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是今晚的康桥。

　　半晌后，老师尴尬道：“这……张之橙同学这执着的个性，挺有当研究员的潜质哈？”

　　张生明毫不客气批评：“狗屁研究员，不懂合作不懂谦让, 遇到难题自以为是忽略现实, 一有不顺就头脑发热横冲直撞！要真让她进了研究所那还了得？”

　　老师安慰：“小孩子嘛, 就是不太成熟, 过两年就好啦。”

　　张生明冷哼一声：“不小了！马上就十八了, 她是被妈宠得无法无天, 呼风唤雨惯了。”

　　老师叹道：“也怪我们欠考虑, 改革了冬令营考核项目, 以前确实没有团队合作这一项。”

　　谁知道这正好一脚踩张之橙的超级短板上了？虽然知道张老师是个好人, 可也不能太明着说人外孙女不是？

　　张生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不用为她说话, 我外孙我清楚，该淘汰你们就淘汰, 她自己把冬令营当儿戏，怪不了别人。”

　　老师砸了咂嘴, 决定不说话了。

　　这怎么说呢？

　　以往年的考核制度来说, 张之橙这种实力不错、学习能力够强的晋级是十拿九稳的，这点性格缺陷其实影响不太大。

　　可是近年来国家对中学生的综合素质越来越重视，冬令营的改革也算是积极响应号召。

　　在大众印象里，成绩优秀到可以进冬令营的孩子，综合素质肯定不会差啊！

　　这张之橙的表现……确实挺让人失望的。

　　不过还有几个小时，还是有机会改正的。

　　此时教室内，张之橙的声音还在折磨着所有人的耳膜。

　　她看着外省四人说：“我告诉你们，这道题就应该用凸集解，你们跟了她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加入我们！”

　　男生：“你这人脑子瓦特吧？！这是团队合作啊大姐，什么跟不跟的你古惑仔看多了吧？你这么搞是想拉着我们一起被淘汰？”

　　女生：“有没有问题我们自己不会算啊！你的方法明显有漏洞，你圆得回来吗你？这些数学定理是多少辈科学家们总结出来的铁定律，或许今后会被证伪，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

　　“你当自己是宇宙之母啊？！”

　　“你他妈学个数学还敢搞唯心？这么叼你怎么不上天啊？”

　　张之橙气得脸颊泛红，拿手指着几人：“你们——你们不知好歹！等着吧，等我算出来了，你们就等着被淘汰吧！”

　　凌知微脸上挂着笑，眼睛里却毫无温度：“最后确认一下，张之橙，你确认要在团队作业里进行团队分裂，且确认能对自己的行为，对其他队员的最终成绩负责吗？”

　　她的耐心耗尽了。

　　听到这话，R省的队员们面面相觑，似乎有些动摇。

　　张之橙：“反正最后只要是做出来，这点问题算什么？冬令营本来就是靠实力说话的，我肯定我的答案绝对准确，你所假设的这些根本不是问题，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而已！”

　　“我知道了，”凌知微扔下粉笔，拍着灰走下讲台，扫视着几名队友道：“先说一下，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思路准确，我接受争议与质疑，我们可以一起探讨最优解。最终推导结果会如何，需要大家共同努力。因为任何一个步骤的出现偏差，都会导致最终答案错误。”

　　她停顿一下，继续道：“如果你们愿意信任我，与我合作，是我的荣幸。如果不愿意，我不强求，但我会坚持我的想法并加以实践，如果对你们造成困扰，我先抱歉。”

　　四人几乎毫无犹疑走到凌知微身后，R省的有人面带犹豫，看看张之橙又看看凌知微，最终咬着牙，决定相信更亲近的人。

　　十人就这么分开了。

　　监控室里的老师试图调节气氛：“五五开，还挺均匀啊！”

　　“逻辑链不齐这道题他们中途肯定会卡，到时候总该去寻别的出路吧？”

　　两队人马分开不久后，凌知微终于知道R省这群人为什么这么依赖张之橙了。

　　他们的合作模式有点像蚁群，分工合作。

　　而怎么分工，则是由张之橙一人决定的。应该是R省的集训队内部教过应付合作类题型的方法。

　　很典型的强者为尊体系。

　　男生吐槽：“妈的真的恶心，团队合作玩成这样还叫团队合作？”

　　“虽然我们省没有这种培训，但是我觉得，”女生停笔说：“就算张之橙真的没错，其他人都不乐意动脑的吗？这样个人分也不会高吧？”

　　“他们以前应该是一起培训过的，”凌知微：“而且，一个人自带的思维与判断能力并不能作为衡量这个人在队伍中所能发挥出作用的标准。这也是为什么团队活动基本都有领导者的原因。”

　　同类相聚，容易自我催眠降智，盲目信任同类，拒绝思考分辨。

　　女生：“啊我明白了。”

　　男生不解：“可是这领导人也不一定就非选张之橙吧？他们可以自己上啊？”

　　女生：“你也可以自己上，你怎么不上？”

　　男生挠头：“这不是实在没思路么，而且我也确实没有大佬厉害啊。”

　　女生：“他们也一样啊，比起我们，张之橙无疑是他们认知中最厉害，也是最熟悉的人，而且来之前还在同一个地方培训过，那在他们的认知中张之橙就代表着叼啊。张之橙在前两轮成绩也吊打除了凌大佬外几乎所有人。”

