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言情 > 《云卧长安最新免费+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 94 章
近三月,北地冰雪初融,东君未至,天地间依旧灰黄一片。
谢伯朗的亲兵见前方有河,知到了上护真河,勒马停下。上护真河再往北一些,有座小城,名叫饶乐。原也是一处都护府,然而神宗年间,武备松弛,靺鞨人三屠此城,故荒废。这十余年经营,才勉强回复些人气,但远不如昔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左有才打马上前,对谢伯朗拱拱手。谢伯朗回礼,见女儿也驾马过来,对她点点头。
卢望见谢良玉也不走近,只在马上抬手行礼。心里暗笑:这父女两个也是有趣。心中想着,又打量谢良玉一眼。他膝下爱子,偏生爱慕这军中巾帼,叫他这做爹的左右为难。
他是卢家长房长子,这嫡长子日后就是卢家家长。世家婚姻大事,结姻如结盟。关系家族立场,日后行事。一旦和谢家结亲......
卢望心中正苦恼,却突然听见远处有轰隆之声,犹如潮水,滚滚而来。还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身边谢伯朗突然沉声道:“敌袭——往饶乐!”
二百余骑兵中百人是新兵,顿时有些慌乱。谢良玉也是一惊,心知手下这些士兵什么料,立刻驾马小跑过去,手中马鞭空抽一声如惊雷,冷斥:“不得胡乱惊慌,此是演习!凡是临阵不慌者,回去加两斤羊肉!跟我走!”
众人受她苦训月余,已经习惯凡是听她号令。闻言不疑有他,纷纷镇定下来。策马扬鞭,跟着她后面往饶乐城奔驰。
左有才久经沙场,闻声立刻反应过来,边跑边对谢伯朗喊道:“靺鞨人,至少千匹马,五百人!”
谢太尉便衣出巡,靺鞨人如何知道?还在此设伏!怎么这样巧?谁是内奸?左有才说着话,脑海里一连闪过几个问题。
谢伯朗却知不是,只怕是巧合。靺鞨人不同汉人,他们中分十数个部落,平时各自为政,战时联合起来。此次举兵来伐,靺鞨大首领必定召集各部。
大战在即,自然要准备物资。一旦开战封锁边关,物资出入必定比以前更加艰难。靺鞨人又不事生产,要是从西边突厥或者东南高丽新罗转运,一来数量有限,而且费资更胜!
到不知道是哪支部落?真是好胆识好气魄!在此风声鹤唳之时,居然奔袭饶乐。谢伯朗纵马狂奔,心中赞赏。
此人不除,日后必定大患!
左有才却是没想到这些,他后背冷汗已经出来。听闻身后马蹄声,靺鞨人已到射程!他反手取下强弩,大喊一声:“护送太尉,边战边走!”
说着单手拉上强弩,回头一看,只见黄沙蔽天之中一条黑压压的线压过,左有才一瞬间想起老家钱塘江上的浪潮。扣动扳机,一箭射出,也不管射中没有,又取箭拉弦。
谢良玉并非没有遇见过凶险,只不过此处大不同。她抬眼见前方不远处父亲的背影,弯弓拉弦往后一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
待到第七箭,身后人喧马嘶,已经可以看清靺鞨人光秃秃的头顶。谢良玉心中岌岌,左侧金牙鹰手中箭无虚发,接连将靺鞨人射倒了十余人。
谢良玉引弦又是一箭,笑道:“好箭法!”话声未毕,就见一只长箭贯穿金牙鹰,鲜血四溅,两侧人身上染得都是。张小郎抱着马狂奔只觉得脖颈一热,不知什么溅到身上。
谢良玉竟有一瞬间恍惚,好在座驾神俊,知道此刻危急,四蹄如飞。谢良玉脸上笑意慢慢退去,扭腰张弓引箭,一连三箭,箭无虚发,当者落马。周遭军将多是骁勇善战之人,百把长弓齐发,后面陆续扑倒近百人。然而自方也损失了四五十人。
“随我迎敌!”左有才见已有靺鞨人追上来,不过身后十尺。一旦对方大部队追上,自己这百余人个个在劫难逃。他素来骁勇,将强弩一扔,就要抽出环首刀。
“不可!”谢伯朗高喝一声,说着抬手拉弦,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飞箭直往后方靺鞨人中,一个皮帽上插长雉尾的人,去势裂风。那靺鞨头领也是骁勇,急扯马缰,马儿仰首人立。谢伯朗这一箭劲力非凡,从马颈插入,直穿没羽,马儿扑倒。靺鞨人见头领中箭落马,顿时一阵慌乱。
“往饶乐!”谢伯朗深知左有才此去必定不能生还,何况数十骑人马,只阻挡多久?不过是螳臂当车,不如一起奔向饶乐。响箭已发,饶乐近在眼前,马不停蹄总能多活几人。
不在何人指挥,身后靺鞨稍一耽搁,又追了上来。
敌军呐喊如在耳边,已不放箭,个个持刀如潮水般冲杀上来。飞羽一连三箭,将迫近的三个靺鞨射杀,喊道:“把箭囊给我!”
蒋灵竹正咬牙伏在马上,马儿狂奔,颠的人五脏六腑都要碎。蒋灵竹听飞羽高喊,颤颤巍巍连忙伸手去摸箭囊。那箭囊挂在腰侧,情急之下竟然没扯下来!
谢良玉也是听见飞羽高喊,只不过她箭囊中也寥寥无几。她知道手下这一百人都是新兵,指望他们迎敌,不过是徒然耽误逃命的时间。此刻又听飞羽喊了一声,见无人应,心里不由有些恼火,厉声吼道:“把箭囊给飞羽!”
