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陈泽森却丝毫没有表露出半点恐惧的意思。他对陈小安的威压没有反应，也还没有主动攻击。陈小安管不了那么多了，张开口冲着陈泽森的脖子去了。要是真这么一咬下去，寻常人大概会立刻断气。陈泽森没有给陈小安咬上他的机会，直接用手作盾，硬是挡下了陈小安的这一口。

　　陈小安有些惊诧。这功法他似乎有些印象，吞噬万鬼之后鬼修本身实力也会大大提升，但他万万想不到连自己也很难伤到陈泽森。

　　在陈小安愣神的间隙，陈泽森反守为攻，刚才做着抵挡动作的手顺势伸长。陈小安一看，看见陈泽森那双手已经变成了可怖的青紫色，指甲也成了利爪，他像一具腐而不僵的尸体。被这鬼手抓一下恐怕得中毒。陈小安往右一个侧翻，堪堪避开了陈泽森的动作。

　　动静大了些，本来还躺着的陈思羽坐了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一人一虎打斗的场景，过了会儿竟像孩童一般拍起了掌：“大老虎！大哥打倒大老虎！”

　　陈小安喘着气，往陈思羽那边瞥过去。余焕之前说要趁着陈思羽还没变成傻子，让他看着自己重视的人受苦。这么看来余焕的算盘算是落空了，很显然，陈思羽现在已经像个不经事的孩子了。

　　陈小安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思索。谁还不会做个小人了？陈泽森有本事把他的焕爷抢走，他也可以拿陈思羽做要挟啊！何况他就算现在把陈思羽撕成两半都不算过分，毕竟陈思羽之前怎么对他的，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陈小安身形一低，把目标转移到已经开始下床乱蹦的陈思羽身上。虽然陈泽森在那边布了结界，但他现在撕破这个结界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他刚一动作就被拦住了，陈泽森的反应显然要比他快得多。陈泽森甚至扼住了陈小安的脖颈，缓缓把他举了起来。

　　陈小安看着陈泽森沉黑的眼眸，竟然还分得出心来想：我现在这么大只这么重，这得什么怪物才能把我举起来啊……

　　陈泽森这回用的劲很大，陈小安隐隐有些要窒息的感觉。余焕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小安坚持一下……我现在试试回自己身体，之后马上来找你。令旗现在不在你身上……你要是觉得顶不住，咬破一点血，可以把附近的妖怪都叫过来。他现在虽然难对付，但是始终寡不敌众的。

　　陈小安应了他一声，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试着按余焕说的散布神识呼唤附近的妖物过来支援。

　　一道闪雷把屋顶直接劈穿，打中了陈泽森扼住陈小安的手，并没有对陈泽森造成多大的伤害，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还是让陈泽森分了心。陈泽森一愣，陈小安趁机舞着前爪在陈泽森手上拉开几道伤及骨肉的划痕，挣开了对方的桎梏。

　　陈小安抬头往向从顶上跳下来那道穿着青色袍子的人影，心情很是复杂，没想到没招来别的妖物，倒是把青龙招来了……陈小安一想想出了问题所在，陈家设了禁制，能力一般的小妖怪就算听到了召唤也轻易进不来。那青龙就是本来就在这里的……之前这青龙就一直找他麻烦，现在要是和陈泽森一起对付他的话，他岂不是要凉在这里？

　　果然陈泽森也说：“你不是想当妖王吗，现在你就可以取代他。”

　　青龙往陈小安面前走，陈小安对着他吼了一声，后退了一步。

　　结果青龙走到离陈小安还有几步时，突然转过了身，反问陈泽森：“我为什么要听你摆布？”

　　说罢又抛出了一道闪雷打向陈泽森，被陈泽森避开，他身后的墙却已经焦黑一片。

　　青龙又说：“我就算想当妖王也要堂堂正正的当，哪里会像你这样？之前你假意来找我说妖王旗的下落，趁我不注意把装了凡人魂魄的容器藏在我身上，企图把害人之罪污蔑于我，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他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陈小安没出息道：“那你帮我一起打他。”

　　青龙哼了一声。

　　三个人混战，房子倒是快被拆得差不多了，却谁都没占上风。陈小安正想着要怎么才能打破这样的僵局，边上一个传送阵打开，余焕来了。

　　他回到了自己身体里，手上拖着一把人那么高的长刀，对着和陈泽森僵持的陈小安和青龙吼道：“都让开！”

