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一路哼着歌走到停车场，哼的什么几乎听不出来，反正本就不怎么着调。

　　坐到车上，感觉哼得不够尽兴，江洵将音乐开得老高。

　　身旁的陈莞尔就遭殃了，吵得她觉得脑子下一秒就能炸出花儿来。

　　音乐切到了一首不知名的摇滚曲，噼里啪啦老半天，陈莞尔再也忍不住了，将凌厉的眼神砸向旁边：“江洵，你有什么毛病吗？”

　　江洵把音乐调到很低，不仔细听几乎可以忽略，不经意地回话：“你指的是哪方面？”

　　“脑子。”陈莞尔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江洵随即抽出左手往头上一拍：“一提脑子，我突然想起来了，我面还没吃完呢！”然后接着问陈莞尔，“你饿不饿，我们再去吃一顿吧。”

　　陈莞尔伸出手把音乐直接调回最高，比起体重的折磨，她更愿意选择耳朵的折磨。

　　车正好在红绿灯口停了下来。

　　虽才四月份，近日气温却见古怪，白天偶感燥热，到了晚上，又是另一片天地。

　　入夜微凉，将白日的燥气徐徐赶跑，街边的路灯拼尽全力地闪烁几下，骤然间，被这黑暗吞没——这里是连接南北闹市区的一条长长的道路，两端宽敞，车辆鲜少，更难得寻见行人的身影。

　　清冷、漆黑中，残存的丝丝热烈被一扫而尽。

　　在无人问津的拐角处，冒着热气的摊贩印入眼帘。

　　江洵自作主张地将车停到一边，语调轻软道：“莞尔，我真的饿。”

　　陈莞尔坐在车上，四下看了看，只有眼前这个摊位，卖的是关东煮。

　　她还在犹豫着，江洵却下了车，转到另一边把门打开，拉着她的手腕：“陪我吃一点吧。”

　　这恳求声显得极度卑微，让陈莞尔的拒绝根本不忍心说出口。

　　“你先把手松开。”陈莞尔退而求其次似的说道。

　　江洵爽快地松开手，站在车门边，做了个“请”的姿势，歪着嘴角笑了一下，竟显出几分贵气。

　　摊位的主人是个慈蔼的老奶奶，布满皱纹的双手灵活地忙碌着，虽然没有客人，依然勤劳地收拾着眼前的物品。

　　她将准备台擦了又擦，溅出一点点汤汁也在第一时间抹干擦净。

　　客桌只有两张，很小，每张只挤得下两三人。

　　一见这个时间还有人来光顾，老奶奶急忙上前来迎接。

　　“快请坐。”老奶奶欣喜着，眉眼弯弯，尽是亲切。

　　江洵走到摊位前，点了一堆吃的，眼睛扫到了角落的一个汤锅，低声跟老奶奶说了几句才走回座位。

　　“我真的不能吃了，你吃就行了。”陈莞尔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满腹罪恶感。

　　深更半夜的，吃太多东西，有损演员的职业修养。

　　江洵啧啧两声，开始感言道：“当个演员有什么好，‘饮食男女’本是最基本的需求，结果呢，恋爱不敢谈，吃饭不敢吃，整个一自虐。”

　　陈莞尔先是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瞅着他问：“说得真够好听的，你要是不当演员，你能干吗？”

　　“谈恋爱，结婚啊，再生个娃也不错。”他偷偷在心里想了想，差点美出声。

　　陈莞尔摇了摇头，到底是个没吃过苦的家伙，想什么都太天真。

　　“然后钱从天上掉。”陈莞尔拿起桌子角落的水壶，倒了杯水，轻轻抿了一小口，有些恨铁不成钢，“江洵，虽然我不知道以后谁会这么倒霉成了你的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要是太废柴，娃都不想要你这个爹。”

　　江洵小眼神劲头十足：“这话说的可有点早哦。”他用低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呢喃了声，“说不定那娃跟你有关。”

　　陈莞尔没听清后面一句：“什么？”

　　江洵摇头，接着说：“我只是表面上有点废柴，其实我还是很有实力的，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你证我就看，陈莞尔鼓励他证明一下。

　　碰巧，老奶奶端来第一份食物。

　　“奶奶，您认识我吗？”江洵期待地问道。

　　老奶奶看了看他，确定不认识：“你是第一次来我这边吃东西的吧？我这儿客人不多，来过的我都记得，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陈莞尔觉得他又要翻车了，低头笑了下。

　　“那她呢，奶奶，您认识她吗？”江洵指了下陈莞尔。

　　老奶奶又否认：“不认识。”

　　可能是老年人不爱看电视剧，或者看过但是真人和角色对不上号。

　　“奶奶，我们是演员，演过好多影视剧的，您应该看过。”江洵一点都不谦虚，陈莞尔听不下去了，清了声嗓子提醒他。

　　老奶奶仔细地瞧了瞧两位年轻人，眼睛老大，鼻子挺高，嘴巴怪小的，是有点像电视里的明星，她半猜半问道：“你们是不是演过……”

