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历史 > 《那一只小飞天儿免费无删+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94章 芊芊小麻雀
水清浅以为自己只是踩了一个文安郡主,其实,他犯的是众怒。
打从最开始,这只小麻雀胡打误撞混进来的,就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然后,还没等有姑娘过来打招呼,他便一顿饿鬼投胎似的捧着两大盘点心吃个精光,考虑到此形象的粗鲁不堪和女孩子们对容貌攀比十分在意的微妙心理,小麻雀便彻底不受待见了。之后,水清浅主动出击,三言两语把包括文安郡主在内的一班贵女,涮个底儿掉。
谁都不傻,一经提点,谁还不明白《国色天香》里暗含猫腻?文安郡主本人可以被大家踩入泥里,但东洲贵女的身价绝不能因此从云端落入泥土。今天这个仕女游园会场合特殊、目的特殊,让外藩蛮女看笑话是大忌。可就像之前说的,蛮女也不是白痴,她们看不懂画,难道还听不懂人话吗?
这只可恶的小麻雀!
“瞧瞧……瞧瞧,就你是个精乖的。”大公主这时笑着走过来,点点水清浅的额头,语气很宠溺的样子,“被你这只小麻雀一语道破,后面的戏,文安都没法给大家唱了。”大公主招来女官,“把画先挂出去试试,看看能引来蝴蝶么?”
大公主的举动,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到牡丹画本身上来,然后大公主回头有意无意地解释,“文安之前还跟我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说难得有这样热闹的场面,闺阁游戏之作又不必当真,只是她也不知道这个法子到底成与不成。”
“成成成怎么不成。郡主姐姐一向心思巧妙,难得想出如此精妙的手法。”
“就是啊,那一定会很漂亮。我要去外面了。”
“我也要去。”
“讨厌!都怪这个小丫头啦,干嘛破坏给人家的惊喜嘛!”
水清浅有点呆滞。
他真没想到女人的舌尖端得如此厉害,同样三五句话的功夫,几个小丫头你一言我一语,众志成城竟织出张遮羞布给这事儿圆了——尽管圆得生硬,可好歹圆了。就算哪个外藩女想拿这件事做笑话,之前任何发生过的不光彩事件也只属于个人行为,跟其他豪门贵女无关,跟身份地位也无关。更有,这一切丢脸事情的罪魁祸首,被大公主和几个小丫头当仁不让地扣在水清浅头上。日后若真有人追究这个芝麻小官的家眷的责任,那芝麻小官的下场可想而知……
水清浅太乐观了。
哪用得日后追究?现在,当下,他就被‘究’了。
大公主领着众人去院子赏画时,场面一时乱哄哄的,水清浅也没留神,一不小心就被一群小丫头一窝蜂的欺了身,顺着她们的推推搡搡,被推进了小黑屋。稻香村这边的竹茅屋的里间。里间这里没窗子,只有一扇门,光线阴暗暗的,水清浅踉踉跄跄地好不容易站稳,一抬头,发现原来门帘子两边,排了两溜不苟言笑的宫婢,若拿着仗棍,唱着肃静,还有真点左青龙右白虎的架势。若真是个寒门小丫头,怕是这会儿要吓哭的。
水清浅一眼从头扫到底,哦!他就说嘛,自己怎么会连三五个丫头都抵不过,原来人家找了帮手的。而屋中端坐竹椅的,正玩着手镯摆姿态的那位,还是个老熟人。只是比起曾经骄傲张扬的样子,她现在看起来差多了,倒不是说如何凄凉,但那脸色,那排场,那衣裳装扮,感觉就是失了光彩,显得晦暗、陈旧。高氏覆灭,华妃赐死,赵王再无登顶希望,她一个没有依仗的公主…………她现在体会到小幺曾经经历过的艰难了吗?
水清浅忽然想起月桂哭着找他说情的那个下午……刚刚起了点恻隐之心,只觉得胳膊突然被紧抓,耳边响起一声娇叱,“贱婢!大胆!见了公主还不跪下!”几双手过来推搡,同时往他腿弯处猛地踹了下狠的。咕咚,膝盖一软,磕在地上,水清浅暗自嘶嘶叫痛:个死丫头,她那点儿可怜了?
