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嘈杂，但荣谨听得清楚夏葑的邀请。

　　荣谨没有傻到以为是听岔，她回头望了眼言笑晏晏的夏葑，冷声吐出二字：“谢谢。”

　　话落，她收回视线，朝熟悉的出口方向走去。

　　“为什么？”夏葑跟在荣谨身边，语气轻快，并未生气。

　　真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荣谨还是好心解释，“没钱。”

　　干脆利落的回答让夏葑不由生笑，“那我请客如何？”

　　“没时间。”

　　荣谨话语淡淡，脸上没有任何感情起伏，既没有心动，也没有生气。

　　夏葑对她的回答感到意料之内。

　　确实，性子冷清的人不会随便和陌生人结伴。

　　“好，既然如此……”夏葑朝荣谨艳丽一笑，荣谨原以为她会识相离开，却听到她说——“那我们就认识一下，我叫夏葑，目前在设计A组，请问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喝个咖啡？就在大厦一楼的咖啡厅。”

　　大厦一楼有个咖啡待客厅，员工下班或午间休息期间会来这里小憩闲聊。

　　因为夏葑的执着，荣谨才多看了眼这执意要和她“喝咖啡”的女子。

　　喝咖啡……

　　浪费时间和金钱的玩意。

　　荣谨还记得几月前为约会去了家白开水都贵的要死的咖啡厅。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离开咖啡厅之后发生的事。

　　她遇到了林邀月。

　　夏葑戴着优雅的微笑，只见眼前冷淡的女子在她发出邀约后不是第一时间拒绝，而是沉默，可又不像是在考虑，更像是走神。

　　真是难以捉摸的人。

　　也许是感受到陌生人灼热的视线，荣谨缓回神，她没想到她会因别人的一句话联想到林邀月。

　　最近回忆林邀月的次数，好像有点多，或许不是件好事。

　　“考虑的如何？”夏葑还是友好地笑着，很有耐心，风情万种的眼眸直直盯着荣谨。

　　荣谨淡淡回她，“你直接说出你的目的。”

　　省钱省时间。

　　“关于你工作的事情，要听吗？”夏葑听懂荣谨的话。

　　荣谨视线自上而下观察夏葑，她在刚刚无聊之时在官网上看职员资料，这个叫夏葑的人是A组组长，同时还是设计部的主任。

　　“好。”荣谨应下。

　　“我们到那聊。”夏葑指了指不远处的待客厅。

　　荣谨见那没多少人，便点头答应。

　　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聊的东西，应该不会有太多问题。

　　·

　　林枫歌得到林邀月的回复，带着她来到公司，介绍和安排有关事宜。

　　两人正好在一楼走着，路边经过的员工认出林枫歌，朝她打招呼。

　　“前面是公司文化墙，还没有更新，你发张相片给刘特助，他会处理的。”林枫歌前几天偶然经过待客厅，看到公司文化墙的职工相片里还有被开除的总监。

　　“好的。”

　　林枫歌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可可香味，心情舒缓，从她第一次来时就喜欢这的独家咖啡，可惜老咖啡师辞职，她如今再喝都回味不了曾经的味道。

　　“要不喝杯咖啡再回去？”林枫歌低头看手表。

　　“好。”林邀月看出是母亲想喝咖啡，自然选择答应。

　　待客厅环境清雅，座位和座位间隔得较远，林邀月和林枫歌在柜台前点完咖啡后便坐在沙发上等待。

　　林枫歌向林邀月讲今天下午的事，提到荣谨时，林枫歌稍有感慨。

　　“我还以为荣总塞来的人没有什么能耐，能力是有，可似乎团队相处能力不行，且性格孤傲冷酷，喜欢单干……不过意外的是，评选的票数是一半一半。”

　　林枫歌一向倡导团队合作、公司凝聚力，对于和团队格格不入的，她不想浪费他们的天赋，会有额外安排。

　　林邀月两手搁在橘红色柔软沙发上，视线轻轻一瞥，精巧落在一个清冷的身子上。

　　秀气的眉头微微上扬，心里也觉得充满缘分。

　　只是荣谨不再是一个人，身边多了位美艳的女子。

　　她没有移开视线，眼睫垂了垂。

　　林枫歌注意到女儿神情稍有变化，跟着看过去。

　　荣谨背对着她们，林枫歌看不清她的容颜，倒是认出她身边的夏葑。

　　“那红头发的也是设计部的，叫夏葑。”林枫歌解释。

　　林邀月轻轻颔首。

　　夏葑和荣谨走到并坐在前方几米远的位置，林枫歌看到荣谨侧脸，隐隐有些印象，皱眉回忆一番，才记得在照片中看到过，正是荣谨。

　　荣谨正好背对她们，旁边是公司文化墙，她心下有点烦躁，原以为夏葑会很快说出目的，没想到还拖延时间，硬是拉她来喝咖啡。

　　夏葑看出荣谨微皱的眉头透露出的不耐，轻笑，“你不喜欢和别人接触？”

