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

　　距离早上七点不过才过去一个小时, 原本说好十点动身出发离开。

　　整个手腕上火辣辣的疼, 耳边有惊恐的声音, 姚真把单位带实习生的大姐姐——罗语护在怀里时，还没想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

　　罗语全身在发抖, 一行人就她和姚真一边讨论一边走的最深。

　　一阵地动天摇后，眼前不仅都是黑的，周围都是泥土潮湿的味道, 透不过气。

　　姚真心态一如既往的稳定, 轻拍罗语的肩背，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还能安慰道：“没事，这里不会有事的，等他们开挖就好了。”

　　好半天, 罗语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说话的时候上牙碰着下齿在发颤：“我们是被……被……”

　　姚真垂目：“塌方。困在半山腰了。昨天五分院说隧道今天会打通连贯, 可能有一定的影响。”

　　罗语还是发抖：“谢谢你刚拉我……你的手、手还好吧？”

　　姚真笑笑, 后知后觉现在也看不到, 只尽量放轻了声音：“没事, 构件砸下来的擦伤。”

　　应该是流血了, 生疼, 但是现在也没有办法处理, 只能等待施工方将基坑挖开。

　　姚真知道罗语已经被吓坏了, 不想造成她更多的困扰。

　　两个人各自缓和了一阵情绪, 姚真拉了拉罗语手臂说：“介意坐地上吗，后面这一块会安全点？”

　　“……好”

　　坐了许久，罗语声音才稳一点道：“挖开估计要到下午去了，这个地方是薄弱带，早上就是想来看一看这个地方，后续的设计上该怎么办……

　　“现在我们埋得太里面，外面人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被砸伤压住，肯定不敢大力开挖，只会一点点清理。”

　　“我知道。吓着了吧，缓缓？”

　　罗语坐在土地上，戴着安全帽，把头埋在支起的双腿间，话语凌乱：“有、有点。我不该说来这边看的，我不好，还拖累你护着……”

　　刚坍塌的那一刻，罗语整个都是懵的，全靠着姚真反应快，把她往后拉，她刚站的地方现在全都是砸下来的构件，只有隐隐的光透进来。

　　罗语想起来万分感激姚真。

　　如果，如果刚不是姚真拉她，她女儿还那么小……

　　罗语不敢深想下去。

　　姚真听了半天没搭话，不像是他的风格。

　　罗语小声叫了句：“小真？”

　　姚真回神，应道：“在。”

　　“你……怎么了？受伤厉害吗？”

　　姚真低头，严肃：“我只是在想……想怎么会塌。”

　　“设计都没有全部好，总是会有失误的地方。”

　　姚真摇头：“不该是这里，这边我都做过部署的，除非地震，按照最大抗剪做的设计图来看，不应该的。”

　　姚真话说的肯定，罗语一时也没接上。

　　好半天，罗语轻声问：“你是在担心你这块的设计追责？”

　　姚真纠结：“是也不是。我记忆里比较……好”可以说过目不忘，“同样这种软弱处还有三四个地方，这一块是最不可能出问题的了，所以早上才同意过来的。如果这边都塌了……”

　　姚真没说下去，罗语懂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刚刚一起经历了生死一刻，罗语也不藏着掖着，这段时间跟着白老师分任务，罗语也有一些猜测。此时问的直接：“你这次是想靠这次的设计留在B市设计院吗？”

　　姚真垂头，深吸口气，好久吐不出来。

　　罗语都以为姚真不会回答了，听得一声低低道：“喜欢的人在B市，本想这次留在B市来着。”说的也是不拐弯抹角。

　　罗语好奇：“之前张阳不是说你分手了吗？”

　　“哦，那个是前女友。”

　　“新看上的，不会是我们设计院的人吧？”

　　提到向长宁，姚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的道：“不是，是市医院的医生，以前是朋友，最近……喜欢上的。”

　　说完这句，姚真对脑中反复推敲的数据有了个大概猜测，问：“这里前几个星期是不是下雨了？渗水系数变了？”

