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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回宫

肉肉喵 14009字 2022-11-20

  罢了, 死马当活马医,等上一刻钟再做打算。

  孟怀曦忍不住庆幸,好在这一处石室没有在那座地下蜂巢里, 不然才真是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将那一枚不明来路的信号弹发出去, 她的注意力重新落到戚昀身上。他眉心紧蹙, 唇线拉成一条紧绷的直线,鬓角边渗出些冷汗。

  像是陷入梦魇一般。

  孟怀曦轻轻叹了一声, 手指微移,轻柔的揩去那细密的汗珠。是什么样的过往,能让他这样的人都无法面对?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孟怀曦心里其实很慌,只靠握着他微凉的手掌汲取一点力量。

  这个地方太过僻远,唯一可知的附近的村落是只剩下几户人的陈家村。或者再往远走一点, 她知道西山那边有一处庄子,曾经为她所有, 去撞撞运气算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是这一来一回,至少需要……

  “轰隆——”,一声巨响。

  孟怀曦思绪瞬间被打散,她抬起头朝声音源头望去。

  只见十来个衣着统一, 装备精良的黑裳人闯进来, 他们肩头都绣着小小的朱雀鸟。

  跟令牌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孟怀曦由衷地弯了下唇,嗯,赌对了。

  这一伙人闯进来,是那种非常暴力的破门法。

  还有两三个另辟蹊径, 直接从洞开的穹顶上翻身一跃而下。

  为方便照顾, 孟怀曦也坐在长椅上,让戚昀枕在自己的手臂间。

  在旁人看来, 他们这个动作就属于那种极度亲密的。

  不知名的暗卫们:“……”这是什么情况!

  孟怀曦:“……”不是,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就这样大眼瞪小眼静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他们齐齐单膝跪地,抱拳振声道:

  “见过夫人!”

  “见过夫人!”

  “属下等救援来迟,还望夫人恕罪。”这个上前报告的,像是其中的小头目。

  孟怀曦云里雾里,“等等,你说什么……夫人??”

  暗乙懵了一瞬,老实答道:“属下们虽被派遣给了孟将军,但终究还是归属于主子的。”

  能排上暗字辈的人,均是当年七杀中的老人。便是后来他们这一支被授予了孟将军,那也是知道最上头效命的主子是谁。

  当年以狠厉闻名的主子,跟只病猫似的窝在这位姑娘怀里。

  这不是夫人还能是谁?

  她哪里是在问这个。

  孟怀曦按了按眉心,心很累:“罢了,先行护送我们回宫。”他这伤还需今快治疗。

  暗乙:“是!”

  一伙人拥上来,动作利落地搬起昏迷中的戚昀。

  业务很是熟练啊,看来没少干搬尸……啊不搬人的活计。

  孟怀曦颔首,跟着打头的暗乙出石室,又随手点了两个落在后边的,说:“你们两个留下善后。”

  *

  涯石街,孟府。

  孟珍珠领着琥珀照常去门口等三姐姐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意外。

  这个意外是一个人。

  这人肩上被说不出的武器捅出斗大一个窟窿,鲜血汩汩往外流,彻底染红了他肩上的青色布料,血珠滑落下来还渗在青石板相接的石缝里。

  他虽然昏迷不醒,可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柄卷刃的刀,刀鞘上缀着一颗佛珠。

  琥珀骇然:“姑娘,这……”

  孟珍珠掐了掐手心,蹲下来伸出手指探过他的鼻息。

  是个活人。她松了口气,转头道:“咱们把他带回去,就安置在西边的厢房。”

  琥珀瞧上去万分犹豫,“京中正是多事之秋,小姐还没有回来……”

  孟珍珠摇了摇头,打断道:“他身上穿的是大理寺的官袍。”

  琥珀更是惊讶,平日里竟不知道四姑娘如此机敏。

  “去请张大夫来一趟。”孟珍珠手指挡在唇边,偏过头嘘了声,“小心些,不要声张。”

  ……

  戚昀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那一处演武场的地宫里。但周遭陈设都很新,不像十几年后那样衰败。