“你叫芊芊,是吗?”月桂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开口,就像最不心善的地主老财盘剥佃户时用的那种口吻,“哪个府上的?”
水清浅层层起了鸡皮疙瘩,敷衍道,“我叫钱芊芊。”
“大胆!为何自称奴婢?”又被推搡了一下。
“我出身官宦良家,”水清浅回头看了眼动手的宫娥,比起月桂的跋扈脾气,水清浅心里最是厌恶的其实是这种仗势的狗腿子,“你是官奴吧,真没规矩。你就是这么对官家请来的客人说话哒?”
“放肆……”
“还有没有管教嬷嬷么了?”水清浅甩开她们抓紧的胳膊,揉揉膝盖站起来。五年的太学武功课,他或许贴身肉搏不是谢铭的对手,但对付几个小丫头还不玩儿似的。水清浅慢条斯理的开腔,“我拿着鸿胪寺的帖子进门,上面盖着官署大印,是皇家御园的客人,你一个宫奴就对客人大喝小叫的?”水清浅扫了一眼月桂,这个被人拿刀使的傻大姐。然后,再转到这个宫女身上,集火,“这是谁家的奴才,怎么教的规矩!”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月桂拍着椅子站起来,“小小的寒门女,见到本宫不跪,便是大不敬,大不敬便该受罚……”
“你是谁?”水清浅直接给月桂噎回去了。
“真是个无知乡野村妇。”文安踱着步进来,想必是外面安置好了,“这是皇家的十一公主,你冲撞了公主,胆大放肆,出口狂悖,其罪……”
“欺负我人小不懂呀。”水清浅打断她,同时伸手指着月桂,“公主哪里会这样泼辣没体统?刚刚我可是见过大公主的,大公主是何等高贵典雅,温柔大度……你敢请大公主来认人么?看看大殿下会不会认下这泼妇?”寻常小麻雀也许真的会被月桂她们的仗势给吓到,水清浅却太很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弯弯绕,捏住对方的软肋,把月桂骂得从头到脚,全无担心。
“你…… 你……”月桂气的脸色乍青又白,胸脯急剧起伏。
月桂和文安并不傻,她们偷偷摸摸的给小麻雀下马威是一回事,真把永康大公主喊来,看永康大公主不剥了她们一层皮。今天这是什么日子?眼下是什么场合?私下侮辱受邀而来的客人,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水清浅用无声唇语激她:泼!妇!
“掌嘴!”月桂炸起来怒吼,“拉去掌嘴!!”拍桌子的怒吼。
月桂吼音刚落,一个宫娥迫不及待冲过来,轮圆了胳膊——啪,一声脆响。
“啊!!!!!”
芊芊小麻雀这杀鸡似的一声惨嚎,别说外边的院子,就是院子外边的院子也被听见了。
文安郡主和月桂公主脸色刷得青白青白,难看得要死。
外面,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的盯着那边,主事的永康大公主心里堵得不行。
文安刚刚那点小动作,永康公主看见了,心里也明白:被当众落了面子,想要给小麻雀点颜色看看。从心里来说,永康公主不想管。堵住嘴,任你们作死一只寒门小麻雀,她乐得睁一眼闭一眼,但前提是,这种事情永远不能拿到台面上。
永康大公主面沉如水,带着贴身侍婢走到内屋,一眼扫尽屋内情形,看到了妹妹们狼狈的样子,也看到钱芊芊,心里如释重负的出了一口气。
刚刚宫娥冲过来要掌嘴,水清浅左手一格挡,右手抡圆了一个大耳刮子反抽回去,这熊孩子可没什么‘不打女人’的戒条。小飞天有仇报仇是亲爹手把手教出来的。所以,他结结实实的一声脆响给扇回去,同时,还嗷一嗓子嚎冤出去,惊了所有宾客,从此立于不败地位。
大公主殿下看到了那只嚣张跋扈的小麻雀,不但不能恼恨,她还得庆幸,庆幸钱芊芊完好无损,感激小麻雀的嚣张跋扈。幸好这是没打到她,不然,钱芊芊的面上真的带了掌掴的痕迹,那就是天大的丑闻。文安郡主刚刚已经出了一次丑了,如果再有一次,郡主挟私报复、公主掌掴宾客,传出去哪怕一点儿风声,官家那张老脸就等于被她们剥下踩在脚底。你敢让帝国皇帝丢脸,宗族中枢就敢让你没命。现在,小麻雀无事,挨打的只是一个宫娥,一切就好抹糊过去了。就冲这一点,永康公主还得夸,夸芊芊小麻雀打得好。
