高铁站。

　　程湛兮解开安全带，有些意犹未尽。

　　而郁清棠看着她的眼神里有明亮的光彩，说：“程老师懂得真多。”

　　程湛兮心里又酸又软。

　　她说的这些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常识，是她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