　　现场数据都是罗语在协调回传的。

　　罗语皱了皱眉：“最新一次的反馈不是有渗水系数吗？你看着的变了没？”

　　“嗯？？”姚真奇道，“什么时候的反馈？我手上最新的是上个月底的测量值。”

　　罗语眉头锁得更紧：“不对啊，有最新的，上周刚测完，四分院那边还说变动比较大，让我第一时间给……”

　　话音陡然一滞。

　　姚真：“怎么了？”

　　罗语眼珠转动，合着姚真刚说想留在设计院的话一起考虑，不可置信间，一时没说话。

　　好半天，罗语心头发寒，问：“你拿到的是4-02的表？”

　　“是”

　　罗语长吐一口浊气，把手机摸出来，地下塌方是没有信号的。

　　姚真看着她把设计小组的群打开，一点点往上翻记录，好半天，罗语扶额，低低：“我……！！”未说完的话语中压抑着愤怒。

　　姚真没懂：“怎么了？”

　　罗语双手捂脸，缓慢道：“4-03表我给的张阳……上周五的时候让他一定给你。

　　“他没给你。而且这件事重要性，我猜他心里肯定有B数。

　　“来了设计院这么久，你们都是认真负责工作的人，你说他这次为什么一反常态，推诿不来勘测现场？”

　　可如果罗语和姚真不这样认真负责，一定要来这个角落查看，也遇不上坍塌。

　　遇不上坍塌，等这次姚真回去，张阳再把表交给他，最后加上坍塌排查时间反馈长，设计不完善，测量变动等若干因素，这些细节哪里还能查出来？

　　说不定最后内部商议结果，都归为五分院的隧道动工影响和姚真的没有经验。

　　偏偏事情还就是这么巧了。

　　罗语还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想通这茬，气的额头突突跳。

　　姚真没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久，姚真道：“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忘了？”

　　辩驳很苍白，他们都快要毕业了，重点在哪里大家都肯定是知道的，但是姚真……不愿意那样去揣测张阳。

　　罗语果断：“等出去了，我们先回院里，是不是……回去看了自有分晓。”

　　中午过了，施工队才将这块地方挖开，罗语把姚真说的几个地方混合着其他的东西漫不经心都问过，姚真说的几处，不同程度都有坍陷。

　　五分院的隧道今早确实在动工挖通，也可能有一定的影响。

　　施工不懂设计上的问题，多重因素相互影响，具体原因还会有人来排查的。

　　山上的施工是外包，坍塌处开挖的锚固首先要检查结构和用料，有没有偷工减料是首先排查的，一层一层的最后才会查到设计。

　　涉及到事故定责，罗语不会对外人说这些。

　　但是不代表她心里不窝火。

　　姚真右手手臂护住罗语那一下，被结构的砸下来划伤了一片，看起来略微狰狞。

　　虽然看起来吓人，只是皮外伤没大事。

　　但如果姚真反应慢一点，两个人站的位置不对，那么……

　　罗语简直不敢深想。

　　离开时两个人都没有和外界联系。

　　罗语是故意没有宣扬。

　　而塌方当时，姚真手机在拍结构，砸下来的时候顾不了那么多，当机立断扔了手机去拽的罗语，开挖出来屏幕被砸裂成了蜘蛛网，也没电了。

　　罗语一路铁青着脸，姚真也不说话，同行的设计院司机以为是出了塌方问题，他们心情不好，一路上还在开导罗语。都是熟人，罗语也不好说内部的纠纷，只尴尬的笑笑。

　　回了设计院，罗语下车不说话，走得一路带风。

　　姚真跟在她身后也沉默。

　　罗语开门进小组办公室，张阳的工位是空的。

　　她问白老师：“张阳呢？”

　　白老师有点没懂这口吻中的恼怒，如实说：“这周请假了，说是家里有事回家了，怎么了……？”

