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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祸宦完整版+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83章

第83章

沉九襄 15942字 2022-11-20

  扶桑睁开眼时, 床头的日光正盛, 映在头顶一团祥云金龙的屏风上,熠熠生辉, 是承乾宫才有的纹饰。

  她躺得太久, 身子都有些麻木, 方才试图挪动些许, 便只觉得全身都撕心裂肺的疼起来, 疼出一额头的冷汗,最终还是放弃了。

  伺候的宫人在屋里忙忙碌碌地穿行, 却鸦雀无声,她躺在床上看了会儿, 不多时, 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

  来人走路总像是有着携风带雨的阵势, 扶桑听在耳朵里,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皇帝进来时面上很殷切, 撩袍子在床边坐下, 顺手握着她的手放进掌心,一开口仍旧唤的是皇后,“你现在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身上痛不痛, 头晕不晕,口渴不渴?”

  话问了一连串,也不等她回应,又自顾从婢女手中接过来一杯水, 喂到她嘴边,“应当是渴的,想我当年昏迷将醒的时候,就尤其想要喝水。”

  扶桑确有些渴了,张开嘴喝了一口,虚弱着话音儿纠正他,“我不是皇后了。”

  皇帝听着却笑了下,桀骜的语气,“我说你是你就是,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辈子不立后,等过两年风头过去了,我再册封你做贵妃,阖宫里还是你最大,再也不会教旁人有趁虚而入欺负你的机会。”

  他话里有些莫名地执着,和不由分说想当然的意味,教扶桑感到烦躁。

  “我不愿意。”

  扶桑忍痛撑着身子坐起来些,背靠身后软垫,说话的声儿都带喘,可望过去的眼睛里,全是丝毫不为所动的倔。

  皇帝看着很不高兴,“那你就宁愿做个小小的美人,稍有不慎就成了别人粘板上的鱼肉,生死全在别人一念之间,这就是你愿意的?”

  他拧眉诘问一句,犹是不能甘心,“你从前明明不是这样子的,难不成姜家倒了,连带着将你的脊梁也压倒了?”

  人有时候挺可笑的,当初心心念念要折了她的羽翼,如今却又想念起她彼时目空一切的孤傲模样。

  因也只有那样的她,才堪与如今万人之巅的他相配。

  所以与其说皇帝爱她,不如说他爱的是自己的镜面,是他自己的幻想载体。

  扶桑觉得可笑亦可悲,望着他郑重摇头,“做了皇后难道不也是你粘板上的鱼肉吗?我只想离开这座城,如果你能成全,我余生都会感激不尽。”

  她想彻底离开他,到头来却来教他成全,用那么平和的语气说这样剜人心尖的话,可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你?”

  皇帝的心也硬起来,眉尖一凛,“更何况我要你的感激做什么?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要来何用?”

  他面上阴云密布,话说起来丝毫不留余地,“你不喜欢我,可以,这辈子都不需要喜欢我,但你这辈子也休要妄想离开,我在哪里你就要在哪里。”

  一如往常地说不通,扶桑怒上心头,望向他的眼神甚至有些不可理喻,“你这个疯子!”

  皇帝冷凝她一眼,并不反驳,径直起身往外间出去,一句话都不再愿意再多言。

  扶桑气极,厉声教他站住,却是无果。

  她眸中一霎怒气腾腾,俯身拿起小桌上的茶盏径直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鄢容你个混账!我从来不欠你什么,你凭什么囚禁我一辈子!”

  那一下,砸得他身形稍晃动了些许,茶盏掉在地上砸出清脆一声响。

  他骤然止了步子,停在屏风旁半会儿终于转过身来,望向她的双眸一片沉寂,语气平静地像是宣判。

  “就凭你我的名字都刻在同一张婚帖上,好好将养着身子,三个月后我会与你圆房,等你的身体接受了我,心也总有一天会甘愿留在这里的。”

  扶桑几近绝望,他仍旧嘱咐了句:“别轻举妄动耍任何花招,再做任何事之前,多想想扶英,你只有那一个亲人了。”

  威胁她,确实足够卑劣无耻,他根本连半点脸面都不打算要了。

  扶桑心头气涌如山,胸膛剧烈的起伏扯动全身的伤痕都火烧火燎地痛起来。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双手覆面,哭得声嘶力竭,到最后脑海都变得恍惚,已经分不清身体和心里的苦楚究竟哪个更教人痛不欲生了。

  那声响,月生其实都听见了,只是在那日傍晚晏清问起的时候,没有说。

  皇帝自此再也没有踏进过这间寝殿,只有流水一样的滋补汤药每日不断送过来,养着她,会教她觉得像是在豢养动物。

  婢女总站在一边,必定要亲眼看着她喝下为止,太医早晚各一次请脉问诊,精细到她每道菜多了、少了那么一筷子都要过问,只因食欲不振会不利于痊愈。

  皇帝在拿她当禁/脔对待,想想就很教她恶心、厌恶。

  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晏清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她愈发想念他。