　　“是的。”荣谨语气冷淡，将不满二字明摆着写在脸上。

　　夏葑双手交叉搁在桌上，“这可不是件好事，你要是想和公司的人相处就必须做出改变。”

　　“很多性子和我相反的人照样无法和别人和谐相处。”荣谨不认可夏葑的话。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荣谨想到B组左右摇摆的同事，轻哂，“因为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要考虑别人的眼色，拥有和别人和谐交往的技能确实很好，但想过得更好关键还是要看所处团队对待他们的态度，需不需要有利于和谐相处的人。”

　　“你倒是看得清。”夏葑未料到荣谨的话有几分道理。

　　八面玲珑的人，未必就招人喜欢；为了团队着想的人，若团队不替他们考虑，则他的作为意义不大。

　　“我看过你的作品，很不错，独特而犀利，还是我喜欢的类型。”夏葑将话题转移。

　　“谢谢夸奖。”荣谨对别人的赞美十分受用，不爽的心情稍微恢复些。

　　听出荣谨话中的刺减少，夏葑琢磨出荣谨的心思，未免摇头失笑。

　　“你很有能力，这点所有人都承认。”夏葑直盯着荣谨深邃的眼眸，“可是你不懂得回避锋芒，适当的韬光养晦、正确的人际交往将会对你有很大帮助。”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荣谨在夏葑话音一落下就给出回答。

　　完全没有因夏葑的话陷入思考。

　　可能是狂妄而不信任，可能是她早就考虑过这些。

　　“你……”夏葑无奈，荣谨性子她难以揣测。

　　“你很聪明优秀，但不适合职场，你更适合单干。”夏葑说道。

　　两人讲到后面音量加大，坐在不远处的林邀月和林枫歌依稀可以听清。

　　林邀月的视线从头到尾都在荣谨身上，就连服务员端来咖啡时都忘了像往常一样说声谢谢。

　　林枫歌听到夏葑的话，略有赞同地点头。

　　荣谨没有在夏葑口中听出恶意和傲慢，对夏葑自然生不出气。

　　她靠着单人沙发背，姿态慵懒随和，橘红色的沙发削减她身上犀利的锋芒。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在告诉我为什么有实力的我会在下午的会议上陷入僵局。”荣谨淡淡开口，冷淡的眼中夹带着漫不经心，她一手搁在扶手上，一手置于膝上。

　　“确实，我认可你的话，八面玲珑、看人眼色有利于在职场苟且，甚至可以说现在的社会让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人更容易活下去。”荣谨从来不是未经人事的单纯少女，她很早就懂得这些。

　　“可是，”她语调上扬，眼中的几分漫不经心很快消失殆尽，剩下的是坚定和犀利，“对于个人发展，要混得好，或者认为工作就是为了一份钱活下去，满足于个人的生活需求，最佳的职场生活不仅要会讨好上司、将同事收拢为自己的小集体，还要学会浑水摸鱼，推诿扯皮，工作期间多上个厕所都是赚到公司的钱，干的越多越吃亏，努力构思出一个创新点不如别人倒下一杯水。”

　　“和剥削较量的最大方式就是让自己舒服，用最小的力量换来同等或是更高的报酬，这在一个封闭虚伪的体制运营下完全可行，因为所有努力的、守规矩的人都受到了惩罚。”

　　荣谨淡淡说完，黑眸又变得随意起来。

　　不惩罚破坏规矩的人就相当于惩罚守规矩的人。

　　夏葑语塞，她当然懂得默认张喜鹏、江原九这样的人混得风生水起，就是默认职场潜规则。

　　她来到公司多年，一路不能说一帆风顺，但也没经历大风大浪。

　　她善于学习和观察，懂得利用条件让她变得更好，她虽不至于做下三滥的事情，但也承认像江原九的人“很聪明”。

　　她在默认这个规矩的合理性。

　　荣谨在夏葑的沉默中继续开口，“对于短期个人来说可能不错，但对于整个公司和员工长期发展是不利的，尤其是在一个以凝聚创造力为口号的设计公司中，用官僚体制来运营，明显是自缚枷锁且可笑。”

　　荣谨指着旁边文化墙上的红色大字，嘲讽地勾了勾唇。

　　夏葑顺着荣谨的指引看去，无意间瞥到上面集团董事长的相片。

　　那清冷的眼眸，倒是和眼前之人如出一辙。

　　林邀月听到荣谨的话后唇角微扬，轻笑起来。

　　真是大胆，敢在公司大厅里说这样的话。

　　林枫歌不如林邀月轻松，长眉深深折起，红唇微抿，思考荣谨的一番话。

　　“我们公司在林总的带领下变得越来越好，林总对浑水摸鱼的人绝不容忍。”夏葑还是忍不住为她待了多年的公司辩解，和朋友聊天后她才发现，镶玥设计的氛围远比其他地方好得多。