“这起子奴才,越发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永康公主定下基调,一挥手。“都堵了嘴,扔慎刑司发落。”小黑屋里除了公主、郡主和水清浅,剩下的,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大姐……”月桂脸色越发白了,这里面有她的贴身大宫女,她的心腹,她得用惯的婢女……
“小妹,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心肠软弱了。如此惯得这帮奴才失了体面。笨手笨脚打翻了热茶,烫了也就烫了,偏偏嗷得跟猪嚎一般,惊了多少贵客?”永康公主三言两语拟了一整套故事出来,她转头看了钱芊芊一眼,又转过头,“月桂你过来,在这儿,好好谢谢芊芊姑娘,若不是她手疾眼快,怕是真的把你们烫伤了,如何是好?”永康大公主睁眼说瞎话,压着月桂跟钱芊芊行礼。一个钱芊芊微不足道,她只是顺手整治看不顺眼的月桂罢了。
本来永康公主跟这个小妹没利害关系,年龄差太多,月桂出生的时候,她都出嫁了,井水不犯河水,面上维持皇家和气,可谁让他们害了她的太子哥哥!是,就算高氏一门的谋逆罪证据不足,被石恪大人驳回了,但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管你是不是真的铁证如山。心结过不去,永康大公主就没有维护月桂的心思,皇家不可以丢脸,但小妹妹的个人利益维护,她可没那份闲工夫。
压着脸色青白的月桂道了谢,永康大公主继续道,“月桂,回宫后,我会跟父皇说,拨几个有经验的嬷嬷□□□□你身边的人,日后不能有这样的事发生。”三言两语,永康公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把这边给抹平了。然后,她还得把这几个首犯包括芊芊小麻雀,全须全尾地带到众人面前遛一遛,以消任何不良影响。
“行了,我们出去看画吧。”永康公主断了官司,站起来,看到芊芊小麻雀,忽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芊芊姑娘,今天游园有特殊,你刚刚也看到了,这里有诸多朝圣小邦的贵女参加。按着开始的说法,该是每位闺阁千金都要展示才艺的,可你来得迟,没赶上跟大伙一起作画。不过这些外族贵女也都表现了,按着规矩,我们也不好厚此薄彼,坏了规矩,丢东道主的脸面,对不对?”
看,这就是大公主殿下的手腕了。
大公主的女官跟着敲边鼓,“大公主殿下的意思是,一会儿待大家赏完画,姑娘也挑一样才艺展示给大家看看?”
“展示什么?”
“作画,诗词歌赋……不拘什么,自己挑一样就好。”
说是这样说,但不管表现什么,这都不是一日之功,根本不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可以完成的任务。光是一点就被限制了:出身太低,不当个睁眼瞎子就谢天谢地了,没有身份,连像样的琴棋书画的师傅都请不到。永康公主毕竟是公主,不待见月桂是一回事,放任外人欺负皇室公主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小麻雀!她也饶不了她!
这种刁难,水清浅一点儿也不意外。
其实,不用大公主设圈套,水清浅落文安郡主的面子时就有了出手的准备。水清浅也是有荣誉感的。他扭头看着外面的热闹,“既然大家都画画,那我也画一幅吧。也别等大家都赏完再画,我可以画得很快的。”
“姑娘要在哪张案子上画,需要什么笔,什么纸?”女官要着手安排。
“嗯……”水清浅看看外面天色很好,“在院子里吧,中锋狼毫,两丈素绢。”
虽然不晓得屋内真正发生了什么,但一听那傻乎乎的小麻雀要在庭院里作画,还不懂装懂的要在素绢上作画,呼啦啦一帮豪门闺秀全散到这边等着看笑话了——这只迷路的小麻雀今天就是来给大家逗乐的吧?
