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不得对女王无礼！”王太子旁边那一群跟班团终于不能忍了，纷纷愤怒地瞪着缪宣。

　　缪宣对他们来说是异族的旅人，而这么一个外来人当着王太子的面恣意点评他与女王，这确实是太张狂了。

　　布莱兰特再次伸手制止了他气愤的同伴，面前这位精灵的实力深不可测，也许他的实力超过了九星，绝对不是他们这些五六星的法师战士能匹敌的。

　　更何况……少年对这个精灵有着一种本能的好感，不是因为精灵俊美的容貌，而是一种说不清的亲切感。

　　缪宣轻轻笑起来，他大步朝少年走来，布莱兰特绷紧了身体，但精灵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接近他，他只是与他擦肩而过，大步走向大门。

　　布莱兰特错愕地转身，只看到了男人高挑挺拔的背影。

　　“再会了布莱兰特，很高兴认识你。”缪宣推开了大门却没有回头，“还有，我并不是精灵。”

　　—————

　　缪宣在王都中消磨了一整夜与第二天的白日，在夜晚即将降临的时候他回到了炼金马车。

　　厄里亚斯像是笃定他会回来，一直稳如泰山地翻着他的记录和地图。

　　缪宣：“今夜我要去王室的宫殿内，你来么？”

　　厄里亚斯头也不抬十分随意地答应：“为什么不呢？”

　　他果然什么都没问，但缪宣知道这不是蓝龙不在乎他的去向，而是他完全猜到了他的目的和动机——厄里亚斯太了解他了，而且他从来不会发表相应的评价，他只会用或了然或戏谑的目光看着他。

　　缪宣：……虽然确实是很尊重人的做法，但是还是好想打这家伙啊。

　　帝都这一次的节日与王室有关，而今夜在王宫中将会举办盛况空前的舞会与宴会，几乎整个人类帝国的高层与一些友好外族的代表都会出席，而民间也会有相应的庆祝。

　　“那么我需要怎么配合你呢？”厄里亚斯在听完缪宣打听到的消息后，饶有兴趣地询问，“准备时兴的礼服？做你的舞伴？”

　　缪宣：……

　　缪宣觉得自己又要死鱼眼了：“……不，你怎么会这样想？”

　　#您老是忘了您是龙嘛#

　　厄里亚斯：“毕竟是去见你的母亲：）”

　　缪宣：“……那我先谢谢您。”

　　玩笑般的对话就此结束，缪宣和厄里亚斯的实力摆在那里，他们想要进入人类帝国的王宫简单得宛如探囊取物。

　　蓝龙说得其实没错，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缪宣不能去的地方了——包括黑龙的宝座。

　　厄里亚斯在缪宣面前也从来没有说过谎言。

　　因此不必时兴的礼服或者结伴，缪宣与厄里亚斯直接走入了王宫的大门，他们隐匿了身形，即使是人类帝国中最强的精神灵魂法师也无法勘破。

　　王宫外车马如云，达官贵人们潮水一般流进宫殿，最后填满了灯火通明下的每一处空地，缪宣和厄里亚斯走在人群之间，听着将军们谈论如何开疆拓土立下战功、官员们你来我往高谈阔论、贵妇们优雅地挥舞着流光溢彩的扇子、少年人们则聚集在一起说说笑笑。

　　没有人知道高贵的不速之客从他们身边经过。

　　缪宣在这一刻突然就有一种亡魂回归人世的错觉，谁都看不到他，这个世界上仅剩下他一个人。

　　“这就是你出身的地方？”厄里亚斯的声音突然从侧后方传来，缪宣听到他轻轻笑了笑，但这笑声并不是出自赞扬，“……人类的宫殿。”

　　缪宣回过神来：“我的殿下，这么大的宫殿足够人类王室繁衍生息了。”

　　“狭小贫瘠的土地，脆弱愚蠢的人民。”蓝龙平淡地做出点评，“这一个国家远远配不上你。”

　　真是居高临下的发言……缪宣无奈道：“那您说我的国家得怎样呢？我不可能成为国王。”

