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言情 > 《云卧长安最新免费+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 35 章
张月鹿自认不是不能吃苦受累的人,但这第一棍砸下来,她痛的什么豪情壮志都抛之脑后!疼的撕心裂肺,连自己喊的什么都不知道。
豆大冷汗水一样往下流,咸涩得眼睛都睁不开。
等打到十几棍时,她已经没有力气喊了。牙关都咬不紧,津液从嘴角滴落,鼻孔只剩下出的气。到最后面几棍的时候,人已经昏厥过去。
痛,像是石盘从身上碾压过去,皮肉筋骨一寸一寸都压烂了,碾碎了。这痛里面又带着冷,像是万千银针扎下来,痛的牙齿打颤,痛的全身发抖,痛的脑子混沌一片。
景秀推门而入,见地上的人动了一下,以为她醒了,等了片刻又不见动静。她自然不能出去询问大姑姑,上前探了鼻息,恩,还活着。
“呃!”景秀凤目圆瞪,喊也不是,打也不是,只能伸手去掰。
张月鹿疼的浑身轻颤,却咬紧牙关不松口,她趴在地上等了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口!这不管不顾的一口咬下去,真是痛快!
景秀眉头紧锁,觉得就该让御史台的人将她打死才好!尊公主殿下被那些老家伙折腾数年的养气功夫,这会也快绷不住了,低声冷斥:“松口!”
张月鹿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也察觉到不对劲,叼着公主殿下的玉指,用力扬起头,充血的眼珠慢慢聚焦。
模模糊糊看起来是个少女,似乎在哪里见过。
“噗。”不是吐出公主殿下的手指,而是松开之后,没力气支撑,人摔回草堆上。
景秀看着自己手指上牙印和血水,脸色晦暗不明。
张月鹿这一番动静,牵动后背伤口,痛的额角的汗珠滚滚而下,缓了片刻才喘过气,张口嘶哑的说:“抱...歉。”
她虽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但想着御史台也不能用女官,自己必定是误伤人了。又喘了两口气,回过些力气:“在下失礼,望请海涵。”八个字说的还算流畅,就是牙齿磕碰的次数多了些。
景秀已经将手指擦拭干净,正拿着那沾染血迹口水的手帕为难。闻言垂目看着地上躺着的人,想起花朝春宴上风流姿态。呵,十一娘还拐弯抹角打听,见着这血腥狼狈的样子,只怕要伤心了。
扔了手帕,景秀缓缓开口:“梁丘木被杀,你可有眉目?”
倒是有意思也有脑子的人,张月鹿闭着眼小心喘着气,思索片刻:“我与梁丘木并无深仇大恨,伏击一事疑点颇多,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梁丘木一死恰好证实。”
景秀点点头,这会倒是头脑清楚,摸着手指上的牙印,嘶,属狗的!
“何处可做破口?”景秀又问。
张月鹿这次到回答的很快:“你是谁?”看来是真清醒了。
景秀往前踱了一步。张月鹿侧着脸趴草堆上,睁眼都觉得累。觉察到有人接近,张月鹿才睁开朝上的一只眼睛。
紫袍公服,束玉带勾、系金袋、挂凤佩,美人如玉,威仪秀姿。
咧嘴刚想笑,不知道牵动那块肌肉,浑身一抖,张月鹿又缓缓的冷起脸,木然开口,话里带着杀气腾腾的戾气:“见过祥泰尊公主殿下,草民这副样子,只能失礼了。”
景秀半垂着睫羽,望着狼狈趴在地上的张月鹿,丝毫没有别激怒,反而闻言颊边梨涡隐显,道了一声:“免礼。”
张月鹿气涩,合上眼睛蓄养了气力开口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贵为圣人之子,何敢劳驾屈尊廷狱?”
景秀见她避而不答,同样反问道:“孤也听闻,合抱之木,不生于步仞之丘;千金之子,不出于三家之市。”
张月鹿死鱼一样趴在地上,忍着痛笑起来:“我生于乡野,却长在高门。锦衣玉食,娇仆美婢。出入宝马金鞍,来往多是世家子弟。父母大人旧识友朋,或达官显贵或皇亲贵胄。殿下以为,我这样的人,世间占多少?”
“万中一二。”
“笔墨原名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我是在东市的一家牲口行看见她,她跪在门外,头上插着草,她爹蹲在旁边吃蒸饼。她爹把她和她娘卖给牲口行,她娘被打死了,她也被打残了。不怎么会说话,什么表情都做不了。牲口行要退货,她爹求了半天,在门口亲自卖她。
我把她买下来,回家告诉我娘,我看着小孩可怜。其实可伶的多的是,那一排牲口行外头跪着的,哪个不可怜?但没她这样漂亮干净的。”
她说完这一大串话,低声喘气,缓了片刻,开口问道:“殿下知道,长安城中有多少奴隶贱籍吗?我不曾统计过,但想着十个中有一个吧。”
景秀眸沉如水,道:“按户部统计,在册者,十之二三。”
张月鹿说了一大段话,说的时候不觉得,说完累的不行,又缓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大家都觉得我状告梁丘木,是在争一口气。殿下以为了?”
