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升从宿醉里酒醒的时候, 意识刚刚复苏，眉心就相当不适地皱了起来。

　　他酒量其实还可以，天生的, 所以昨天听说会被灌酒也没怎么在意。实际上昨天也没有人真对他痛下狠手, 仿佛对他还有几分无意识的客气。

　　不过因为本科硕士都是在明大念的, 昨天放眼一看，真是一半人都认识。是以要一起喝一杯的也比别人多不少，到最后实在抵挡不住意识深处升起的模糊。

　　简升对这种无法自控的陌生感觉有点排斥，第二天醒来后的头痛也很影响状态。他皱着眉，在心里想, 以后还是要尽量少喝酒。

　　脑内刚闪过这个意识，眉心忽而一凉, 一双微凉的手摸上他的眉心，在拢起的地方按了按。

　　简升略觉错愕地睁开眼, 看到自己的女朋友正站在床边，弯腰盯着他看。

　　简升反应了两秒：“……早。我昨晚……”

　　“喝多了, 我把你接回来的。”徐瑶说, 视线探究地落在他脸上, 试探着问, “昨晚的事你完全没印象了？”

　　简升看着她，面色波澜不惊，不动声色地问：“哪方面的事？”

　　真忘了啊？徐瑶本来已经开始膨胀的心顿时往回缩了一点, 摆摆手，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没什么……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

　　她就要直起身离开, 袖子却突然被简升抬手拉住。她转过头, 简升顺势坐起来，依靠在床头, 看着她，露出个温文尔雅的笑来。

　　他好整以暇，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是你扒我衣服的片段的话，记得。”

　　他的视线顺势下移，往自己身上瞄了一眼。换好的睡衣明显不是他去聚餐时穿的衣服。徐瑶大概是怕他喝多了呼吸困难，前两个扣子都没给他系，随着他坐起的动作露出一片胸膛。简升抬起头来，正看见徐瑶的视线黏在上面，眼神非常的……

　　垂涎欲滴。

　　昨晚明明给他脱衣服时脸红得要命来着，换完衣服捂着脸颊坐在地上害羞了好一阵。他那时将睡未睡，最后看见的就是这一幕，醒来时还很清晰地记得。

　　简升觉得有点好笑，心里也有点微妙的痒。一方面觉得他女朋友真是可爱，另一方面也觉得……

　　他又不是不给摸，他女朋友怎么一直站在那里，光看不上手？

　　于是他轻咳一声，看着她说：“过来一点。”

　　徐瑶正在看着他，不受控制地想入非非，见他在说出一句如此劲爆的台词过后，又突然叫她过去一点，顿时警惕道：“干嘛？”

　　简升表情正经，语气自然地问：“不二次试摸一下吗？”

　　其脸色之正经，要是给这句话消音，估计说他讲的是今天早上吃什么也有人信。

　　徐瑶：“……”

　　她还真是已经初体验过了。昨天简升抱住她后，困倦地半闭着眼，头搁在她的肩上，抱着她不放。徐瑶有点无措地趴在他身上，心里却像装满了汽水，甜蜜与开心冒着泡地翻涌上来。

　　简升也很喜欢她。

　　不是那种从天而降的英雄主义，拯救无助少女于水火的喜欢，是在她生病时会在异国他乡买药，却没寄过来、没提起过、也没扔掉的喜欢。

　　会无措，会茫然，会干一些没用的傻事……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她为简升做过的傻事更多，很清楚地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克制又诚挚的暗恋。

　　简升暗恋她。

　　她在发现的那一刻，觉得自己需要用很长时间来消化，但当真的听到简升承认时，又有一种仿佛终于得到了答案的释然。她被简升抱着，空气中涌动着浓郁的酒气，竟然觉得自己也有喝醉的感觉。

　　不过这一次她不会觉得像是在做梦了，简升喜欢她是真的，他们现在已经在谈恋爱是真的，他现在是一个酒醉的人，需要她的照顾，也是真的。

　　徐瑶横生无穷力量，动作轻柔小心地挣脱他的怀抱，脚底发飘地去烧热水，当场百度照顾酒醉人士十大小贴士，踌躇满志地准备当个世界上一等一的贴心好女友。

　　结果在烧完水后的下一步，就遇到了一些难题。

　　徐瑶看看自己简升，又看看搜索结果中帮人换衣服的答案：“……”

　　换就换嘛。

　　天可怜见，他们真的还没有进行到这步，徐瑶连他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都没见过。简升今天也穿了件衬衫，徐瑶鼓足勇气，一边抖着手去解扣子，一边小心地观察着简升的反应，预备一看他有反应就火速撤退。