  所有人都似记忆中的麻木,机械地学习一切杀人的技巧,机械地进行每日比斗。

  而他是这个牢狱中,唯一一个可以自由行动的。

  戚昀循着记忆往黑暗更深处走,他看见眉目间尚且稚嫩的自己坐在案几前,同身边一个嬉皮笑脸的少年对着一张布条比划。

  他想说,别去,再忍耐些时候,不要用那个处处都是漏洞的计划。

  戚昀张了张口,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养着这座地宫里的人,是被话本写烂了的专职暗杀组织。

  他们从人牙子那里或者自己寻来根骨不错的苗子,从小培育。但跟贵族家中习惯养着暗卫不一样,他们不在乎人命。

  这座监牢中萦绕着散不去的腥臭,一如漆黑的石墙,是望不见希望的地狱。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沉沦在这样的黑暗中,房间中的两个小少年就是反叛者的临时头目。

  场景霎时一转,噩梦如期而至。

  戚昀其实记不得当年他杀过多少人,就这样静静看着,看着年幼的他拿起刀从人海中撕出一道口子,看着红血丝爬满他的眼底,额心青筋暴突,到最后终于失去了理智。

  那个十来岁的他,所到之处,尽是一片血海。

  他的刀,不论友敌。

  尚且年幼的、惯爱撒娇的孩子抱着他的膝盖求饶,却未能幸免于难。

  爱笑的少年头颅被刀整整齐齐地砍下,伏倒在他脚下,嘴唇都还在无声的呢喃:“逃……逃出去。”

  血色侵占了视野,几乎要被周身浓郁的、有重量的黑雾吞噬之际,戚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应该啊。按理说,第一日就该醒过来的。”

  温热柔软的手指拂过他额间,莫名有些痒。他努力想睁开眼,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怎么都挣脱不开。

  “莫不是想讹上我?或者要让我良心不安率先妥协?过了这些年,你这心思越见深沉。”戚昀听见她嘀嘀咕咕半天,又叹了口气,“那陛下就赢了呀。”

  戚昀忍不住轻笑,他哪里有赢过,分明次次都是她靠耍赖硬是扭转局面。

  这一声笑,终于透过那浓稠的暗雾传了出来。

  孟怀曦眼前一亮,“我都提心吊胆三天了,陛下可算醒了!”

  呀,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戚昀唇角干涩,嗓音有些哑:“担、心?”

  孟怀曦吸口气,不否认:“是,我很担心。”

  戚昀眉心微微舒展,目光落在孟怀曦脖颈间,又重新搭下眼帘,他在那座废弃的牢狱中对她做过很不好的事,还差一点伤到她。

  孟怀曦拿过一个红釉的茶碗,提起调羹,把水喂到他嘴边。

  戚昀就着她的手润过唇,接过茶碗自己用。

  “那日猎场事发突然,我们也没能留个消息,营中差点大乱。听小郡主说这一回她同柳家大姑娘都立了大功。”这三天对着昏迷不醒的他养成了絮絮叨叨的习惯,孟怀曦自己也没发现。

  “你这个病症需得加紧治疗,但是我有许多弄不明白的事情……”

  戚昀抬起眼,忽然犹豫起来:“阿萤……不生我的气?”

  孟怀曦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她这个无比健康、能吃能睡的还能跟个病号计较?

  再者,他其实也没做什么。

  就……孟怀曦耳垂悄然红了,“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只是有很多疑惑。”

  戚昀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三个问题,你可以只答是或者不是。”孟怀曦将温热的巾帕撤下来,放在案几边。

  戚昀迟疑了片刻,看她的注视下嗯了声。

  孟怀曦斟酌着分寸,吸口气道:“那个假模假样的佛龛是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戚昀手掌蜷握,垂下眼:“是。”

  孟怀曦:“是不是有人背着官府限制你们的自由?”

  戚昀指节泛白,强自忍耐着:“不错。”

  孟怀曦推算了一下年月,他小时候最多也就十来岁,那时正是她父皇雍惠帝治下,算得上一段少有的太平日子。

  吏治还算清明。

  可竟然还有人敢这样堂而皇之的豢养私卫,简直不把王法放在眼里!