  每晚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想,白日看着窗外的天空时想,连夜里的梦境也全都充斥着他。

  只有梦境是自由的,于是她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可皇帝连这一点自由也要插手。

  身子稍好一点了,婢女每日会准时将她唤醒,带她到承乾宫的小花园散步,每日走哪一条路,在亭子里歇息多久,都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一日午后用过膳,婢女又将她从睡梦中叫醒,她没有依从,怒上心头,突然站起来如同疯魔了一般将整个寝殿砸成了一片狼藉。

  没有人敢上前来阻拦,她披散着头发,站在满地狼藉中大声呼喊,教皇帝放她出去。

  可直到日暮西山,人影都未见一个。

  她从晚上等到第二日天明,除了等来打扫的宫人,什么都没有等到,就连往常扶英每十日送来一封的书信,也没有了。

  如此日复一日,她开始忘记时辰,忘记自己方才做过什么,有时昏昏然走到桌案边拿起笔,却直等到狼毫上的墨滴在纸上砸出一块突兀的污渍,都想不起来自己为何提笔。

  天气似乎在渐渐热起来,扶桑已经记不清自己在承乾宫里困了多长时间,只听着外头的蝉鸣,约莫是入夏了。

  但想着皇帝还没有来与她圆房,那应该还不到三个月吧,也兴许是他忘了,因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度过了漫长的大半辈子了。

  这日傍晚,又到了每日散步的时辰,扶桑被人从睡梦中唤醒,睁开眼看着,却不是往常伺候的那个,遂问了句。

  面前的女官福了福身,上前两步一边伸手扶她,一边回话道:“娘娘不知,这些日子宫中生了疫病,先头那位染了病,已经送去处置了,往后便由奴婢来伺候娘娘。”

  扶桑噢了声,听她言语温善,免不得多说两句稍作解闷儿,“是什么疫病,从哪里传出来的?”“奴婢听说最初是望云殿最先出事,那病气儿能过人,一个传一个,没几日就闹得阖宫都不得安宁。”

  “太医没个诊治的法子吗?”

  女官摇头,“这病来势汹汹,早先十几年前云州那边儿就闹过一回,朝廷的医官和当地大夫都束手无策,后来没办法,州府派兵封路,耗了许久,直等到里头的人尽都没动静了,才派人进去一把火烧了,落了个干干净净。”

  扶桑听得没了兴致,散过了步在亭子里落坐歇息,细风轻拂在面上,莫名带出些年华静好的错觉来。

  傍晚时分用过了膳,婢女伺候她沐浴,这厢方才宽衣解带,衣裳褪尽,却听身侧婢女望着她低低惊呼了一声,惊惶地退后了一大步,仿佛避之不及一般。

  扶桑微微蹙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上,才见那覆在雪白皮肤上的颗颗红疹。

  承乾宫一场惊动直忙活到了大半夜,章守正面上覆一块药香手帕小心翼翼从寝殿出来,净过了手才挪步到皇帝跟前,回话道:“依臣方才观娘娘脉象、症状所见,确是身染疫病无疑,为皇上龙体安危,需得尽快将娘娘隔离,不宜再留在这里了。”

  皇帝一霎像是听了个晴天霹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她在这里怎么会染病?不是已经......”

  他说着又懊恼叹一口气,定是原先染病那个宫女发现的太晚了,才将病气过到了她身上。

  “朕不管,人就在这里哪都不去,你们现在就给朕连夜去翻医书,必得寻个救人的法子,快去!”

  皇帝催得急切,章守正这回却没恭敬从命,他诚惶诚恐拱手跪拜下来,“皇上不可啊,这疫病当年耗费了朝廷多少人力都未能找到治愈之法,臣等几人莫不说能不能一夜之间药神附体,单就是皇上,也千万不可拿自己的龙体去冒险留娘娘在这里啊!”

  这厢争执开了,其他几名医官也连连上前跪拜下来请命,都在要求皇帝将扶桑送走。

  扶桑在里头听得真切,扬起手臂望一眼上头骇人的红疹,竟是醒来这许久,头一回舒心笑了下。

  只要能出这里,哪怕死了也好,倒算是种解脱。

  那晚上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内官,抬一顶小轿将扶桑重新又送回了明露殿,大门关上沉沉一声,殿中只剩下一名打发过来伺候侍病的医女。

  扶桑坐在床边不教她靠近,“你去外间软榻凑合几日吧,我不会出去过病气,只等我死了,你给皇帝回个话就是。”

  医女抬头望她一眼,沉吟回了句,“娘娘不必想太多,先好好休息,只有娘娘安好,外头挂念着娘娘的人,才能安好。”

  挂念着她的人,是晏清吗?