　　但简升仿佛睡得很沉，安静地阖着眼，眼睫在脸上打出浅浅的阴影，看起来无害又清俊。

　　任她予取予求。

　　这个胆大包天的想法，让徐瑶耳垂都烧红起来。解扣子本来就有种很微妙的拆礼物感，解衬衫扣子更是有种打开什么禁欲封印的感觉。徐瑶连连深呼吸，动作尽量轻巧小心，手指不经意碰到简升皮肤的时候，都会像被烫到一样，将指尖火速收回掌心。

　　然而解扣子才只是换衣服的第一步，酒醉的人身子沉，还不听摆弄，徐瑶又不是什么大力士，没法一手按住他一手扒衣服，只好让他重新靠回到自己身上，帮他将衬衫往下脱。

　　这次他们中间隔着的，只有她的薄薄一层裙子了。

　　要命的是她今天穿的还是一件偏成熟的露锁骨连衣裙，圆润的肩头也没有衣料覆盖。被他这么靠过来，完全是肌肤相贴地被抱了个满怀。

　　从嗅觉到触觉，统统都被一个心仪的年轻男人占据，这种新奇刺激的感觉，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让她整个人都发晕。

　　脱衣服是一次，换衣服又是另一番折磨。最后徐瑶终于给他换上睡衣，塞回被子里的时候，觉得自己完全是经历了一场浩劫，她捂着脸靠着床脚坐在地上，没什么大用地平复着心情。

　　实在是太刺激了，徐瑶一晚上都没睡好。昨天很晚才回去，今天又早早过来。在看到简升的那一刻，勉强压下去的回忆就又鲜明地浮现出来，让她几乎都有点不敢和简升对视。

　　本来她就是强撑着脸上的表情，不想在简升面前表现出来。结果没想到……简升竟然完完全全都还记得……

　　徐瑶：“……”

　　徐瑶一边羞愤欲死，一边在心里幽怨地想，昨晚在这之前明明还有他承认暗恋她的部分的，他怎么重要的事情不记，偏记这种……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忍不住瞪简升一眼，朝他控诉：“重要的你就不记得了！下回你喝多我就不应该给你喝热水，应该给你喂脑白金。”

　　她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异彩纷呈，看得简升颇觉有趣。重逢之后，徐瑶还是头一次用这么不客气的语气和他说话，虽然以前其实一直都挺客气，但是怎么说呢……

　　他能够感觉得到，这样的状态对她来说更自然，更像她在亲近的人面前放松的样子，这让他顿时觉得昨晚的狼狈很有意义起来。

　　要不以后在家里还是可以适当喝点，要挑一下合适的时机，再控制一下量，拿捏好度，似乎很有利于感情培养。

　　他在心里思维发散地琢磨了一下，见徐瑶的表情已经开始趋向恼羞成怒，终于不再逗她。

　　“我既不真是酒量极差，又并没有饮酒无度，虽然确实醉了，但当然也没醉到喝断片的程度。之前的事情也都记得。”

　　徐瑶一怔，看着他，确认般地问：“你是说……”

　　简升眉眼舒展，揽住她的腰，让她倾倒在自己身上，抱住她说：“之前承认很喜欢你的部分，也都记得。”

　　“是真的。”他说，“瑶瑶，暗恋你这件事，曾经也是我深藏在心里，不与人言的秘密。”

　　.

　　徐瑶在不算短暂的幸福晕眩过后，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在确认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后，顿时精神抖擞，有一种农奴翻身做主人的感觉。

　　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月明啊？什么叫曾经的我你爱答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啊？

　　当然现在也没有高攀不起，简升一告白她就火速上钩了。但是这其中的爽点并没有什么区别！徐瑶精神焕发，恨不得现在就给穆湛秋打电话，和她分享自己恋情的最新进展。

　　不过在和闺蜜扬眉吐气地分享之前，她也有很多具体的细节要问。两人收拾妥当，又一起吃了顿早餐，徐瑶在窗外上午柔和的阳光里，眼神明亮地看向简升，笑容灿烂。

　　“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心怀不轨的啊？”她笑眯眯地问，尾巴都要翘起来，“老实交代！”