她话音消失,景秀垂眸而立,不言不语。这狱中方寸之地显得格外沉寂,只有似有似无的冷风,墙里的老鼠,枯草里的爬虫。还有那扇虚掩的铁门外若隐若现的光。
良久,景秀开口的时候,带着些自嘲:“无数次,我立于太极殿上,挺直脊梁,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争口气 。”
士大夫们的舌头有多恶毒,眼神有多凶狠,只有景秀自己知道。为了她脚下那方寸大的地方,太极殿的柱子上染了多少忠臣言官的血。在太阳照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人为她呕心沥血。
张月鹿怔楞,她不曾想到高高在上的尊公主会对自己说这样一句话。满腔的愤懑凝结成一声无音的叹息。
景秀收敛的情绪,神色如常,淡淡的说:“你不挣一口气,可是为挣一条命?”
“是,我想挣一条人命。”张月鹿的目光坚定绝决,“我不只想挣一条命,还想挣千千万万的命!”
“愿闻其详。”
张月鹿睁开眼睛,注视这眼前的少女,片刻笑道:“我不习惯和居高临下的朋友聊天。”
景秀凤眸一敛,缓缓开口:“想来三十棍少了。”
张月鹿倒是债多不愁还,落魄时候尽显江湖本色:“殿下何必动怒,日后你要跟最无耻的人谈笑风生,最狠毒的人把酒言欢。这会何必计较,何况我可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景秀不由想起眼前这个狼狈落魄的小娘子,曾在月下握着自己的手,甜言蜜语巧舌如簧。
最无耻最狠毒的人,我或许还未曾见过。但最轻佻的良家女,想必不会有其他人了。
张月鹿到不知道她所想,那天被灌了五石散,跟醉酒的人一样,醒来什么也想不起。只觉着这位公主殿下也没什么意思,自己期望古人可以跳出她们三观局限性,实在是强人所难。
景秀见她装腔作势,抬脚踢了踢她的手臂,疼的张月鹿想咬她的脚。
“梁家弄不死你,孤可以。”
张月鹿气呼呼的瞪了她一眼,续而陪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啊,公主殿下。你看我如蝼蚁,我看你何尝不是将死之人。我这条小命,只怕活的可比你活的久多了。
张月鹿不欲在跟一个将死的小孩废话,闭口不言。心里盘算着自己原来的计划。
景秀虽然觉得她话里古怪,但到底不能洞察未来。也不愿和一个年少的阶下囚计较,开口道:“此案将由我接手。梁丘木之死,你好好想想可有蹊跷。御史台胡乱抓人,必然要整治,你且宽心。此处不宜养伤,一会让人将你抬走。”
言罢,也不管张月鹿如何反应,转身出了牢房。
景秀一出门,见大姑姑居然还在门外站着。刚要开口,大长公主摆摆手。姑侄两人往外走。
出了御史台狱,上了马车。
景秀轻声问:“姑姑可是有指教?”
大长公主依旧戴着兜帽,只露出瘦削的下巴。她似乎自言自语道:“张灵蕴打磨的八年,到底没弄坏这把刀。”
景秀知道张灵蕴这个名字,当年她就曾经派人打探过张月鹿家世,对她家中亲族也略知一二。何况这位张灵蕴并非俗人,张君风流,她的府库里也有一张书画。
大长公主手十指交叉,右手大拇指摩擦虎口,问:“张月鹿是把好刀,你为何又后悔?”
景秀抿了一下唇,她是有意招揽张月鹿,但临时又退怯了。
“虽无刀鞘,锋芒毕露。但这把刀没有逆刃不会伤主。镶金嵌玉不贪富贵,心有执念一往无前。是把好刀,最好的是,扔的时候不会粘手。”大长公主的声音像冰山上流下泉水,话语也像,带着清清楚楚的冷。
景秀惊诧大姑姑对张月鹿的评价。心中又疑惑重重,张月鹿犹如清泉,一望可窥底。但她看的清,却看不懂。
景秀看着目前的长辈,决定问出疑惑:“此人身在勋贵世家,不缺富贵。性如古之侠客,桀骜不畏权势。身为女子,不恋美色。威武不屈服,落魄不动摇。这样的人会效忠于他人?”
大长公主兜帽之下难窥神色,只听她淡淡的说:“善鹤,你应知道。”
听大姑姑叫自己的表字,景秀眸色一敛。她心中的确是知道的。只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道:“志同则道合,这样的臣子,是帝王开疆拓土明君之路上最好的基石。我曾从弘文馆校书郞中那听闻过此人一些言词,匪夷所思又颇有道理。只是.....”
大长公主突然传出一声笑意:“你觉得你无法握住这把刀,因为这把刀要的道,你从未想过。你既害怕自己给不了她要的道,又怕她在你的道上心生怨念,坏了路。”
被一言击中,景秀并不懊恼,坦陈的点头:“姑姑是不是觉得我太过优柔。”
大长公主伸出手,年仅十五的侄女还不够狠辣,她知道。
姑姑的手比起父皇母后,甚至她身边的所有人都粗糙。但带着暖意,透着莫名的力量,让人觉得安心。
大长公主松开侄女的手:“不是优柔,而是仁慈。”
是仁慈,是不忍。这是君王最不该有的感情,也是君王必须保留的底线。没有这些,如何怜爱百姓,如何控制权欲。
景秀身上还残留多了些,她对那些炽烈情怀,那些赤子丹心,那些可能动摇皇权的痴人说梦还残留一些敬畏。
就像孩童仰望星空,虽不明白其中星轨运转,但对浩瀚宇宙,恒久星空,自有一份天然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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