　　刀是斩鬼刀，普天之下什么鬼怪见了这刀都得魂飞魄散。这是陈小安之前从自己的私藏里翻出来的，但那时候这刀小得能放在手心，他就当成小饰品送给余焕了。

　　没想到现在居然能派上用场。

　　陈泽森本来失去了表情的脸上开始有一丝惊恐浮现：“不可能，怎么可能……”这刀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余焕单手就抡起了这长刀，对着陈泽森一劈。

　　本来被陈泽森趁乱塞进衣柜里，躲在里头观战的陈思羽冲了出来挡在了陈泽森身前。

　　陈泽森瞪大了眼：“不要——”

　　-

　　陈泽森想起第一次见到陈思羽的时候。

　　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学习家中祖传的术法了，然而学了几个月都没能开窍，他以为自己只是迟钝了些，每日都花费比族中别的孩子更多的时间去练习，却没有丝毫成效。一开始父亲还很有耐心地教导他，有一天突然就让他不用再学了，还把他送去外面读了普通的小学。

　　陈泽森不明白为什么，放了学回来依旧会自己偷偷练习。那天他练习得很晚，乘着月色走回屋时听到家里几位仆人在议论些什么。

　　“今天那女人来撒了一天的泼……”

　　“最后老爷还是把那小孩留下来了。”

　　“说是以后跟大少爷一起，也去外面上学就行了。”

　　“这可不一定，那小孩虽然是老爷在外头乱搞出来的，但好歹是亲生的种……应该也是能学他们家的法术的，大少爷可就……”

　　“你少说点吧。”

　　才九岁的陈泽森听到这些话，浑身的血液瞬间就凉了。他冲上去抓着那仆人质问，对方却什么也不肯再说了。后来他还被父亲罚了禁闭，父亲对他不冷不热的，只说他是陈家的血脉，让他不要听外面的人胡说八道，做出一些不成体统的事来。

　　那几个说闲话的仆人也再没出现在他家的宅院里。

　　但陈泽森后来慢慢知道了，他确实不是父亲亲生的，他是母亲和初恋惹出来的野种。一开始这事没人知道，直到他长大了，却始终没办法学习家中术法时，父亲起了疑心，做了鉴定，才知道孩子不是亲生的。

　　怪不得没有学法术的能力。

　　这事毕竟是家丑，那时的陈家家主也没有对外张扬这件事，只是宣称陈泽森生了病没法继承家业，转而把希望全寄托在了陈泽意身上。

　　刚被认回家的陈思羽六岁了，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父亲让他跟着陈泽森一起去上学。

　　私生子也是没有资格在家学中学习正统传承的，但陈思羽在翻了陈泽森以前偷偷带回来的功法之后自己摸索着就开窍了。陈泽森第一次看见陈思羽在他面前现的时候，心里都是愤恨。

　　为什么不是他呢？为什么只有他不能学习法术？

　　家里那些人表面上还叫他一声少爷，可是背地里又是怎么看他的？连他的母亲之后对他都越来越冷淡。

　　然而陈思羽用完一个小法术之后就颠颠地跑到陈泽森跟前，抱住他的腰，奶声奶气道：“等我学会了就可以保护哥哥了——”

　　陈泽森心里那点气就随着这声宣言消得一干二净了。他摸了摸陈思羽的脑袋：“好。”

　　大约是同病相怜，都是遭所有人看不起的两个弃子，陈泽森待陈思羽很好，两人几乎说得上是相依为命。陈泽森再怎么样也是个表面少爷，该有的东西家里也不短了他的，但陈思羽就没那么好命了。于是陈泽森便常常把一些小东西匀给陈思羽。而如果有谁欺负陈泽森了，陈思羽也会直接用他学会的那些小法术报复回去。

　　小孩总是顽劣，再长大些懂些事了，族里的小孩也懂得把自己的恶意藏起来，不会再对陈泽森表现得特别排斥。更何况陈泽森虽然没有能力，在为人处世方面却比其他人稳重得多，渐渐的，他在家中也因着他的左右逢源而占了一席之地。