　　君主需要承担的责任太沉重，他是人民的标杆是文明的方向是国家不灭的灯火——这样的责任，缪宣做不到也担不起。

　　他是刺客，是孤注一掷、注定离开的刺客，

　　人群发出喧哗，缪宣向喧闹的中心望去，见到了从楼梯上大步跨下的王太子。

　　布兰莱特代替他的母亲率先莅临，而最尊贵的女王要在所有外宾落座后再入场。

　　金发耀眼的少年昂首挺胸走来，姿态高调却又彬彬有礼，他与重臣把酒言欢，与外宾谈笑融融，把温柔的赞美慷慨地赠送给所有女性。他轻轻松松成为宴会的焦点，不论喜欢与否，谁都不能否认他的权威。

　　卓越的王者，天生的领袖。

　　缪宣无声地笑了笑，不论是实力还是领导力这孩子都很优秀，他一定能将这个国家带上更繁荣的台阶。

　　再等一等……等到母亲出场后他就离开。

　　“你要在这里彻夜等待么？”厄里亚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缪宣身边。

　　蓝龙从宴会一开始就兴趣缺缺，很明显习惯了苍蓝王座的真龙完全看不上人类的宫殿，他今日仍旧穿一身简洁的长袍，长发也随意地散开，只在鬓角用晶石卡住。

　　“请再等一下。”缪宣以为他不耐烦了，“等女王出来后我们再走。”

　　但厄里亚斯的询问并不是因为他耗尽了耐心，他笑了笑：“说好了会配合你……何时离开随你。”

　　缪宣点点头算是承了蓝龙的情，他随后将视线转移到王太子身后的金色楼梯上，女王将从那里入场。

　　厄里亚斯则垂眸望着身边的青年，宫殿里灯火通明，但倒映不入他的眼眸。

　　缪宣今日隐匿着身形，他没有给自己的眼睛蒙上青蓝色，于是这纯粹的流金阳炎只有蓝龙能看到，它太明亮又太璀璨，远胜过人间的烛焰。

　　女王久等不露面，缪宣又把注意力转移回布兰莱特身上。

　　“那个人类就是你母血的兄弟？”厄里亚斯突然轻声道，“你的弟弟很适合这个国度。”

　　作者有话要说：

　　鳄梨写下公式：

　　这个国家远配不上你+你的弟弟很适合这个国度=你的弟弟就是个弟弟，他比起你差远了，这群人类都是傻瓜，他们的赞美没有价值。

　　第二百七十章 黑甲撼龙庭二十七

　　告别

　　王太子布莱兰特并不知道他此时正被自己的亲哥哥观察，他忙于应付络绎不绝的贵客，百忙之中总算找到了休憩的机会。

　　布莱兰特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向外宾区——精灵们此时正在矜持地交谈，而其中没有他在昨日见到的那个人。

　　对……他说自己“不是精灵”，然而既然他不是精灵，那么为什么他的双眼是这样美丽的青蓝色？

　　布莱兰特想不出这样瑰丽的色彩能来自除却森林外的其他地方，海洋么？他是来自海洋中的种族？

　　不行，果然还是太令人在意了。

　　王太子找到他的左臂右膀，轻声道：“搜索王都，找到昨日‘狄奥希狄’的资料，他很强，小心一些。”

　　小伙伴表示明白：“需要汇报给女王么？女王的暗影骑士们会比我们有更多的信息来源。”

　　布莱兰特犹豫了片刻：“可以，你可以先去找暗影骑士，至于这个我会亲自与母亲说。”

　　恢弘的乐声响起，宣告着女王的即将到来，布莱兰特立刻停下与同伴的交谈，他大步走到楼梯上：“母亲。”

　　身着华服的女王大步走来，她的面容上带着温和又不乏威严的微笑，岁月并没有给她染上太多风霜，但疲惫却渗透出了她的眼角眉梢。

　　也许妈妈只是太累了，布莱兰特想，她最近一直不愿意在盛大的场合出场，虽然他不惧于面对所有挑战和责任，但他还是希望母亲能和以往一样。

　　缪宣远远望着台阶上的女王，内心升起淡淡的酸涩与惆怅。

　　数十年过去了，与记忆中的面容相比他的母亲也衰老了许多，细小的纹路爬在她的面庞上，她看起来仍旧温柔，但却少了许多曾经的勃勃生气。

　　缪宣不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如何，但他注定不是陪伴在她身边的孩子。

　　宴会仍然在继续，女王与王太子跳完了开场舞后便回到了她的王座上，她含笑看着人们的喧闹。

　　“你的母亲身体非常虚弱。”厄里亚斯仅一眼就看出了女王的问题，“她的力量在泄露，疾病正在折磨她的身躯——不会超过五年。”

