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温泉最认真的只有靠在边上的三只来自日本的猕猴, 头顶小毛巾，脸被雾气蒸腾成粉色，金棕色的毛发被水打成一绺绺的, 完完全全就是动漫里的造型。

　　苏陌帮边上一只猕猴推过去漂来的温泉蛋, 小声问苏女士：“为什么咱们要来这个有毛动物区域？”明明胳膊腿上都很光滑……

　　苏女士沉默一秒，说：“难道你入这行这么几天，就秃了？”

　　苏陌：……

　　哦，头发也算毛哦。

　　……

　　泡的差不多了苏陌就裹上浴袍，把头发吹到半干，往房间走。

　　龙猫已经回到了房间，一身细密小绒毛已经干透，像个爆炸小毛球，一看就手感极好。苏陌顺手摸了一把它的头, 若无其事说：“饿了吗？要不要现在去吃饭？”

　　龙猫使劲点头, 身上的毛像风吹麦浪, 一浪一浪顾涌。

　　由于顾客口味各有不同——原本客人都是真的人也就罢了, 现在大象长颈鹿小老鼠狮子猪狗牛羊龙猫熊猫都有，导致餐馆营业普遍困难。

　　事实上大部分餐馆都是定向营业，直接说明本店适宜肉食动物用餐或本店适宜反刍动物用餐, 只有火锅等少部分餐厅可以放出豪言，欢迎所有动物到店用餐。

　　这里的餐厅选择的是自助餐形式, 用影影绰绰的帘幕分隔开三个厅，一进去是正常餐厅，各式各样的甜点，熟食摆了满满两个大桌子。

　　往进走，厨师台爆发出阵阵浓烈香气，中餐西餐应有尽有, 源源不断有服务生将做好的食物摆放在中间方便客人取用。

　　苏陌边走边就拿了一盘子餐前甜点，龙猫也在桌子下方的啮齿类特供隔层里选了几根苹果枝和各种新鲜青草。

　　大约不是吃饭时间，四周大大小小的座位只坐了三成，对这种时刻开放的大型自助餐厅来说上座率已经算高了，苏陌和龙猫挑了一个靠窗的双人桌落座，

　　“你吃这点够吗？”苏陌看到龙猫盘子里可怜巴巴的几根枯枝败叶，问道。

　　龙猫摸摸肚子：“其实路上吃饼干已经吃饱了，但是这个苹果枝闻起来像是著名的烟台苹果枝，听说烟台苹果枝是五星级的，我想试试。”

　　苏陌有点震惊。这年头，苹果枝都有星级了。

　　很快，黑白制服的服务生送来一份玫瑰凉粉，躬身轻声：“您的五星级玫瑰凉粉，请尽快享用。”

　　玫瑰凉粉是这里的特色，刚做出来的时候冰冰凉凉口感正好，如果用冰镇的时间太久，玫瑰酱就会失去口感，因此玫瑰凉粉都是点单后送到桌上的。

　　龙猫略略不赞成：“您总得吃点主食吧，总吃零食怎么行。”

　　苏陌眨眨眼：“这是主食呀，凉粉，还是五星级的。”

　　正说着话，餐厅帘幕前一阵骚动，苏陌听力好，其他客人还在一脸茫然扭头看时，她已经精准找到骚动发生的地点并且捕捉到几个关键字。

　　“……嘴动了……偷吃……”

　　“我也看见了……赔偿……”

　　“怎么回事……素质低……差评投诉……”

　　如果不是那边的声音又急又快，她大概能听个□□成，可惜这种rap她向来接收不能，只能捡着重点当成英语听力强行理解。

　　没什么意思，朴实无华的信息差导致的争端，酒店工作人员自然会妥善处理，听了几句苏陌便收回注意力，盘算起来那边的巧克力喷泉如何合理利用。

　　“你还顶嘴？！”那边音调骤然拔高，发出一个尖锐的海豚音。

　　随后一阵拖拽和桌椅碰撞声一路踢踢哐哐传来。

　　有声音温言劝和：“别动手，有什么话工作人员来了再说，对不对？”

　　那个尖嗓子身后的男人冷哼：“它要死不认错顶嘴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我要带它去找经理，然后承认错误当众道歉难道还有错？”

　　一个倔强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没有就是没有！你去找经理也没有！我没有偷吃！”

　　尖嗓子烦躁：“死不认错的最烦了，我明明都看到了你还抵赖，查出来以后没你好果子吃。”

　　苏陌皱了皱眉，尖嗓子的声音近在耳边，像个哨子成精，格外尖锐，震得耳朵疼。她扭头去看，却看到个熟人。

　　那个穿着黑白制服，被尖嗓子捏着领子后缘拖拽到这里的小倒霉蛋，可不就是那个算命散财的小熊猫吗？

　　苏陌突然特别生气。

　　你们这些人知道大启智前多少人想摸一把小熊猫摸不到，连做梦摸都偷偷摸摸的，不敢使劲揉搓！你们居然这么对待一只可爱的小熊猫！

　　尖嗓子是个脸色暗沉的中年人，衣着考究富贵，一身深蓝小礼服，搭配施华德豪华系列腕表，耳畔手腕闪闪发光的首饰张扬无比。

　　苏陌随着范青子说相声也学了两招通过外表看人过往的招数，这尖嗓子一行人穿戴衣着贵气，说明经济状况很好；脸色暗沉，过往有过穷困经历；搭配不当，仪态欠佳，并不是积年的富贵。