　　陈思羽则不屑这些，以前别人怎么欺负他，他就怎么欺负回去。他只对他的大哥好。

　　十六岁的时候陈泽森无意间在藏书阁里发现一个上了锁的区域，好奇许久之后他和陈思羽一起趁着没人，砸了锁进了那里头。那里面有很多以前他不曾见过的藏书，还有能让普通人也能快速修炼的功法。

　　那功法是逆天而行的，是为天地所不容的，要以鬼魂为养料，吞噬的鬼魂越多，能力则越强。

　　陈家最不缺的就是收回来还没超度的鬼魂。陈泽森动了心思。

　　有些心思一动就收不回来了，十几年来不能修炼的憋屈在他修炼了鬼道之后荡然无存。他一开始还不敢修炼得太快，怕家中存着的鬼魂不见了会引起别人的怀疑。陈家的人身上总是带着些鬼气的，只要他不将功法使用出来就没有人会发现他修了鬼道。陈思羽后来还出去外面帮他猎一些鬼回来当他的养料。后来他修炼到后头，能力渐强，就能更很好地隐藏自己的实力了。

　　没有人知道他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实际上却已经烂得像一滩泥。

　　再后来父亲死了，陈泽意理应接替陈家家主的位置。陈泽森翻出了陈年老账，当年徐家灭门，其实和父亲脱不了关系，父亲想一家独大，不想被制约，他知道灵猫就能看见鬼魂，因此把徐家人灭了之后只用灵猫来开阴阳眼，照样保住了第一驱鬼世家的地位。

　　陈泽森把这些事在陈泽意面前全盘托出。

　　陈泽意是个被养得很好的孩子，还有些理想主义，看着证据在他面前摊开，父亲伟岸的形象很快就在他心中崩塌了，他想不通，想不通就离家出走了。他想着族中能人那么多，并不缺他一个的。

　　于是家主的位置如愿落入了陈泽森手中。陈泽森一边假意寻找陈泽意，一边又在古籍中得知妖王旗的存在，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动了拿旗子的心思。

　　地宫的禁制让陈泽森几乎要断了拿旗子的念头。他当然知道把下禁止的人杀了也能破除禁制。但陈小安在他幼年的时候也没嫌弃过他，虽然和陈泽意相处得更好，但偶尔也会来找他，和他玩儿。在幼年时的陈泽森心里，陈小安也是为数不多的温暖。

　　但陈思羽可没陈泽森想的那么多，他只知道大哥想要旗子，那他就帮大哥把所有阻碍都清理掉……就算是无辜的灵猫，该杀的就杀了。

　　从陈思羽动了陈小安那一刻开始，陈泽森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停下来了。

　　他们都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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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剑无眼，陈思羽挡在陈泽森身前那一刻就注定不会再那么侥幸活下来。

　　大约是气数将尽回光返照，本来已经失去清醒意识的陈思羽恢复了些神智，他笑着抚上了陈泽森的脸：“哥哥，我能保护你了。”

　　“下辈子不要做兄弟了……虽然这辈子本来也不是亲兄弟。”

　　“喜欢你。”

　　说完他闭上了眼。

　　陈泽森疯了一般晃着身前已经没了反应的陈思羽：“你坚持一下好不好……哥哥会让你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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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久以前的少年时期，陈思羽就向陈泽森说过同样的话。

　　“喜欢你。”

　　陈泽森那时候是怎么回答他的来着？他说的是：“我是你大哥啊。”

　　陈思羽说：“那有什么所谓呢？又不是亲兄弟。”

　　陈泽森答他：“你只是把对大哥的依赖错当成……当成……”后面的字眼陈泽森怎么也说不出来。

　　陈思羽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说了些别的：“你知道我名字怎么来的吗？”

　　他们这一辈的人是泽字辈，家里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都是叫陈泽某。陈思羽是私生子，没资格进族谱，自然也没有按着辈分起名的资格。陈泽森之前没想那么多，他怎么会去想别人名字有什么来由？

　　陈思羽坐上了摇椅，悠悠闲闲道：“父亲以前勾搭我妈时用了个假名，叫陈飞羽。我妈爱他爱疯了，就管我叫思羽。”

　　陈泽森愣怔地听着，只听陈思羽又说：“我别的什么都没遗传到我妈，只遗传到她的疯。”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快结尾了，这几天好像都写得有点慢，让大家久等了。

　　陈思羽已经领便当了，大哥也马上要领便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