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皇权
第六十六章 皇权
话音刚落,书房里内侍宫女的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满宫的人都知道,纵使是动怒,陛下也很少责打人,比起这宫里从前的主子,甚至是比起外头的王侯权贵,当今陛下确实称得上“仁善”二字。
五十杖,莫要说是宫女,就算是宫里的侍卫太监,皇帝也不曾这般重责过。这顿板子打下去,能去了宫女半条命,敬诚殿执刑的影卫若是下手重些,那就直接杖毙了。
太后怔了一怔,而后猝然拍案起身:“皇帝!”
被点到名字的伏冬惊了一瞬,脸色煞白,急忙跪下求饶:“陛下饶命,陛、陛下……”
她未能说完话,太后也未能阻止,殿门处侍立的天子影卫闻令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人捂了嘴往外拖。
不多时,板子敲击皮肉的闷响从殿外传来。伏冬显然被堵了嘴,太后没有听到任何求饶的喊叫声,这让她一时间分不清皇帝究竟只是在借此警告,还是要将人直接打死算完——
宫里头打板子有一套规矩,主子发话要打,只要不是杖毙或者防止惊扰主子歇息,受杖的时候都不会堵嘴,允许奴才哭喊求饶。
现在皇帝就坐在这里,没有批折子更没有歇午觉,伏冬却被堵了嘴,太后又惊又怒,实在不敢往坏处想。
她惊疑不定地望向上首,龙椅上的皇帝面无表情地喝茶,神色平静无波,教人读不出他一丝一毫的想法。
钟太后深吸了口气,攥紧手中的佛珠,转头看了一眼楚珩。她和皇帝彼此心知肚明,根本不会有“外头的人说陛下徇私”——
皇帝不想纳妃,太后也不想让他纳,一个太子已经很难办了,她决不想皇帝再有旁的子嗣,所以至少在现在,在这个世家宗亲都想让皇帝广开后宫的档口,她和皇帝谁都不会将宠幸男子的事情传扬出去。
太后今日来此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试探一二,探探凌烨对这个御前侍墨的底线在哪,看看他在凌烨心里到底有多少份量。
太后知道皇帝不可能将楚珩交由内廷处置,她想过许多皇帝可能会用的推搪理由。上位者不便让人探出自己的真实喜恶,尤其在敌人面前,再喜欢的人也要遮掩一二,免得教人捏住软肋。
但在皇帝这儿,却完全乱了套,别说遮掩心绪,他连搪塞的理由都懒得想了。太后来此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直接简单粗暴地将人拖出去打,这不符合皇帝一贯的心性,更有违伦理纲常——
这里是前朝敬诚殿,来来往往无数大臣、内侍全都看着,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做儿子的当众重责嫡母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就算是皇帝也要落人口实。明日大朝会上说不准还要被御史谏言一二,委实不会是什么好名声。
但是钟太后不得不承认,如今的皇帝身为大胤九州真正的主人,在面对太后的时候,他确实有这样的底气,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根本不担心在太后面前暴露自己的软肋。从武英殿记下的那二十杖开始,一直到现在,所有的“不为帝喜”都是掩人耳目的幌子,连昭仁宫都去了,这个御前侍墨在他心里的地位,比太后想象中要重要得多。
——这其实很好。
钟太后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皇帝膝下子嗣不丰,又没有后宫,现在还宠幸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是个只长了一张脸的花架子。钟离楚氏并不在意他,漓山叶氏只是师门,不是他的亲族,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普通弟子而动摇中立的立场。
这于太后而言,没什么不好的。
等以后时机到了,与皇帝撕破脸,将这事适时传扬出去,楚珩在棋盘上还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弃子,也不用担心会成为什么变数。
钟太后绞着手里的佛珠思索了一二,心中很快有了计较。只是在现在,她还是得忍一时之气,向凌烨低头。