　　荣谨听她讲下去，没有打断。

　　“我明白你说的话，可这是个人难以改变的。何况你只是普通员工，就算有意见有反馈，哪怕提出来，决定如何改变的还是大领导们，你个人是难以改变这种局面。”夏葑左右看看，希望周围没有人看见或听见荣谨的批判和讽刺。

　　天啊，怎么会有如此大胆的人？

　　刚松了口气的夏葑身子蓦地一僵，斜侧方那冰块般的脸，熟悉的身影，不会就是……

　　荣谨当然知道很多事不是一夕就会改变。

　　当初父亲在世，负责处理镶玥设计和镶玥地产的事，那时公司才刚建立，父亲说一定要注意公司的团队氛围，领导层的选拔需格外看重。

　　“我知道。”荣谨站起身来到文化墙前，手负在身后，抬头扫过上面的内容。

　　“林总确实有能力有手腕。”荣谨淡淡点评，盯着上面林枫歌的相片，“林总的思想是好的，但做法还欠缺很多。”

　　夏葑就差疯掉，挤着眼睛，努力让荣谨看到身后不远处坐着的boss。

　　荣谨啊，你要么闭嘴要么小声点，说坏话不要在大庭广众下说！

　　林邀月浅棕色的眼眸沁出丝丝笑意，嘴角扬起宠溺的弧度，心情不知为何愉悦起来。

　　与之相反的是林枫歌，她眼帘微垂，神情冰冷，等待荣谨说出来的话。

　　她倒是小看了荣谨。

　　荣谨面无表情收回落在夏葑身上的视线，她看不懂微表情，不过此时夏葑脸上表情夸张，她照样看不懂。

　　似乎有火烧眉毛的事发生，又似乎看到有人在摸虎屁股。

　　“一条污浊的河流，你觉得仅仅是最上层的水肮脏吗？底下还停滞堆积着垃圾，污染源还在，就算换了水还会被污染，能有多干净？”荣谨没有点到为止，在夏葑跳动眉毛下的眼眸注视中，无情道：“林总的想法是好，但她的信息来源却很狭隘，威慑力不足以改变员工的心态，比如说你们。”

　　“而且，据我观察，被开除的前C组组长和总监都是在损害其他人，如设计部部长和副部长的利益下才被挖出来的。”

　　夏葑脚下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快要捅穿瓷砖地面，脸上的表情从无法控制到毫无波澜。

　　她刻意回避林总的视线，但还能感受到冰冷目光直直过来。

　　荣谨，你是来打工的，不是来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

　　为什么现在的新人还会关注此事？

　　夏葑心如死灰，只希望林总实事求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她抬眸看向荣谨，因难受而弯下的腰霎时变得笔直。

　　荣谨负手站着，黑眸如黑曜石般清冷夺目，薄唇微抿，笔挺的黑西装衬出她笔直修长的身子，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威慑力弥漫。

　　加上荣谨俯视的视线，让夏葑不禁生出错觉，眼前的人是总部派来的领导，暗中观察子公司的业绩和发展。

　　她上一次感到如此压力还是在两年前，她到首都参加培训，董事长晏镶玥从旁边经过，心中油然生出敬畏和佩服。

　　荣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邀月的笑容加深，十指交叉合拢，偏头看了眼百感交集的母亲林枫歌。

　　林枫歌心中是五味杂陈，先入为主的她对荣谨比较看轻，但荣谨的此番话大大改变她对荣谨的印象。

　　话语犀利，毫不委婉。

　　但没有因自己的观点倨傲，认可且批判。

　　完全是从公司长远发展来考虑问题，摆脱个人情绪束缚。

　　不是因为没有选中她为组长，她想得更远。

　　林枫歌缄默着，反思荣谨对她的批判。

　　没有发现不代表没有，若要连根拔起，公司的人几乎都有问题，每个人都在创造结局。

　　荣谨将遮羞布拿开，将污染源展露出来。

　　林枫歌盯着荣谨的背影，对她更加赞叹。

　　确实有实力。

　　她很少赞赏别人，这是最由衷的称赞。

　　夏葑心底的情绪慢慢缓和，最终无奈笑了笑。

　　“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第一眼的感觉果然没错。”

　　她偷偷瞧见林总神情，没有发火反而在反思，看来没事。

　　荣谨没有回答她，坐回沙发上，“你还有其他事吗？”

　　“有。”桌上的咖啡早就不烫嘴，夏葑却没有动过。

　　荣谨等待夏葑的话。

　　“你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女朋友？”

　　荣谨：……

　　这话题转变的猝不及防。

　　“为什么？”荣谨想到前不久中午吃饭时总有人搭讪，烦死她了。

　　听力超群的林邀月在听到夏葑的话后，嘴角的笑意如水凝固成冰。

　　林枫歌还在反思，没有发现女儿的变化。

　　夏葑看见不远处有人向她们这边走来，没有在意，继续说道：“你的性格，我很喜欢。”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谢谢。”荣谨有礼地拒绝，她不想参与无聊的话题。

　　她站起身，刚转过身子，视线毫无防备地闯入一双温柔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