  “是从前的……”孟怀曦想了好一会儿,不确定道:“七杀?这个的雏形?”

  戚昀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孟怀曦低着头,将得到的信息串联起来,几乎就能拼凑出大致的真相。

  却是她狭隘了。

  在宫里待得太久,会让人看不见人间,这话说的不假。

  他搁在锦被上的手掌由于过分用力,甚至微微痉挛。孟怀曦皱着眉,覆上他的手背,动作温柔的解开他紧握的手掌。

  “轻一点。”

  戚昀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从前的事,现在却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他很直接地问:“想知道过去的事?”

  孟怀曦含糊道:“想,也不想。”

  想知道他过去经历了什么,又害怕过度的回忆激起应激反应。

  戚昀像是能看出她的顾虑,长眉轻挑:“我尚且没有那么脆弱。”

  孟怀曦腹诽:是是,就是会不小心激发病娇模式。

  “有看过斗狮吗?”戚昀看了她一眼,坐起来又问。

  孟怀曦没有反应过来,机械地放了个枕头在他腰后。戚昀想着又皱了眉,自言自语道:“应该是没有的。不要去看,会吓到。”

  孟怀曦没抓住重点,只是想,难道她看上去这么弱鸡,会被个角斗吓到?

  戚昀用一种讲故事的口吻,缓缓道:“……把所有看得上眼的狮虎豺狼放在同一个笼子里,拿自由或是厚禄引诱,让他们自相残杀。”

  “最后只用层层比斗中活下来的优胜者。”

  孟怀曦了悟,这就是另类的养蛊。以活人为蛊,养出最威猛的蛊王。

  “虎豹强大起来会就想要挣脱这个囚笼,我们从很早就开始计划,最后也成功了。”

  戚昀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为什么说是面无表情呢,因为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眉毛都没有弯一下。他的音调很平,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东西:“他自以为聪明一世,临了被自己养出来小虫子反噬。”

  这个他应该是指的那个幕后组织者,孟怀曦想。

  “只是代价太过惨重,先前那一处演武场……活下来的,只有我。”

  也只有他所在的这一处这样惨烈。

  戚昀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说:“本可以不这样的,是我没有安排好。”

  世界上最让人难以释怀的三个字,大概就属“本可以”了吧。

  戚昀头疼得厉害时,偶尔会想,那时候他本可以打听到更隐秘的消息,本可以……控制住自己的。

  怪不得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一再小心,走一步想三步。

  孟怀曦叹气。

  “任何一种反抗都会付出代价。”

  孟怀曦眼底有明显的青黑,没忍住打了个呵欠,趴在他手边,道:“或许你会觉得我这话说的轻巧,确实,我没办法感同身受。”

  “但既然是自己选择抗争,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丢掉性命,也不会有多少让人牙酸的后悔情绪。”

  顶多有些遗憾罢了。

  遗憾没能去看更广阔的、外面的世界。

  她眼里浮出零星回忆的神色,不沉痛,甚至有点不放在心上的散漫。

  以己度人。

  如果让她来选,也一样会拿起刀。

  没有别的高大上的理由,只是不甘心一辈子蜷缩在阴沟里当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也不乐意任由旁人摆布。

  孟怀曦这样说:“个人抉择,与旁人无尤。”无论什么决定,只要不牵涉到旁人,那就是一个人的事。

  风险与机遇同存,这是她信奉的原则。

  戚昀眼尾眯起,语气有点危险:“所以你想离开,也是个人抉择?”

  孟怀曦语噎,这个人怎么还带翻旧账的。

  看着她哑口无言,戚昀竟然低低笑了起来,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恶劣因子又开始作祟。

  孟怀曦:你是什么新式幼稚鬼吗!

  戚昀倾身,捏了捏她的后颈肉,力道不重,就这样让人靠过来。

  “还走吗?”他抵着她的额头,手掌从背脊向下顺。

  孟怀曦并不直接回答。

  怎么忍心一走了之呢。她闭上眼,就那样往人怀里靠,叹息着:“败给你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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