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筝的太阳穴发胀， 只觉得天旋地灭。

　　陆羽显然不是在泡澡，他甚至连衣服都没脱，衣冠整齐地躺在浴缸里， 而清澈的水中， 荡漾着血迹， 在水底沉淀， 又飘散，像是凄美展开的血色花朵。

　　而浴缸旁， 散落着几个空的酒瓶，还有一根冰棍棒，酒精的气味让水汽变得更加燥热。

　　陆羽的头上很奇怪地盖着一件叶筝的衣服，被他的气味笼罩着，陆羽似乎觉得， 这样会让他有一种错觉——他是在叶筝怀中死去的。

　　即便是死，他也想要得到最后的一丝满足与温暖。

　　叶筝低骂了一声， 手足无措地一把扯过旁边的浴巾将他抱起，还好这里头的水还是温的，证明他没来得太晚。

　　但也正因为温水，所以陆羽伤口中的血液流失得也更加快了， 他将人抱到床上放好， 拿起手腕一看，竟然还在流血。

　　叶筝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找不到什么可以用来包扎的东西，毕竟这是旧房子， 能搬的都搬走了， 他只好先用浴巾按住他的手，然后到了隔壁去借药箱， 顺便拨通了救护车的电话。

　　将陆羽的手腕严严实实地用绷带缠住，这才暂时地帮他止住了血。

　　叶筝松了一口气，帮他换去湿冷的衣物，又借来吹风机帮他烘干身体，而后将人牢牢抱在怀中，感受到他胸膛那颗仍旧在跳动的心脏，才松下浑身的力气，一阵后怕。

　　上辈子他因为陆羽，经历过失去亲人与朋友的滋味，但是他如何都想不到，他会有失去陆羽的一天。

　　曾经他也想过，如果陆羽死了，他是不是就能够轻松了？但是每当他想恨这个人的时候，他却又会用无限的温柔，以及毫无底线的退步来让他沉溺在一个温情的世界中，那样的温室是任何人都难以舍弃的。

　　而到了现在，叶筝以为自己的眼前一片光明，但是忽然铺天盖地而落的黑暗又夺走了前方闪烁的光芒，他到了现在才忍不住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凝视他走过的路。

　　他和这辈子的陆羽一起长大，他以为自己可以对他全盘掌握，可是他仍旧不解，陆羽当真有这么痛苦吗？值得他用死亡来逃避？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他做得还不够，亦或是两人当真没有办法在一起，他才无法改变生活原本的轨迹？

　　叶筝忍不住抽了抽酸涩的鼻子。

　　可是，死亡才不是最可怕的，因为活着的人才是痛苦的。

　　幸好，在叶筝温热的怀抱中良久，陆羽似乎有了些意识，开始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手腕上的疼痛迟钝地传到他的身体上，让他的身体忍不住猛地抽搐。

　　叶筝立即把人唤醒，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温度来将他的皮肤沾染上热意。

　　陆羽睁开眼，混沌中聚了焦，盯着叶筝，忽然露出一个很轻的微笑。

　　“阿筝，我是到了天堂吧，真好，你还在，还对我笑。”

　　叶筝闭上眼，忍住涌上的酸意，握住这人纤细的手腕到唇边亲了亲。

　　“没有，宝贝，你没有死，你没有到天堂，你还在我身边。”

　　陆羽的脸色一变，滚烫的泪珠一下子落了下来，纤长的睫毛止不住地颤抖。

　　当刀片划下的那一刻，身体中的力气逐渐流失，他似乎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让他抱紧了叶筝的衣服，含笑闭上眼。

　　虽然他是想死的，可是现在一看到叶筝，他整个人的想法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生出了无限的渴望，立即庆幸又是后怕。

　　如果死了的话，他岂不是不能再见到这个人了？

　　陆羽猛地揪住叶筝的衣襟，因为用力过度，手背上分明的骨节绷起，指尖泛白。

　　“我什么都没有了……阿筝，阿筝，救我……”

　　他的抽泣声脆弱无比，每一下，都直击叶筝的心脏，他亲了亲陆羽冰凉的脸颊，一点点吻去他的泪水，轻声安慰。

　　“你有我啊。我在努力，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放弃得这么快？”

　　叶筝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加重一点点语气，只轻声哄他，“如果你死了，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就会和别人结婚，生孩子，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投胎，你乐意吗？”

　　他知道，这么小气的一个人，最紧张的莫过如此。

　　陆羽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身子抖的厉害，说的话断断续续，只能疯狂地摇头，拒绝这个可能。

　　“我不会了。我现在才知道，能重新看到你多好……你不能，不能和别人在一起……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抽噎了一下，补充道。

　　“如果会的话，我也要和你一起死。”

　　“妈的，就不能不死吗？就不能好好过日子？”

　　老子重生回来是为了和你再玩一遍殉情的？叶筝气得满腔怒火，但是还是拿他没办法。

　　陆羽闭上眼睛，眼泪又止不住落了下来。

　　“你知道吗？我总是觉得你很累，我也好累啊。”