　　凌知微有些诧异，抬起头看了女生一眼。

　　女生朝她笑了笑，继续说：“假设我是R省的，我也会选择跟张之橙，就算她性格贼烂，但我们之前在一起培训过，也没见过她掉链子，为什么要选一个没见过几面，省份竞赛项目弱势，各个方面都不够熟悉的人呢？”

　　男生恍然大悟。

　　R省的所有人都觉得张之橙叼炸天，就算有人怀疑她的思路有问题，但看到同伴信任她，就把这种怀疑归结为自己疑神疑鬼了。

　　男生感慨：“这种活动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啊！”

　　凌知微：“这里没有真傻子，当他们发现这位领导者无法提供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时，自然会揭竿造反。”

　　中午时间，凌知微率先停笔，走到门口打开物资箱，拿了水与食物回到座位分给四人。

　　女生吃着面包感慨：“大佬你真是在努力加餐饭啊，我还以为你说着玩的。”

　　凌知微正在努力咽下压缩饼干，但是由于嗓子太干食物过得不太通畅，闻言捂着脖子艰难道：“水……”

　　女生赶忙拧开一瓶水救她一命。

　　凌知微缓过劲来，长舒一口气道：“饿了就能吃上饭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女生一怔，随后笑道：“那就多吃点。”

　　老师：“哎哟，还知道张弛有度，懂分享，挺贴心诶，这队长做得不错啊！”

　　相比较这边的和谐融洽，R省那边却状态低迷。

　　看着旁边五人吃得正欢的样子，有人忍不住建议道：“我们也吃饭吧？吃完再继续？”

　　“对啊，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

　　张之橙：“连任务都还没完成吃什么吃？你们是想被对面打败吗！”

　　“可是……”有人小声哔哔：“我们其实是一个团队啊，本来就没什么打败不打败的。”

　　旁边的同学拿胳膊肘捅了捅他。

　　张之橙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想过去就过去！没人拦你，不要拖我后腿！”

　　那人面色难堪，却也没再开口。

　　老师们抬着盒饭，直摇头：“劳逸结合才是正确的，不补充体力怎么行？”

　　“进入后期本就容易疲倦，他们应该抓紧时间休息，十个小时合理分配。”

　　“高强度工作后还有答辩，到时候可别出什么岔子。”

　　一个老师忽然道：“哎呀哎呀，这是注意到问题了啊！”

　　所有老师齐齐望去。

　　只见R省的一名同学指着草稿纸上的算式问：“这里不对啊？点集的坐标怎么求？没有可用数据啊？”

　　张之橙扫了一眼随意道：“坐标是（3，-5，8）。”

　　学生：“怎么算出来的？”

　　张之橙：“这还用算吗？看一眼就知道的东西。”

　　学生：“那答辩的时候总不能就这么说吧？”

　　张之橙：“你烦不烦呐？答案都告诉你了都不会用？蠢货。”

　　学生面色不渝。

　　接下来几个小时，R省内部争执越来越大，主要还是围绕着数据来源不明的问题。

　　一个男生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mlgb！老子不伺候了！”

　　凌知微几人停下整理的动作，看向那边。

　　女生小声道：“呀，开始反了。”

　　张之橙被队友吓到，随后跟着站起来骂道：“你有病啊？！你以为我爱带你这种人啊？干啥啥不行，就知道拖后腿！”

　　“那你解释啊？”男生举起手里的稿纸：“这里到底为什么是这个数？他妈的问就是直觉，我看你是成心不想告诉我们好单独晋级吧？！”

　　张之橙：“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根本不需要解释！”

　　男生冷笑：“不止我，他们哪个人不是早都推不下去才硬套了你给的数据？我们跟你是因为觉得你厉害，现在看来也就这样！”

　　“我特么再差劲也知道这种答辩肯定过不了！你他妈活了十几年都在梦游吗？连常识都没有？！”

　　“别以为真没人知道你在这有关系，当初去告凌知微状的不就是你吗？！谁不知道你就是不希望她抢你风头？”

　　“现在手段玩到我们身上了？牛掰啊？我告诉你我被淘汰了你也别想走后门！”

　　张之橙急道：“你胡说！我没有走后门！”

　　五人小组：“哇塞——”

　　还有这等内幕？

　　张之橙瞪向他们：“你们闭嘴！”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队友，想要求助，却发现所有人都陆续埋下头，躲开她的目光。

　　一急，眼泪就上来了。

　　她哭着指责队友：“你们怎么能这样啊！该做的步骤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自己蠢怎么能怪我啊！”

　　男生：“呵呵。”

　　“你们凭什么觉得凌知微就是对的！她有什么了不起的！”

　　同组女生比较委婉：“我们只是想知道数据是怎么来的，如果你能证明，那就说明凌知微他们是错的呀。”

　　张之橙喘着粗气：“不就是来源吗！你们给我等着，我算给你们看！”

　　监控室里的老师期待道：“哎呀哎呀，这次总该能发现错误了吧！”

　　“千万别继续倔了啊……我的天我竟然有点担心张之橙这种性子会不会认错……”

　　“算不出来的祖宗哟…赶紧去和那边会合吧！凌知微他们都快整理完了!时间快到了啊！”

　　“我参加了这么多届冬令营，真没想到还有撞了南墙都可能不回头的学生！”

　　张生明背着手，满脸严肃，盯着视频不说话。

　　这是张之橙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还不回头，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