  扶桑闻言眸中狠狠颤动了下,但目光还来不及再打量对方几眼,那头人已经缓步出了内寝。

  这一晚她未得安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颗心思念成疾,整整抽疼了整夜。

  翌日医女来送膳食和药汤,面上带着帕子,却也未曾多加避讳,扶桑审视地看了她许久,却到底还是不敢贸然开口相问,一应暗潮汹涌的思绪,只得自己深埋心底。

  午后下朝,皇帝来过一次。

  人只能远远儿地隔着屏风站,话音儿里难得有些愧疚,“扶桑,是我的错,是我没能照顾好你,你如今觉得怎么样了,有哪里不舒服就说出来,章守正他们已经在寻法子了,一定会治好你,别担心,也别害怕......”

  扶桑兀自嗤笑了声,没回应。

  他听不见她的声音很有些担心,又唤了一声,这回却只换来她沉沉一声“滚”!

  她的命都要活到头了,实在不想再和他扯上一丁点儿关系。

  皇帝的身影在屏风后头凝滞了许久,无声地叹息,最后终于静默地离开。

  扶桑觉得清净了,踱步到窗边去看外头晴明的天、繁盛的树,花圃中娇艳的蔷薇,目光触及到空中振翅而过的燕,忽地勾起唇角笑了笑,祈愿来世自己也能像它们一样,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她如今习惯早睡,天幕将青时分,洗漱完后便在殿中燃一缕安神香,人躺在了床上双目微闭,不多时,神思渐渐变得恍惚了。

  沉酣梦回,她又站在了帝都的街道上。

  头顶上金芒生辉,眼前人头攒动,耳边有喧嚣地锣鼓声越来越盛,她跟着声音寻过去看,见街道那头有人端坐马上昂首而来,金玉秀致的一个轮廓,她怎么会认错。

  但人群中有声音在呼喊着“状元郎来了”,也有人在喊“新郎官儿来了”,毫无疑问是在议论他,可她的晏清怎么会娶别人?

  她站在人群中看了半会儿,突然奋力扒开人群想要上前去拦下他问个清楚,但却不管怎么费力都无济于事,呼唤的声音被淹没在人潮中,不多时,只能徒劳看着他从眼前行过。

  喧嚣静止,她转瞬被遗留在空荡的街道上,寒风彻骨,天空中飘落下无尽的雪花,忽地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她低头去看,看见了一副十分熟悉但却尚且稚嫩的面容。

  那孩子双目泛红,望过来的眸中盛满哀致与眷恋,映衬着眼尾一颗鲜红的朱砂痣,像是美人沾染了胭脂的泪珠。

  “是你吗?”

  这是幼时的他吗?

  她轻轻地问了声,很想伸手去触碰一下他,但伸出的手却在抬起的一刹那变得透明,她的手掌穿过他,随即亲眼看着自己像一缕烟,被吹散在呼啸的风中。

  “晏清......”

  扶桑哭着从梦中醒过来,一睁眼,却在微弱的烛火照映下看见他就坐在床边,探身抚了抚她鬓遍些许凌乱的碎发,温言告诉她,“不怕了,我在这里。”

  她一霎有些分不清真实和梦的距离,但他在眼前,她就只想扑过去抱住他。

  低低地啜泣声从他的颈窝处传出来,她在极力压抑,微微颤抖着身子,看着教人心疼。

  晏清伸臂将人揽到怀里,手掌拍在她消瘦的脊背上,过了很久,直等到她逐渐平复下来,才问:“方才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扶桑缓过神儿再听见他的声音,倏忽一怔,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明些,才道原来这真的不是梦。

  她忙急匆匆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怎么能来,明知道我如今染病,万一过给你可怎么好?”

  但晏清非但不退,反而安抚地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别担心,都是骗他们的,不会有事,别怕。”

  扶桑听着一时讶然,他已伸手将她的衣袖撩到小臂上,看着那突兀的红疹,说话时眉间多少有些晦暗。

  “皎皎,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愿出此下策使你受苦,但想带你离开,唯有如此,盼你千万不要怨怪我。”

  她这才听明白,望着他片刻,含笑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轻微的病痛有多苦,因我知道你没有放弃我,也不会放弃,我心里就是甜的。”

  晏清抿唇微笑,抱起她放到腿上,人依偎在他胸膛上,心中满满当当地都是无尽的爱意。

  “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皎皎......”他的誓言笃定,“再坚持几日,等“病入膏肓”,姜美人香消玉殒,你就可以永远离开这座城了。”

  扶桑有些憧憬,答应了声,耳朵贴在他心口,听着里头平稳地鼓动,她问:“出去之后我们会去哪里?”

  晏清准备了两个地方,“往南一直过边境有大宛国,那里没有寒冷的冬日,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是个不错的去处。或者我们也可以出海,去扶英口中的海上仙境流川岛,你更喜欢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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