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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多吃快长 10059字 2022-11-23

  沉寂的殿宇,卑顺的宫婢。

  立政殿中经久不散的苦涩味似乎又重了些,景秀站在殿门外都可以闻见。她转身坐回步辇,倒不想母后今天兴致如此高,刚刚去了望云亭,两人失之交臂。

  望云亭在太极殿西北处,南海、西海、北海三湖之间。望云楼建在山丘顶,登高远眺视野开阔。景秀幼年曾常陪同谢元灵前往,后来谢元灵经年卧床不起,景秀也就不去了。

  山丘低矮,二尺宽的青石条延绵而上。景秀下步辇,屏退了仆从,提着裙摆缓步而上。远远见望云亭上两人相对而站,却不是皇后。景秀顿时眉头一敛,沿着小道而下到山坡中段,拂开路边的翠竹,绕到后山腰的小道上。

  远处隐隐传来声音,景秀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她本以为母亲是孤身一人前来散心,如今看来越发不对劲。非礼不听,景秀原地站住。

  “景睿之!咳咳!咳咳..咳...”

  景秀听到咳嗽声一惊,连忙疾步上前。母后身体虚弱,后山背阴,感染寒气可不妥。

  “事已至此,何必动气。”

  这声音?

  景秀不由自主的顿下脚步。她万万没有想到,和母后在这隐秘处相谈的竟然是大姑姑。她的记忆中,大姑姑鲜少回宫也从未去过立政殿,按理和母亲一点交集都没有。

  两人为何在这里?这个地方是她年幼时候,母女二人偶然发现。沿着这无路之径可以拐到后山腰,那里有一块巨石。母后当年有时会带着幼小的自己坐在那里,看着北海平静的湖面、往来的宫婢。

  谢元灵轻喘片刻,脸上因咳嗽而染上病态的嫣红:“景睿之,我谢家哪里对不起你宣州侯府上下老小!你们竟然赶尽杀绝!”

  景睿之依旧那份瘦削孤傲的模样,眉眼寡淡闻言道:“何来赶尽杀绝,谢家权柄跋扈,三郎难免心中不悦。”

  谢元灵眉梢扬起,那病容之下依旧难掩张扬,冷笑不已:“权柄跋扈?心中不悦?你弟弟奸杀民女时,你父亲将侯府地契都赌输时,景厚嘉上请承爵时,你怎不嫌弃我谢家权柄跋扈!那时可也心中不悦!”

  景秀听了母后凄厉的指责,一惊之下人怔楞在那里,往后退的脚步再也挪动不了。

  景睿之望着那苍白枯瘦的脸庞,袖中的手缓缓握紧。略微顿了顿,放缓口气道:“两家有秦晋之好,你既是三郎妻子,为他为家里多有劳神,我景家上.....”

  “你!咳...咳咳...”谢元灵全身轻颤,指着景睿之气极反笑。那极致张扬的笑容和眼角沁出的泪珠,仿佛优昙花在凋萎前一现的芳华。

  景睿之见状疾步上前,谢元灵抬手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抚着胸口低泣:“为他为家...这话,你景睿之怎说的出口!若不是你姐弟设计,我怎会下嫁给景厚嘉!若不是你百般哄骗...咳咳,我怎么会...在振远军大营,你对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你自然是记不得,那不过是为了哄我去逼父亲出兵......是我痴傻,是我心甘情愿...景厚嘉将一勺勺下毒汤药喂我嘴里的时候,我心中还开心可借病避开他。呵,如今想来...十年前的景厚嘉只怕没这份杀伐果断。”

  景秀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余下的声音在耳边轰隆,她却如何都听不清。只觉得自己似乎听到许多事情,又似乎什么都听不明白。整个天空乌压压的一片,一点光都透不下来。

  她面色木然的转身,腿脚却像没了知觉,一步步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只本能的沿着青石条慢步走上山顶望云亭。

  中宫宫正与大长公主府女官正在亭中闲聊,见她缓步而来,连忙起身行礼:“见过祥泰尊公主殿下。”

  景秀心中恍惚,面上却本能的微微颌首,上前扶住二人,含笑道:“两位不必多礼,我听闻母后来此,不知?”

  中宫宫正与她相熟,温言道:“皇后娘娘与大长公主叙旧,着令我二人在此。"

  景秀闻言逼着自己露出颇为诧异的神情,续后浅浅的笑,欣慰道:“我近日琐事缠身,不能侍奉母后。大姑姑能在宫中多陪陪母后,那是最好不过。既如此,我便先走一步,今要去向弘文官博士请教经史。”

  “恭送尊公主殿下。”两位女官齐声道。

  景秀不知自己如何下山的,等坐上步辇走了许久才回过神,只觉得背后已经湿透,两只腿虚弱无力,软软的垂着。

  景职在她身侧,见她面色略微苍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心忧主人,便低声:“殿下,可要回凤阁歇歇?”