　　江洵期待的大眼睛闪闪发光。

　　“《还珠格格》！”

　　听到老奶奶的话，陈莞尔当场笑喷。

　　“小燕子，笑什么笑，严肃点！”江洵正经起来。

　　老奶奶惊喜万分：“你叫她小燕子，你演的五阿哥？”

　　江洵不知怎么回答，这车翻得影子都寻不着，便转移话题道：“奶奶，您听说过江淮吗？”

　　要是老奶奶说没有，那就是单纯的代沟问题。

　　但老奶奶却当即斩钉截铁道：“听过啊，我孙女天天给我看他的照片，长得好，学习好，哪哪儿都好，演过好多电影。”

　　好吧，江洵吃了口丸子，就当没问。

　　老奶奶恍然大悟起来：“你不会是江淮吧？”

　　“我……”

　　江洵刚要自我介绍，就听老奶奶说：“哎呀，我瞅着你真的跟照片上很像，能给我签个名不？我孙女真的可喜欢你了！”

　　盛情难却，江洵有点不知所措。

　　老奶奶步伐都轻快起来，从摊位下面掏出纸笔，非常开心地递给江洵。

　　“签一个吧，我孙女今年就要高考了，她要是看到签名，一定特别高兴！”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拒绝，江洵为难地提起笔，写了几句话：“我是江淮的弟弟江洵，祝你高考顺利，江淮的签名下次补上。——江洵”

　　老奶奶不识字，看到江洵写了好多字，心里越发满足，连声道谢。

　　过了好一会儿，江洵吃得差不多了，老奶奶端来两碗绿豆汤，笑着走回了摊位。

　　陈莞尔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有些似曾相识。

　　“有没有觉得这会儿特别像在学校旁边吃夜宵？”江洵问道。

　　电影学院北门出去就是美食一条街，那里是他们玩闹过的天地。

　　大一的晚上，总喜欢整个宿舍集体出动，三五成群地在美食街悠闲地晃荡。

　　那时还不会像现在这般严格控制饮食，大部分人也没有机会在大众面前展示自己，想吃什么还是会去吃。

　　只是也就吃了那么一年，快乐了那么一年，后面的几年，周围都开始你追我赶，没人再那么放肆了。

　　陈莞尔又喝了几口，她最爱的就是街角的绿豆汤，一次能喝上几碗。

　　她的眼眸垂下来，泪水划过脸颊。

　　“又……又怎么了？”江洵发现自己总是会搞砸事情，让陈莞尔难过。

　　陈莞尔捧起碗直接喝完：“可能天下的绿豆汤味道本来就大同小异，所以不管在哪儿喝到，都像是妈妈的味道。”

　　“好久没回家了。”陈莞尔转头看了看路边，十八岁后，拖着梦想离家越来越远，既没有冬夏，更不见春秋。

　　一年四季，白了亲人的头，她却什么都看不到。

　　江洵不知道她爱喝绿豆汤是这个原因，不过是注意到她的喜好，便以为她只是单纯地喜欢。

　　“我倒不知道妈妈的味道是什么，但应该是很美好的吧。”江洵淡淡地说了句，然后站起来，“走吧。”

　　道路已经沉睡，两个身影并排走着，被微弱的路灯拉得好长好长。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莫名地嬉笑起来。

　　“燕子，不许笑了。”陈莞尔想起《还珠格格》就忍不住要笑。

　　“再笑，五阿哥就要把你休了！”

　　“滚吧，找你的知画去。”

　　……

　　回到车上，音乐打开的瞬间，响起舒缓的旋律：“我们寻找着在这条路的中间，我们迷失着在这条路的两端……”【注】

　　虽不是黄昏，虽已是深夜，迷失的身影照样迷人。

　　“江洵，你干嘛发声明？”陈莞尔终于问出口。

　　江洵随着歌词看了眼道路，收回视线说：“不想让你再嫌弃我。”

　　陈莞尔静默一会儿，低声道：“其实，我好像没那么烦你了。”

　　江洵心中乐开了花儿：“那你有没有一点点的……喜欢我？”

　　陈莞尔没有丝毫隐瞒：“没有。”又觉得这回答太有针对性，怕他误会，“我现在只想好好演戏，成为优秀的演员。”

　　江洵想到刚刚签名的事情，回道：“那一起呗。”

　　“一起成为优秀的演员。”他说。

　　成为白茴或者江淮那样的优秀演员。

　　陈莞尔笑而不语。

　　夜半时分，江洵独自返回家中。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他孤单的身影。

　　他把厨房收拾好，又去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突然瞥见架子上的盒子有点移了位置。

　　拿下来看到盒子的盖子已经封好，难道……她看到了？

　　江洵纠结许久，拿出手机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给陈莞尔发去微信：莞尔，晚安。

　　三秒后，陈莞尔没有礼尚往来般回给他“晚安”，而是发了个黑乎乎的衰脸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注】：“我们寻找着在这条路的中间，我们迷失着在这条路的两端……”出自 梁博《日落大道》

　　--第一部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