蒋灵竹听她这一声更焦急,低头去看腰上的结带,这一低头真好让过一只斜斜飞来的利箭!那箭本是要射穿咽喉,这一避让,险险的从脖颈边擦过!
蒋灵竹吃痛,身子一歪,被颠下马。眼看就要摔在地上,飞羽弯腰一抄将人拉上马。接着顺势从箭囊中抽出三只长箭,“嗖嗖嗖”弓弦连响,人倒马扑。
就此刻,前方有人惊呼:“援军到了!”
众新兵将士精神一振,见前方隐约人影,想来饶乐的守军。谢良玉等人却是知道,兵之戍边者,大曰军,其次曰城,小者曰镇。饶乐就是镇,按律就是增补兵力,也不过五百!
五百人可能全部出城迎敌么?
谢良玉不知道,就在此刻,突然身后靺鞨阵形慌乱。众人不解,仔细听却是四下杀声震天,竟然是从靺鞨人身后传来!接着左侧亦然想起号角声,之见远处尘土飞扬,有汉兵高居旗帜,兵势若奔雷般冲杀过来。
靺鞨人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突袭而来,竟然腹背受敌。皆是大惊,料想前方这群慌乱之人,必定是诱兵!也顾不得恼火,此刻奇袭已经无效,又被包围,顿时毫无斗志。小股逃散,皆转向右边,你推我挤,乱成一团。
左有才见状转身要追,却听谢良玉高声喊道:“穷寇莫追,往饶乐!”
众人听闻,不敢停马。
谢伯朗伏在亲兵马上,捂着伤口,心中却是欣慰。饶乐小镇也有良将,危急时刻任然从容调度,截杀包抄疑兵阵法信手捏来。又知进退,不贪军功,颇有大将之风。
而自己女儿亦不逊色,未见端倪,已知因果。
谢良玉跟着饶乐援军冲进城中,才惊觉城门打开,未做防御。又发觉前来接应的哪里是饶乐援军,二百多人中混着一半的老百姓,男女老少皆有!
谢良玉眉梢一挑,来了几分兴致。但此刻也顾不得想下去,不待马儿站定,转头准备清点麾下人马,目光一扫,只瞧见十几张熟悉的面孔。
“太尉!”
谢良玉刚刚张口准备召集,就听见一声低呼。心中一沉,往声音方向看去。见谢伯朗靠着亲卫而站立,面色苍白,一手攥着块布捂着肩膀。
众人见大帅受伤,连忙扶着他到最近一间屋子。
“凌霄,你去清点照顾伤兵。有才,你协饶乐校尉巡护城防。” 谢伯朗见他们一脸关切不安,笑道,“诸君久经沙场,当知刀斧加身即是功勋在侧。”
卢望和左有才见他还能说笑,皆松了口气,拱手受命下去。
屋里只余下四人,谢伯朗和谢良玉父女,还有他的两位亲卫。
亲卫剪开衣服,见伤口发黑,惊骇务必。连忙用手指沾了血迹一闻,有甜腥味。那亲卫善医术,此刻已经明白谢伯朗中了毒箭。仍然不死心,放在舌尖一舔,顿时刺麻。
谢良玉见父亲额角渗出汗珠,本就不安。见状心里一点点沉下去。
“太尉请忍着!”毒伤不同刀剑伤,越快治疗越好。饶乐小城并没有麻沸散,要取出断剑,只能强忍。
热水铜盆毛巾等等陆续放在医者手边,又有亲卫捧进来火盆。谢良玉接过茶杯,将参丹递到父亲嘴边,喂水送服。
“父亲。”谢良玉见他面上平静,但筋肉抽动,豆大的汗珠如水滚落。心中焦虑不安,忍不住唤道。
谢伯朗咬着软木,闻言一笑。松开紧握的拳头,在女儿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谢良玉心中一松,站起身:“我出去看看。”说罢就出去。
饶乐城不大,只能征用几间民房安置伤员。谢良玉刚走进院子,就见蒙舍诏红着眼睛站在土墙边。
蒙舍诏瞥见谢良玉连忙揉揉眼睛,谢良玉见状停了脚步。等了片刻蒙舍诏走过来,低头道:“出营一百五十人,现余六十三人,负伤七人。”
两人站在院子里无声而对。天边晚霞如火,斜阳残辉照在两人身上,砂砾地上有长长的影子。
谢良玉到底没进屋里,带着蒙舍诏和未负伤的士兵,上了城墙。饶乐的城墙很矮,连营州城的内墙都比它高而结实。
看着新旧不齐的砖土,谢良玉知道,这必然是依着旧城墙的遗址修建的,说不定还拆了哪里的砖瓦。她听彪鼠说,自上任绕着县令离任,饶乐上下军民政务处理都是那位饶乐校尉。
再有十年,饶乐必定再兴。
谢良玉想着,抬眼朝饶乐校尉看去,边塞的风霜让他显得有些苍老,然而依旧可以看出少年时候俊秀风姿。这样的人不该困守这边城,该去更广阔的战场!
边塞夜风栗冽,砭人肌骨,头顶的明月却是一如既往。蒋灵竹打了个哆嗦,抬头想起家乡。明月如故,而月下的风景与人却各不相同。如果没失手杀人,如今是不是大不同。可人生从没有回头路,每一次抉择都无法更改。
这个道理,左有才也懂。因为太懂,所以才难以抉择。换防之后下了城墙,他去看望谢伯朗,在他床边坐了一宿。
谢伯朗睁眼的时候,看见他一夜枯削的脸,笑了笑:“等我三天。”
左有才震惊,血色褪尽,许久才缓缓点头。
等你三天,若你康复,只当无事,一如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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