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非苦着脸。

　　喝就喝！

　　她盯着桌上的汤药, 嘴中开始条件反射地犯苦，泛起阵阵恶心。她深深吸一口气，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豪爽地放下碗。

　　阿纸的夸奖还没出口, 她就捂着嘴，整张脸都埋在了桌子上。

　　惨兮兮地说出一个字：“苦……”

　　白渺把碗递给阿纸, 随后放了一颗小东西在她面前。

　　“这什么？”林若非抬起已经皱成一团的脸，“糖吗？”

　　“嗯。”

　　林若非剥开糖纸放入口中。糖里面加了蜜凝果汁，甜滋滋的, 慢慢地冲淡了汤药的苦涩。

　　林若非从来没觉得蜜凝果原来可以这么甜。从前阿纸也不是没做过加了蜜凝果的甜点，可那也只是增添了几分果子的清爽口感, 并没有多少甜味。而今天这颗糖甜的出乎意料了。

　　林若非含着糖，问：“师尊, 我喝完了，可以和我说说了吗？”

　　白渺道：“你其实想问的不是我身上的伤吧？”

　　“嗯？”林若非被戳穿的猝不及防，都没有来得及给自己遮掩，发神愣怔的表情全部落在了白渺眼中，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辩驳, 看到白渺的目光那一刻，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垂下头道, “不是的, 我……”

　　白渺并没有继续说这个事情, 转而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她都倒了水，一杯推到她的面前，在她疑惑的目光中道：“你师叔说的不错, 其实你来问我，我也会劝你不要再打听这些事情了。毕竟此事危险，你如果卷了进去，恐怕会危及到性命。”

　　“……”林若非被他带跑偏，闻言忍不住道，“可是如果事事都不和弟子说，到时候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岂不是连提前做准备的机会都没有？”

　　白渺静默地喝茶。

　　“师叔精通灵测术，足以窥视天道，他知道的比我们都多，因此有所忌惮，我……”林若非犹疑道，“我也不是狂妄之人，说什么一定要推翻天道这种话。但是命在自己手中，所谓天道也不过是一个指引，它能够框出这世间的大概走向，但其中的具体小事情，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的，如果我们事事无为，那才是真正的被天道玩弄于股掌之中，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白渺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晦暗不明。

　　林若非看见他的表情，以为他不信，笑道：“师尊，我曾经找过师叔，他对这些很抗拒。”

　　他知道未来，并且想做出改变，但是他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青丹尊曾经规劝她，要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

　　她遵守了，换来的却是死期提前到来。

　　如果不是……

　　林若非直直地望进白渺的双眼，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

　　如果不是白渺拼尽全力都想要救活她，她现在就是埋在后山的一具尸体了。

　　她本以为白渺来问自己，会有和青丹尊不同的想法，她或许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现在看他的样子，可能是自己想错了。

　　林若非心中控制不住地涌上失落，比她方才和青丹尊对话时还要感到受挫，背脊不禁弯了些，头微微低垂，低声道：“不告诉我的话，也没事的。”

　　确切来说，除了弄月之外，暂时还没有什么能直接威胁到她的性命。

　　明陵山和让行霁还不会威胁到她这样一个小弟子。

　　只是……现在不会，不代表未来不会。

　　林若非微微抬头，注视着白渺，静静等着他的话。

　　师尊，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白渺垂眸道：“我未曾说过不与你说这些。”

　　林若非深深地点一下头，轻声说：“嗯，我知道。”

　　白渺忽然间停下了手中所有的动作，盯着林若非的发顶，眼中渐渐浮上一抹的笑意。

　　林若非久久未闻他的话，疑惑地抬起头，却听白渺道：“你今天来问我，我很高兴。”

　　“…………”林若非愣了两刻，“啊？”

　　白渺似乎是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仅是一闪而过，林若非并没有看清楚，等她想眯着眼睛看得仔细些时，白渺已经道：“先回答你的问题，我身上的伤并无大碍，不用担心。”

　　林若非连忙回神。

　　他对手中的茶壶分外感兴趣，说话之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问道：“这是什么茶？”

　　“我自己做的花茶，师尊如果喜欢的话，过会儿我给您包一包。”

　　白渺也不客气，放下茶杯：“嗯。可还有疑问？”

　　林若非屏住呼吸，脑海中出现许多问题，一股脑地全都涌了上来，一时不知道问哪一个，只得挑了发生最近的一个问：“魔界……真的已经荒废了吗？”

　　白渺缓缓道来：“是。我去之时，魔界已经空无一人，魔尊楚荆和千万魔族无影无踪。”