　　罗语略一思考片刻，直接在张阳桌子上找起来，没有。

　　张阳来实习的时间短，手头不会有太多的设计资料。

　　她将工位下方，第一个抽屉拉开，就看到那份全新的4-03表安静躺着。

　　“……”

　　姚真也看着，垂目没说话。

　　罗语站起身扶额。

　　两个人神色各异，一时间都是缄默。

　　只有白老师摸不着头脑：“小语，你这是怎么了？”

　　好半天，罗语放下手面露无奈，说：“小真你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周末好好休息……至于塌方和设计的问题……我这边和白老师讨论讨论。”

　　姚真欲言又止，好半天，点了点头。

　　离开前，姚真说：“我充会电再走，手机没电了。”

　　罗语没顾得上和姚真说话，拽着白老师就奔会议室了。

　　等安静下来，右臂火辣辣的疼，姚真把手机充上电，头也疼。

　　他外出一周，施工进度已经赶上来了，可是他们的系数并没有修改，也就是说……

　　姚真垂目，也就是说，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的后续问题埋在他这一块。

　　而且他和张阳一个老师，这次发生这种事情……还不知道会怎样处理。

　　至于还能不能留下……现在都不应该是他首要考虑的了。

　　因为事情已经脱轨到他掌控不了的地步。

　　罗语会先和白老师讨论，再上报院长，涉及内招人员，最后他导师肯定也会知道。

　　姚真用手捂着脸，也是一片混乱。

　　手机充上电能打开之后，姚真给向长宁拨了个电话。

　　那边接的很快，有些不确定道：“真真？”

　　姚真：“是我。二哥你现在在哪儿呢？”

　　“哦，今天出了点问题……见面说吧。

　　“我现在……想见你。”

　　#

　　向长宁放下手机，慌了一下午的心终于定了下来，火锅对面坐着老神在在的冉斯还有一直劝慰的老王。

　　老王此刻又夹一块肉：“你看我说的对吧，吃顿火锅什么都解决了。”

　　向长宁放下手机，皱眉：“我总觉得他语气不太……不太对。”

　　“人没事就好嘛，你之前担心什么来着，现在没事放心一下。”

　　向长宁：“嗯”

　　冉斯：“喊过来一起吃火锅，这家店真的不错。”

　　“他在路上。”

　　姚真按着微信发的定位找到向长宁所在的餐馆，本来想进去，途中看见微信上向长宁说冉斯和老王都在，低头看狼狈形容的自己，衣服上还沾着泥，又在门口愣住了。

　　姚真把向长宁喊了出来。

　　其实他没什么胃口吃饭，他现在就想看看向长宁。

　　他……

　　现在心情很复杂。

　　#

　　向长宁看着手机，奇怪，还是起身出门去找姚真，以为他是怕找不到座位不进来。

　　这个店是王高达找的，本来就偏，外面再往外还有打围，姚真找不到也正常。

　　向长宁在门口没看到人，摸出手机想打电话。

　　姚真在边上的巷道口叫了一声：“二哥。”

　　声音低带着沙哑难耐。

　　姚真站的地方逆光，向长宁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看不清楚细节，见他不动便自己走近，一边走一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怎么站在这里了？今天手机怎么……”

　　向长宁在姚真身前站定，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只觉得不该出现，还来不及分辨。

　　姚真骤然伸手将向长宁紧紧抱着。

　　男人的手臂带着力量，箍地向长宁一时有些发疼。

　　向长宁后知后觉：“你怎么在发抖了？”

　　“你今天……”

　　话没问完，被轻轻推了一下，脊背隔着夏天的单衣靠在砖头临时搭砌墙上，硌得脊椎难受，向长宁：“我……”

　　姚真覆身。

　　向长宁的话消失在炽热的唇齿厮磨之间。

　　他眼睛睁得大，直到两片唇分开，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姚真将头死死埋在向长宁的肩上。

　　一呼一吸都拂在向长宁的锁骨上，滚烫一片。

　　头脑空白中，听得一个声音又低又沙哑：“二哥我喜欢你，你和我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