　　可爱得不行。简升眉眼含笑，态度端正地坐在她对面，坦白从宽。

　　“意识到的时候就是你生病那次。”他说，“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突然联系不上你，感觉很担心，那天本来要做一个还算顺手的课题，但过程里出错了两次，发现自己怎么都静不下心。后来知道你生病之后，还没反应过来就去买药了，买完药才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徐瑶回忆了一下，点点头，理解他的说法。她那次感冒到失声，昏昏沉沉，着实挺严重的，所以才连和简升的聊天都没法维持。不过就算这么严重，小半个月也就好利索了，简升要是从国外给她往回寄，等她收到，病早好了。

　　等等。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吃惊地看向简升。

　　“我记得这个时间点……是你读博的第二年？”徐瑶难掩惊讶地问，眼睛都睁圆了，“你从那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啊？”

　　早吗？简升笑笑。

　　“那是我真正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实际上心动的节点应该更早。”他说，“或许是出国前夜，你趴在我背上默默流眼泪的时候，或许是看到你气愤又难掩难过地站着，旁边安慰你的却是别的男生的时候。又或者……”

　　他看着徐瑶，眉眼舒展，笑得远比自己以为得更温柔。

　　“又或者，在你落汤鸡一样站在走廊外面，冒着雨过来蹭课却迟到，蔫头蔫脑地靠在走廊墙壁上，让我决定给你微信的时候，就已经是心动的开始了吧。”

　　他个人对一见钟情不太理解，觉得无非是见色起意，所以并没有被徐瑶大一时轰轰烈烈的倒追行为打动，始终觉得是小女孩不理智的浪费热情行为，和他理想中爱情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出身书香门第，骨子里有一份文人的清高和浪漫，又在父母的联手保护下从车祸中死里逃生，对爱情的感觉更多一份复杂。

　　一方面觉得其崇高神圣，另一方面又带着理科生的思维，对这种被捧上神坛的高度不置可否。这世上有人情比金坚，有人同床异梦，有人为爱殉情，有人抛妻弃子。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幸运的人，能恰好遇到一份完美的感情，带着复杂矛盾的心理，在别人的追逐中谨慎前行，独善其身。

　　徐瑶并不是第一个倒追他这么猛烈的，他接触更多的同学，更加热情的学姐，更仰慕他的学妹……简升能成为数院传说级的人物，和这样难以攻克的战绩也不无关系。这样的事情多了，他也就更加谨慎，觉得年轻人的喜欢和放弃都太容易，他改变不了别人，但并不想掺和进去。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改变的呢。

　　他说不上来，但觉得一切好像都很顺其自然。他没有刻意和徐瑶接触，也没有刻意保持距离，只普通地在有交集时说两句话，慢慢的却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阳光活泼很好相处，又敏感谨慎地在意着其他人的看法。胆子大到全校出名地倒追他，真面对他时又有点怂，独处时也完全不会抓住机会撩他，一副我追了你随意的佛系样子。

　　他觉得她是个还挺有意思的一个人，有时候会略觉遗憾地想，要是这个人不提什么倒追他的言论的话，大概是可以做偶尔联系的朋友的。

　　没想到他刚这么想还没多久，徐瑶就真的不明原因地突然歇下了追他的心思，再见他时虽然还是紧张，有时候显得期期艾艾的，不过再也没说起过什么倒追他的话题，话里话外都是之前多有冒犯，请简升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见谅。

　　简升当然不会和她较劲，不过心里其实有在想，果然是轻飘飘的喜欢，心动容易，放弃也容易。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这么谨慎，不愿意将自己真诚的感情随意地交付出去。

　　在这个我爱你的保鲜期只有说话这一秒的年代里，他喜欢谁，却想喜欢一辈子。

　　那之后果然一如他之前所想，他和这个小了大好几届的学妹，真的成了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在后来的交集中，他偶尔倒是也能感觉到，徐瑶应该依然在喜欢着他，不过谨慎地觉得她只是暂时没找到更好的目标，找到了就会移情别恋，将自己的这份热情投入到另一个男生身上。

　　他当时带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绪，想的是，既然他还在这里，那徐瑶当然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人去喜欢，这并不奇怪。

　　明确心意之后，他才惊觉当时自己的心理就很有问题。他向来是个自我认知比较清晰的人，对自己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清楚，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比别人都出色的人。

　　怎么当时就觉得只要他在，徐瑶的心就会始终系在他身上，没别的人能喜欢了？他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而后自食苦果，连自己教过两节课的学生都变得很在意，很严肃地思考过对方追到徐瑶的可能性。

　　还真的让他列出来很多，比如年龄相近，有共同话题，对方是个暖男，在他人在国外的时候，还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尽管他觉得这个人完全配不上徐瑶。