　　蓝龙口中的“五年”绝不是什么温情的东西，这指的就是女王仅剩的寿命。

　　缪宣一惊：“她受过伤吗？怎么会这样？”

　　厄里亚斯：“你的兄弟在人类中算是天赋绝佳，而你也身负龙裔血脉，她的伤势与虚弱绝大部分都来自对你们的孕育。”

　　缪宣怔愣良久，最终只能长长地叹息：“……是这样么。”

　　在现实世界中，他的父母当年也是选择了孕育他而燃烧最后的寿命，缪宣知道虚拟世界的建模有一半源自他本人，但这样相似的经历——这样相似。

　　没有人知道女王身躯的虚弱，民间甚至普遍认为女王将春秋鼎盛，宫廷中也流传着长寿的祈愿。

　　也许王太子布莱兰特都不清楚这一点，缪宣很确定他没有从这位少年身上看出他对母亲的担忧。

　　缪宣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盘旋着白色雅致的纹路，像是手环，他轻声问：“我可以使用它么？”

　　厄里亚斯轻轻笑了笑：“他早就是你的了。”

　　—————

　　女王高坐在她的王座上，她的身边围满了全国上下最尊贵的人们，而那些没能走到她身边的人则试图走向她的王太子，所有的臣属都在试图得到她的微笑与另眼相待。

　　这些都是无用的——女王心里清楚地知道，她的身体正在受到虚弱与疾病的折磨，即使她是最强大的九星法师之一，但是她的力量也不能再为她延续生命了。

　　女王垂眸看着自己的儿子，布莱兰特是她此生的第二个孩子，他与他的兄长一样聪慧，她能放心地把这个国家交给他，这孩子也已经得到了军队与封君们的支持，他有数位德高望重的师长，他有忠诚默契的团队，他经受过足够的磨炼……

　　万一发生了意外，两位君主之间的过渡也会很平缓。

　　她已经尽到了一切身为王者的责任。

　　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眼前尽是盛世美景，但女王今日却觉得无比地疲惫。

　　她的视线扫过垂在墙壁上的国旗挂毯，上面的兰花纹路优美动人。

　　兰花……

　　是兰花啊。

　　女王起身，在朝臣们讶异的眼神中缓缓道：“诸位，我将先离席，我的儿子、你们的王太子会主持这一场盛宴，请不要拘束，尽情享受今夜！”

　　君主的离开不需要给臣属任何解释，女王对布莱兰特点了点头，在少年若有所失的目光中大步离开王座，她顺着楼梯走回自己的寝宫，挥退了所有的侍女与传令官，但在经过楼梯转角处的宽阔平台时，她逐渐放慢了脚步。

　　从这里她能够望见整个王都，夜晚不能阻止人们的欢庆，五彩斑斓的灯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仿佛每个人都在欢笑。

　　这是属于人类帝国的繁荣……

　　女王这一辈子从未离开这个国度，她也不能离开，她曾日日夜夜翻阅着古老的记载，猜想着从未见过的龙庭，然而空洞的想象最终都会成为捅向内心的钝刀。

　　高处的风拂过她的面庞，湿润与冰凉的感觉让她猛得反应过来自己又失控了。

　　幸亏没有被人看见。

　　“请不要哭泣。”清朗又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突兀地响起。

　　女王猛然转身，法杖兼权杖已经被她紧握在手中，她原本想要迅速警报，然而却看到了一双璀璨的眼眸。

　　灯火通明的夜晚里，这双眼睛却远胜过所有凡间的烛火。

　　在这双眼睛面前，阳炎也不过如此。

　　青年身着黑色喑哑的鳞甲，金色的长发淡得接近铂金，他已经比她高了太多，舒朗的眉眼俊美夺目。

　　他是这样耀眼，甚至与这个王宫、这个国家都格格不入。

　　“我回来了……”青年轻轻地说道，“让您久等了。”