本着看笑话的心情,东西准备的极快。书案被女官着人搬出两张放在院子里拼在一起。笔墨纸砚,东西很快准备了齐整。
好戏开锣。
真是不知死活——很多人当下如此想。
水清浅伸手摸了摸素绢的质地,狼毫齐眉举至眼前,观其峰;青砚,冰泉,松烟墨,水清浅点了水,开始慢慢研磨,趁这个机会,他在酝酿。尽管当前处在这清庐茅舍,外加被一群钗环玉佩的环绕,不合意境,不过,他心中沟壑。
墨研好了,浓淡正合适,水清浅探笔,抬手,下笔如神。
画石,钩其型,皴纹理,淡墨渲染,浓墨点苔;
画柳,遒劲柳干,柔嫩柳条,柔中带刚,不露锋芒。
画云,墨淡,色薄,层层加染。
拖笔而风动,变墨而水流。
近景,山泉流淌,曲径通幽;
远景,千峰叠嶂,云遮雾掩,江河浩瀚,水天一色,
水清浅用泼墨写意的画法,在两丈素绢上大开大合,江河气势奔腾,云巅瑰丽灵动,好似万里东洲山川毓秀全部跃然纸上,山石水木浑然天成。磅礴、雄壮、清奇、俊秀。这是一幅哪怕扔到弘文馆帝国藏书楼,都没有人会说‘不好’的画。
这是水清浅六岁那年,跟着父母游玩东洲名山大川的亲身经历,它的俊秀,它的雄壮这么长时间一直藏在水清浅心中。水清浅这几年消闲排遣,时不时地画上两座峰,画上一江水,画石、画树、画人、画屋……他曾经变换过好几位大师的笔法诠释那些山河美景,他画正面、画侧面,哪怕角落的一株草,他都用各种画法画过很多很多遍。
它一直是局部的,它一直是凌乱的。直到最近,它终于成型了——因为有一只睚眦必报的小飞天要找个机会打压郡主嚣张气焰,所以他认真构思了完整的它。
直到现在,它完全属于了水清浅。
‘十一郎’曾说过,总有一天,它会彻底甩开大师们的影子,成为鹭子自己。
满院子,被镇得鸦雀无声。
水清浅觉得很疲惫,尽管是一气呵成,耗时耗力也远远超过了水清浅的计划,这一幅画足足耗了他将近两个钟。此时已是夕阳西下,霞光满天。文安郡主不知何时也站回人群中,水清浅抬眼看到她,抬眉,微微一笑,本来还想刺激两句,但这幅画把那股气吞山河的胸怀挥洒得淋漓尽致,心境被影响的不一样了,搞得水清浅觉得继续整蛊打压那小丫头片子,怪没意思的。
更大的原因是,他累了。
看到她旁边的大公主殿下,还有她们身后不远的女官,从她们表情出发,水清浅忽然意识到不太妥当,“啊呀!我都没想到要这么久的。这个才艺表演耽误大家回城了。我爹爹可没想让我这么晚回家,诸位姐姐,我要走了,后会有期。”大家还没回过神,这只叫芊芊的小麻雀倒是干脆,三句两句告别说要走,然后笔一扔,蹦蹦跳跳的就跑出去了。
永康公主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本犹豫要不要开口叫人拦住,却在回头时看到了文安郡主那阴晦的脸色,歇了心思。让小麻雀当众做画,永康公主没安好心。但如今这种情况,大公主却真得感谢那只小麻雀的神来一笔,没有这幅画作脸,满帝都闺秀的名声,还指不定被这些个蛮女传成什么样……
永康公主冷眼看远处的文安郡主低声跟侍女嘀咕,然后侍女转身往外疾走,她大概能明白她打得什么主意了。文安啊文安,你也忒不争气了。
章节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