　　很明显的久贫乍富。

　　那尖嗓子像是被刺激到了，皱着眉头拽着小熊猫的领子想把它提起来，周围食客议论纷纷，缓缓聚拢过来，那个纹离骚的象姑娘鼻子点了点尖嗓子，劝道：“你最好马上停手，否则你就要长太息以掩涕兮了。”

　　尖嗓子怒从胸中起。一只小红猫，一头蠢象，有什么立场对她这么说话？她以前没钱忍气吞声也就罢了，现在有了钱，凭什么还要忍这鸟气！一个给人端茶倒水的，一个蠢笨的大块头，拿什么对她指指点点？

　　她一回头，啤酒肚的男人已经晃过来，更有了两分底气，甩开小熊猫，扬声：“这小贼眼馋我们从法国带来的特级鱼子酱，我们把鱼子酱交给厨子做菜它就惦记上了，端过来的时候低头在盘子里舔来舔去，我都看到嘴动了！”

　　苏陌手一伸，接住小熊猫，安抚地拍了拍它的头，将它护在身后，皱着眉头沉声道：“你怀疑它偷吃也该找大堂经理查监控，这样动手并不合适。”

　　啤酒肚嘲讽技能很熟练：“呦，我们这可不就是去告诉经理吗？谁知道是不是找了经理，这小贼就被包庇了，经理随便道个歉就算完？我一定要带着它去找经理，毕竟——这可是法国鱼子酱！”

　　尖嗓子帮腔：“法国鱼子酱，经理知道它多贵吗，这小贼赔不起，光解聘有什么用。你们说得好听，等你们知道价值指不定哭天喊地呢。”

　　“再说了，它那么熟练，背对监控偷吃两口，然后说它就是低个头我们难道就认栽？”

　　小熊猫攥紧拳头，黑眼睛水汪汪，忍着眼泪倔强地说：“我没有偷吃！我真的没有！我……我就是端过去，就放下了，我没有，没有……呜……”

　　它此刻简直痛恨自己笨嘴拙舌，解释也解释不清楚。浣熊教过它的，要凶一点，可它心里又委屈又酸涩，被椅子撞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一不小心眼泪就要掉出来了。

　　什么法国鱼子酱，在它眼里根本不如浣熊带回来的餐厅里客人吃剩的鱼骨头。它才不会偷吃。

　　不会偷吃。

　　它爪子紧紧抓着身前人的衣摆，就像抓住一根稻草。

　　这个接住它的人相不相信它呢？它那么笨，什么都不会说，谁会相信它啊。

　　这个稻草到底是救命稻草还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咬紧一口小白牙，等待审判。

　　尖嗓子和啤酒肚仿佛已经得到胜利，深深感到金钱带来的地位，得意：“交出来小贼，让它承认偷吃，我们也可以不追究，只要它离开这里并且登报道歉就行了。我们很宽容。”

　　苏陌嗤笑：“登报道歉？那如果你们错了呢？也登报道歉回去？”

　　尖嗓子气不打一处来：“你也不问问经过就说我们错？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没家教的人都这样吗？”

　　正和孔翎往这边走的苏女士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苏陌摩挲下巴：“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不分是非的人，我就是有个小问题，您这样拖行其它公民造成身心损害就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问题吗？”

　　啤酒肚嘲讽：“一个小贼，还需要三请四请？就算闹到警察局，我们也有理，用得着你说？我可告诉你，我们姓赵，警察局赵局长的赵！”

　　苏陌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围观群众跟着发出阴阳怪气的惊叹：“哦~”

　　这时，龙猫悄悄从人群中挤进来，对着苏陌耳语几句，她轻轻挑眉，口型说：“果然。”

　　苏陌安抚地拍了拍小熊猫，然后转头，换上谦逊表情：“什么鱼子酱，这么金贵。”

　　尖嗓子一脸炫耀：“法国，原装进口，特级鱼子酱，懂吗？”

　　苏陌笑吟吟：“能让我们这些穷苦大众开开眼吗？”

　　尖嗓子下意识扭头去看啤酒肚，啤酒肚神色顿了一下，挺起肚子：“可以，但是在后厨，恐怕不好找。”

　　一顶高高的厨师帽在最外层朗声：“可以，我带你们进去。”

　　胖乎乎的厨师脸色凝滞，带着尖嗓子啤酒肚和苏陌小熊猫进入后厨，围观群众里身量小些的也跟了进去，象姑娘进不去，在外面直跺脚，最后凑在出菜窗口伸出去头看。

　　一个小扁盒很快翻出来，摆在众人面前。

　　“就是这个吗？”苏陌牵着小熊猫，问尖嗓子。

　　“对，好几千一盒呢！”

　　“那盘菜呢？”苏陌问。很快有服务生重重放下一盘模样精致的菜品，上面错错落落撒了不少圆滚滚的小黑珠子，这就是鱼子了。

　　小熊猫眼圈又红了，用另一只没被牵着的爪子重重擦了擦眼睛，颤着声音：“你看，就是这个，我真的没偷吃。”

　　苏陌摇了摇牵着的爪子，龙猫柔柔摸摸它的头，轻生说：“我知道。”

　　小熊猫忍了半天的眼泪，被冤枉时它没哭，被打时它没哭，在这一句平平常常的“我知道”里，反而突然忍不住，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