　　林若非倒吸一口凉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问：“为什么？我听您说，您在魔界遇见了让行霁，是……因为他吗？”

　　“是。”

　　“……”

　　白渺道：“你可还记得，在郁兰城遇见的那个人？”

　　“记得。”差点要了她性命的人，她当然记得。

　　“让行霁承认郁兰城之事都是他做的。当时认为他是投靠了魔界，这才与魔尊同行。但最后楚荆与我们对战之时，他却突然出现，重伤楚荆，将其带走。”白渺的话语缓缓调起了林若非的回忆。

　　她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曾经听见有人大喊过让行霁的名字。大概就是楚荆受到偷袭时的怒吼。

　　林若非猜测，从他掳走弄月送给楚荆的行径来看，两人应当是某种盟友关系。楚荆或许没想到他会倒戈得如此之快。

　　她微微地蹙起眉，如果只是假意合作，那让行霁出现在郁兰城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

　　……等等。

　　林若非的双眸渐渐变亮。除了此事之外，她还想到一个疑点。

　　“师尊!”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双双愣住了。白渺颔首，示意她先说。

　　林若非道：“我们从郁兰城回来之后，弄月师姐失踪了，掌门曾经派了人手在郁兰城掘地三尺寻找她。可是后来高芸师姐告诉我，派去郁兰城的人手突然之间全都撤了回来……“

　　“这便是原因。”白渺接着她的话说，“明陵山介入了此事。”

　　明陵山。

　　明陵山。

　　又是明陵山。

　　“郁兰城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吗？”需要这样守着。

　　“玄詹在郁兰城地底，发现了仙矿。”

　　仙矿？

　　林若非茫然了。

　　这个事情完全超乎了她的预期。

　　许多事情她都没有看过，到底还有多少设定是她不知道的？！

　　她本能地询问道：“仙矿是什么？”

　　白渺看她一眼，从虚境中拿出一本书，递给林若非。“传闻九州大陆之上有一种矿石，取之入药服用可以增进修为。矿石若是上品，可能会让服用者从此飞升。没有名字，便将其暂称为‘仙矿’。”

　　林若非缓缓翻开这本薄薄的小册子。这书年代久远至极，纸张都已经泛黄破碎，林若非轻轻用手一抿，那纸就化在了她的指尖，只留下斑驳的黄点。

　　“我曾经游历九州，寻找这个传闻的源头。便是这一本书，作者未知。”说到此处，白渺轻轻地扯了一下嘴角，“本以为只是谣言……”

　　林若非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是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传说！”

　　按照白渺的描述来看，这个传说应当是人尽皆知的，可是她穿来之后，根本就没有人提起过此事。

　　她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不是世人不知道，而是，知道的人都被……抹杀了？”

　　白渺点头。

　　林若非心中一寒。

　　白渺说：“明陵山虽说是如今仙界最为强盛的门派，但它的历史不过区区百年。”甚至还没有澜今门的历史悠久。

　　那为什么曾经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却能在今天成为九州之上最为强大的门派，还能成为群仙之首？

　　除了独占仙矿之外，林若非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时间倒回千年之前。

　　那时候明陵山只是建在荒山野岭的小门派，不要说在仙界有立足之地，甚至弟子下山游历人间，末了报上一句“明陵山座下弟子”，那些人都不知道明陵山究竟是哪里的一座山。

　　即便如此，在漫漫被世人无视的日子里，它还是接到了一个使命——守护郁兰城。

　　世界太大，仙门各派安家在九州各个地方，便就近划分，把周边列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明陵山周边的地区被一分再分，只留下了一个荒凉的小城。

　　好歹是仙门之一呢。

　　所以就这样，郁兰城被“施舍”给了明陵山。

　　白渺不紧不慢地叙述着这段久远的历史，低沉的声音带有奇异的魔力，带领着林若非沉入其中：“后来，明陵山的掌门在郁兰城地底发现了仙矿。”

　　林若非呼吸一凛。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浮现了在郁兰城宗祠看到的景象。

　　明陵山的掌门也没有料到，传闻竟然成真了。喜悦之余，命令门下弟子开矿。

　　这事做的极其隐秘。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门派，若是被其他人知晓了，恐怕免不了一场争夺。

　　在仙矿的加持下，明陵山愈发强大起来。

　　渐渐的，仙界开始有了评定尊主称号的规矩。

　　明陵山在第一场评定中，门内三名长辈全部获得尊主称号，从此一战成名。

　　可是日防夜放，家贼难防。

　　开矿的事情没有让其他门派知道，郁兰城的城民们知道了。

　　他们……

　　也想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