　　但是他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徐瑶还不清楚他的心路历程，不过听到他细数他们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依然笑了起来。她双手交叠托着下巴，歪着头看他，眉眼弯弯，一副颇觉欣慰的模样。

　　“你居然也暗恋我挺长时间，这么算起来，比我大一的那一年还长啊。”徐瑶笑盈盈地说，朝他促狭地挑起一边眉毛，“你也有今天！你知不知道我大一时在心里说了多少遍恨你是根木头！”

　　调侃完简升之后，她又忍不住有点好奇：“你读博第二年我才大三啊。你当时怎么没直接和我告白？我当时要是就能听到你说喜欢我，说不定开心得病都能好。”

　　简升摇摇头，说：“我需要一些时间。”

　　徐瑶歪头，颇觉疑惑：“什么时间，你读条这一年多都干什么了？我只感觉你应该真的把我看成很好的朋友了，根本没觉得你喜欢我。”

　　“考虑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简升说，“确定自己的心意，思考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他抬眸看了徐瑶一眼，顿了顿，说：“我不会和自己没有心思的女孩子积年累月地说那么多话。我是个习惯孤单的人，只是想和你多一些交集。”

　　这倒确实是真的。在一起后，他们也像别的情侣一样，交换了手机密码，徐瑶抱着瞻仰的心态，参观了简升的手机，里面的联系人和聊天记录都简简单单，从备注到内容都乏善可陈，只有在和她的聊天记录里才会聊很多不必要的天，一眼就能看出对她的特别。

　　当时她就已经很开心了，没想到现在还能更开心。

　　徐瑶不自觉地左摇右晃，感觉自己下一秒都能飞起来。她笑眯眯地看着简升，雀跃中带着点好奇地问：“那你回国来找我告白的时候，是终于确定了真的喜欢我吗？”

　　嗯。简升点点头，说：“是愿意和你共度一生的喜欢。”

　　徐瑶被他说得有点害羞，缓了缓神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随即又抬起来：“虽然我是很感动没错啦……但是你这么单方面考虑这么久，在恋爱里其实也会吃亏诶。喜欢上之后又不说，万一我没有坚持喜欢你，知难而退，这几年移情别恋，那你上哪里哭去？”

　　简升稍稍敛眸，略带着些调笑和自嘲地说：“那样的话，我拿的就是得到时不珍惜，失去了才后悔莫及的男二剧本。你的男主会从天而降，抢走你的心，你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会在某个时刻再客串一回，成为你们感情的催化剂。”

　　徐瑶笑场了：“这想法好时髦啊！不过可能也差不多吧。那样的话，你会祝福我的新恋情吗？会从别的男人手里把我抢回来吗？”

　　简升笑笑：“不会。”

　　不会有风度到祝福你的新恋情，也不会没风度到强取豪夺，偏要勉强。

　　徐瑶托着腮看他，站在他的立场，设身处地地思索了一下：“倒是能理解你的答案，不过这样的话，在谈恋爱里就太不主动了，以前听人说你散发着注孤生的气场，我现在感觉有点理解了。”

　　简升莞尔，看着她说：“瑶瑶，我并不是个完美的人。”

　　徐瑶微怔，听见他说：“会踟蹰，会迟钝，可能错失良机，错过喜欢的人也不奇怪。并不是每件事都做得对，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学。我会在我认知和能力范围尽量做到最好，而更多的关于爱情的一切，也请你多指教。”

　　徐瑶听完之后，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眸明亮，笑得很好看。

　　“我现在可以上网回答问题去了。”她隔了一会儿，才轻快地说，“神仙下凡是什么体验？”

　　简升展眉，配合地问：“什么体验？”

　　“不足与外人道。”徐瑶摇头晃脑地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谁被爱上谁知道。”

　　简升看着她，笑说：“那我也可以去回答一个问题，被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持之以恒地喜欢是什么体验。”

　　徐瑶好奇地向前探身：“什么体验？”

　　“喜欢上她之前，希望她幸福，喜欢上她之后，觉得她的幸福只能由我带给她。”简升说，也向她靠得更近，在两人鼻尖只有一指宽的距离停下。

　　“瑶瑶。”他说，“爱上你是件很难避免的事。”

　　热情，开朗，赤诚，善良。被这样的人喜欢上，再冷冽的人也会感到温暖。

　　而温暖从来都让人难以抗拒。

　　徐瑶的眼眸中倒映着他的影子，专注地看着他，轻声问：“为什么？”

　　简升单手捧住她的脸。

　　“因为你……”

　　他垂下眼睫，小心而用力地，吻上徐瑶的柔软的红唇。

　　“……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