　　叶筝抵住他的唇厮磨，用一个热烈的吻交出他的回答，也终于让陆羽冰凉苍白的薄唇，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我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他摇头否认，心中却也已经赞同。

　　爱这个人的确很累，但是爱久了，他也不懂如何放弃了……当然，这种话叶筝却不敢坦诚相待，陆羽此时的情况已经有够严重，他又怎么敢刺激他多想。

　　“你就像在强迫着你自己一定要爱我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陆羽怅然若失地摇摇头，深深地嗅了一口来自于他身上的气味。迫切地需要汲取到他身上的温暖，继续倾诉。

　　“可是我又怕，我一旦告诉你，你就会变了个样子，我们之间平稳的感情就会被我亲手打破……如果这样的话，我还不如装作不知道……”

　　可现在，他连死都不怕了，又会害怕什么呢。在鬼门关走过了一遭之后，他已经毫无顾虑，也能够正视自己的懦弱，将之一吐为快。

　　人的确都是贪婪的，陆羽更是如此，从其他地方得不到的情感，他便要在叶筝身上加倍掠夺，直至全盘占据，所以叶筝自以为足够的情感根本无法让他满足。

　　他一直以为，在这段感情里，自己才是卑微的，才是弱势的，因为叶筝看起来似乎比他洒脱得多，被爱的一方总是如此有恃无恐。

　　可他不知道，叶筝在这段感情中，也是一样如履薄冰。

　　“原来你一直这么想的吗？”

　　静静地听完他的话，叶筝的脸色也是苍白一片。

　　陆羽的确足够敏锐，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是爱陆羽的，但是上辈子他也的确是恨这个人的。

　　要爱他的这个想法，更像是一种心理暗示，他告诉自己对不起陆羽，所以才会想补偿一样的去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但是他却疏忽了，这种并不纯粹的爱或许在对方眼中像是一种迟钝的伤害和痛楚。

　　或许，就如陆羽说的一样，叶筝的爱也远远不到他需要的标准。说实在的，就连叶筝自己，都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性格能让自己像是陆羽一样，爱一个人爱到发狂。

　　但是即便如此，叶筝自认付出不少，这么多年来，并不是陆羽单一地对他百依百顺，为了能让他放下心防，为了安抚他敏感焦躁的情绪，他一点一滴做的做了这么多，是不可能被一句简简单单的“不够”而磨灭的。

　　他不甘地质问，“我不爱你的话，就不会给你碰。我不想的话，你以为你能压我？因为是你，非你不可，你明不明白？”

　　陆羽顿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破涕为笑。一颗冰冷的心脏已经解了冻，破洞处灌进了源源不断的暖流。

　　见他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叶筝松了口气，问道：“想通了？”

　　陆羽点点头，扬起脑袋朝向他，闭上了眼睛，像是傲娇的猫咪在索吻，叶筝无奈地狠狠亲了下去，余光瞥见他的手腕终于没有血冒出来，松了一口气。

　　“我们做吧？”

　　陆羽喘了口气，似乎恢复过来了，怯生生地提了个要求。

　　叶筝脑袋痛得要死，想骂他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情况，可是又只能放低声音，“你身体这么虚弱，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多让人担心？”

　　陆羽听言，没有任何一丝愧疚，反而笑了出来，嚣张地回应道：“我喜欢你担心我。”

　　他掐了掐叶筝的腰肢，羞涩得红了脸，依偎在他的怀里，小地哼唧了一下。

　　“我身体不行，但是你可以……你……自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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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羽终于被叶筝平安地带了回来，至于他割腕的事情，他没和别人说，即便是他的母亲。

　　别说陆羽坚决不让他和陆妈妈通风报信，叶筝自己看到陆妈妈家中那个幸福的新家庭，也不忍心说出真相。

　　江流作为他们相处频繁的朋友，自然不会看不到陆羽手上几日都缠着的绷带，早就偷偷问叶筝这是什么情况了。

　　如果是别人，叶筝只会说他是伤到手了，但是对于江流，他没忍住还是说了实情。两人沉默良久，叶筝抹了把汗，拜托他在有空的时候帮他多看着陆羽。江流递给他一支烟，也点了点头。

　　显然，两人都已经发现陆羽的精神状况不容乐观，竟然将挫折视为了跨不去的难关，甚至用死亡来逃避，还好这次是他醒悟的快，被叶筝重新点燃了希望，知道自己是冲动，但是下次，谁会知道他能否保持这份清醒。

　　两人交谈到一半，一道黑色的身影靠近叶筝旁边，而后一个怀抱落下，带着淡淡的欣喜。

　　“阿筝，你在等我？”

　　叶筝楞了一下，背后的人用手臂锢住了他的双肩，皮肤光滑，呼吸微凉，像是蛇尾缠绕，令他打了个激灵，点头答道。

　　“嗯，和你一起放学，今晚吃什么？”

　　陆羽的笑容更深了，似乎旁若无人一般扣住他的手掌，放到唇边亲了亲，暧昧地在掌心舔了舔。

　　“不急，我有个惊喜给你，先回去收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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