  景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微一抬手。景职虽忧心,但知不可多说,毕恭毕敬的守在步辇旁,却比平时更加小心。

  待到了弘文官,除讲经博士还有几位学士已经候着。

  弘文馆置讲经博士,掌详正图籍,供天子皇孙垂问。又诏京官职事五品已上,博学嗜书者,领弘文官学士。这些学士往往在朝中身兼要职,譬如尚书令便是其中之一。

  国子监祭酒,太常少卿,礼部尚书左丞几人上前行礼,景秀更强打起精神:“远见弘文馆霞光,原是几位文曲星在此谈经论史。”

  弘文馆学士皆以才学见长,几乎都是三甲进士。一干人听公主此言,纷纷脸上有光,叉手谢过。问起之前话题,有位博士说道新出的《琼林报》文士雅集,其中文章比《长安报》和《长安旬刊》这些市井话本高雅正气,才是真正教化百姓。

  先不说这话妥不妥,众人皆知,这《琼林报》的主办是吏部尚书卢佑卢公的幼子,此人也是国子监祭酒卢护的侄子。

  文无第一,自然也有博士不同意,说《长安报》和《长安旬刊》,通俗易懂,寓教于乐。

  两边各持己见,辩的热火朝天。

  说道《长安报》,景秀便想起张月鹿,此刻竟然万分想见她一面。想她巧舌如簧,想她神采飞扬,想她专注炙热的目光。想她盘腿而坐的随意散漫,口无遮拦的瞎话真话。

  她垂首,再抬起已然一副谦和温润:“阳春白雪,乡下巴人,各有其好。《琼林报》中有打油诗借古讽今,《长安报》中亦有战魂赋笔下千军。小国寡民使百姓无知,可如今我天朝千里疆域,百万人口。若百姓不知,则贪官污吏可罔顾发令,则三年科举尽是公卿世家。

  今已非上古尧舜之世,官有佞臣,野有刁民,贾有奸商,唯开民智,使百姓知善恶,辩是非。文以载道,这报纸便是飞鸽传书。以口相传难免失真,落于纸上,千里之外由可见真相。朝廷该制定法度,使此不落奸佞之手。不过如今才二家三报,若是朝廷手腕太过硬,难免有扼杀之意,不如再等些时段。”

  众人皆道是。

  又过了片刻,景秀道时间不早,便起身告辞。

  等出了宫门,景秀才正真松懈下来,精疲力尽的阖眼靠在团花枕上。竟然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等到了公主府,景职在马车外轻唤一声才将她惊醒。

  景职小心扶着她下车,见公主殿下张口欲言,连忙贴近些。景秀迟疑的片刻,却是什么都没说,强打着精神如寻常一般,自己往书房走去。

  等到书房外,却见卢素人迈出房门,躬身行礼,面有浅笑低声说了句:“殿下有客。”

  景秀闻言顿时不悦,她此刻只想一个人静静。但卢素人既然将人带入府中,又请进书房,这位客人,必定不同寻常。

  她缓缓吸了口气,挂上一贯的谦和从容,迈入房中。

  公主府书房进门一间小厅,景秀常常在此与幕僚亲信商议要事。小厅后是一扇巨大的屏风,绕过屏风后面是她的书房。里面收藏这许多古籍珍本,名家字画。与其说的是书房,不如说是一间不大的守藏室。

  正有一人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一副书稿。闻声转头,清颜含笑,声音温柔多情:“殿下。”

  景秀见张月鹿闲雅在站在那儿,仿佛站了许久,只为等她归来。不见不耐,甚至连惊喜都是浅浅的,只有暖暖的笑意灼热着人心。没有下位者的卑微讨好,没有上位者的权衡试探。没有利用纠葛,没有防备警戒。

  张月鹿见公主殿下怔楞的站在那里,顿时心中一跳,三步并作一步走上前。先是仔细的瞧了瞧,才轻柔问道:“可是我打扰了殿下?”

  张月鹿见她回过神来,气度从容的往一边的走去,似乎刚刚那不过是她的错觉,堂堂公主殿下怎么会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那般惊错的望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殿下是不是遇到什么辣手的事情?”张月鹿凑上去笑问。

  景秀回眸望向她,见她眼中满是迟疑不解,脸上先是疑惑,接着担心,嘴唇蠕蠕欲言又止,眼中波光尽是温柔怜惜。心中一时恍惚,眼前这个人可能让自己依靠片刻?

  张月鹿见小公主殿下平静的面孔下,似乎蕴着极度的悲伤。那深邃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看的人心碎。她轻叹一声,抬手抚着景秀的脸颊,柔声说:“这次虽不见你哭,我心里却比上次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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