　　女王此时已经完全不在乎她是否失态了，复杂的情感已经快要将她冲垮，只需要一眼她就认出了眼前的青年。

　　女王颤抖着嘴唇：“……我的……孩子？”

　　她不敢相认。

　　小豆蔻的气息盈满了鼻腔，缪宣内心一片酸软，他温柔地捧起女王的手：“原本我不想出现的，我不该回来的……母亲，因为我的任性您又要经历一次告别。”

　　“我……告别？”女王怔愣地询问，她大概已经无法思考了，她用另一只手按在缪宣的侧脸上，缪宣能感到她的颤抖。

　　缪宣手腕上白色的纹路像是活过来一般，从平面的纹路变为抽枝发芽的莹白流体，它们顺着缪宣的手攀上女王的手腕，重新化作一朵小小的兰花。

　　珍贵龙石的力量，足够人类法师逆转生死。

　　泪水从女王的眼眶中滚滚落下，缪宣伸手拭去她的泪水：“我……又要告别了，请不要为我悲伤。”

　　“不……你才回来……不要……”女王语无伦次，“……为什么？”

　　“因为我注定要离开。”

　　青年的身影渐渐淡去，他就这样消失在夜风里，像是从未出现过。

　　女王抬起的手再也不能触碰到温暖的肌肤，她低头，看到了手腕上的兰花。

　　“我的孩子。”她抬起头，不管不顾提起裙摆从阶梯上奔跑下去。

　　她的孩子是最温柔的人，他没有走，他一定还在这里。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她就是知道，没有原因。

　　—————

　　缪宣送完了龙石后直接隐匿身形从楼顶跳了下去。

　　女王的眼泪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留下，于是看着这样的女王就越发心酸。

　　蓝龙还在宫殿的大门外等他。

　　“我好了。”缪宣走到他身边，但视线却仍旧徘徊在身后宫殿高层的景观台上。

　　厄里亚斯看了看青年手腕，那上面果然已经空空荡荡。

　　缪宣无法在高台上找到女王的背影，他又是遗憾又是庆幸地垂下眼帘：“这一次要多谢你的龙石，等我留下壁垒我们就走吧。”

　　缪宣口中的“壁垒”是一种混杂了龙语的保护魔法，效果与小凤凰世界的禁制类似，他的壁垒即将笼罩王宫，庇护兰花的王室。

　　“那么你需要动作快一些。”厄里亚斯看着王宫，“你的母亲，舍不得你。”

　　缪宣已经半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了，闻言错愕地抬起头，宫殿中果然爆发了一阵喧闹，紧接着那尊贵的华服女王突然出现在大门口。

　　她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如今早已松散，耀眼的金发凌乱地披在身后，厚重的长裙被她随意地拉扯，龙石的效果立竿见影，女王此时的面色已经有些红润了，但是她的表情却又是这样哀伤。

　　失态的女王是直接从宫殿里冲出来的，她就这样在帝国的所有附属与客人面前奔跑而过，可想而知掀起了怎样的惊天波浪。

　　缪宣手一抖差一点连壁垒都构筑不成，反而是蓝龙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

　　金发的少年紧随着母亲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外，他看起来疑惑又震惊，同时担忧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而王太子的身后又是无数重臣与守卫，所有人都是一脸的困惑惊惧。女王失态就已经是很严重的事情了，而现在身为大法师的女王还直接往大殿外跑，胆小的人几乎都要被吓死。

　　“陛下！”

　　“是敌人吗？”

　　“女王陛下！”

　　“母亲！”

　　困惑的议论乱哄哄地响起，但女王此刻很明显不愿意为臣民解惑，她转身威严地震慑：“安静！”

　　人群惶恐地停止纷争，女王重新又向大门外望去，缪宣和厄里亚斯都隐匿着身形，她什么都找不到，面色越发惶恐：“我的孩子……狄奥希狄……我的孩子，你在哪里？”

　　缪宣的壁垒构筑已经到了尾声，按照他的计划接下来就可以离开了。

　　“再和她告个别吧。”厄里亚斯突然道，他的手仍旧很稳，“和你的血亲，以及这个国家。”

　　缪宣轻轻叹了口气。

　　布莱兰特站在母亲身后，困惑又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