“陛下何必跟一个宫女置气,”钟太后勉强笑道,“宫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传到哀家耳朵里,难免会有些误会之处,既然没有那便罢了。皇帝处理朝政罢,哀家就不打扰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凌烨知道她一面是说这些低声下气的话,脸上不自在,另一面是急着去拦天子影卫继续行刑。她既然知趣退了步,凌烨也没有再为难,撂下手中茶盏,跟着站起了身,要出去送一送母后。
皇帝未发话命停,庭下杖责仍在继续。
伏冬已经挨了二十来杖,执刑的影卫没有留手,杖杖打在实处,伏冬痛得面色灰白,身上棉衣渗出斑驳血迹,人几乎要昏死过去。
这一幕撞入太后眼里,她眼前发黑,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从内心深处攀涌出来,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宣熙六年以前,她也曾站在这里,站在大胤九州的至高处,看着所有人匍匐在她脚下。权力会让人沉沦上瘾,一旦曾经得到过,就再难以忘记那种至尊至上的滋味。
从前执掌乾坤社稷,她可以对着整个九州指手画脚,旁人不能违逆分毫;而失去后就像现在这样,连最亲近的贴身侍女的命都捏在别人手里,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全然不必顾忌她的脸色。她甚至都没有能力阻止,太后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才将“住手”两个字吞回喉咙里——她金尊玉贵一辈子,就算如今失势,心里残存的骄傲也决不允许自己的威信在众人面前再次扫地。皇帝打伏冬,已经是打了她的脸面,她不能再自打巴掌,去让根本不会听她话的天子影卫停手。
她强撑着太后的架子看向皇帝。
棍杖挥舞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前尤为清晰,四周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头颅深深低着,噤若寒蝉。大殿前静得可怕,谁也不敢发出声音,所有人的心神都凝在一个人身上,祈求他能开恩。
棍杖打烂了受刑者的皮肉,也击碎了观刑人的骨气。每时每刻都是煎熬,这种沉重至极的凛凛皇权将每个人的头颅都压进了尘埃里。
终于,四周的人听见皇帝说:“行了。”
影卫停手,杖责结束。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影卫没有把人打昏过去,伏冬面色惨白如纸,鬓发被冷汗浸湿,却还撑着一口气。高匪走上前,甩了一下拂尘,漠然道:“伏冬姑娘,谢恩吧。”
太后的指甲掐进手心里,内司的两名宫女上前,扯下塞在伏冬嘴里的棉布团,半扶半拉地将她带到石阶下。
伏冬手脚瘫软,眼前一阵阵发黑,但是板子落在身上带来的切身入骨的疼痛,和生死门边走一遭的灭顶恐惧,让她实在不敢抱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强撑着不敢一昏百了,颤巍巍地依照宫规伏在地上叩首:“奴婢……叩谢陛下恩典。”
皇帝抬起眼帘扫了她一眼,和颜悦色地对太后道:“既然是风言风语,那还要劳烦母后操心,肃清内廷。若是下次再有人敢胡乱传话——”
皇帝侧眸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人,“打死算完。”
周围的禁军侍卫眼观鼻鼻观心,静默肃立,宫女太监深深俯首,将自己埋进了尘埃里。伏冬整个人一颤,再也跪伏不住,直接瘫软在地。太后身形微晃,面色变了几变,勉强点点头,扶着宫女的手下了石阶。
皇帝说了句“恭送母后”,转身走回殿内。
楚珩方才没跟着出去,这会儿已经停了笔,凌烨走进来抱了抱他,目光看见那本掉在地上的折子,眉头又拧了拧。
云非一搅和,世家党们逮着攻讦的机会,轻易不会松口,颜相这件事没那么好摆平。凌烨捏了捏眉心,转头朝外喊了一声:“高匪——”
高公公疾步走进来躬身听旨。
“去萧府,”凌烨说,“宣永安侯进宫,来回不要声张,密请。”
作者有话说:
永安侯就是萧萧的爹,参见第六十三章。
太后来之前,陛下看着花的腰,只是在非常纯洁和质朴地开小差,他绝对没有想干什么,真的,大家以后要习惯和理解(这条五毛)。总之书房暖阁的那张床还没派上用场呢,所以嘿嘿,嘿嘿嘿。
还差三十多个海星就凑整到八万啦,厚着脸皮求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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