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正斜挂在天上，但漆黑的海面吸光又反光，让程钰只能看到时不时翻涌银色浪花的黑色无垠，耳边是不知那里是源头的嘈杂声，似乎还夹杂着几声动物鸣叫声？

　　突如其来的撞击消失后，原本差点倾覆的轮船摇晃幅度渐渐小了，但程钰心里仍然有着忧虑，不知道船的受损情况如何，也不知道刚才一下子发生的一大堆事究竟是怎么一个联系。

　　于牧也坐了下来，动手把饭盒从袋子里拿出来，打开盖子，之后把从袋子里拿出一双筷子塞进了不明就里的程钰手里。

　　好在甲板上有地灯，程钰在这里还不至于把虾仁塞进鼻孔里。他拈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嚼着，味道和中午的菜一样不错，但是程钰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菜上，听着于牧跟他解释之前发生的事。

　　“夏昌刚才发了消息给我，说声纳出现异常接近信号，他去做准备。”于牧讲着，时不时看看海面上的情况。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并不是很紧张。“放心吧，只要是在海里，哪怕再强大的敌人对这两人也构不成威胁。敌人应该是没料到他们也在这艘船上，才敢来的。”

　　“哦？那孩子这么厉害的嘛？”程钰听到他的话，也稍微放松下来。“话说我之前中午的时候就想问了，夏昌的动物形态到底是什么呀？那个你说的困扰着他，让他无法融入正常学习和工作的延迟效应又是什么呢？”

　　“他和他弟弟一样，动物形态都是虎鲸。”于牧说道。“齿鲸类，尤其是虎鲸在海洋中几乎是无敌的存在，更何况他们有两个人。智商，声纳，良好的协作能力，让他们不会输给任何所谓的海洋霸主。或者，他们本来才是海洋的真正霸主。”

　　“他弟弟？”程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明白了那让他几乎吓个半死的人为什么和夏昌长得一模一样。“你从来没说过他弟弟和他是双胞胎！”

　　“我不知道小盛也会来，应该说除了夏昌，最先碰到他的就是您了。”于牧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他为什么会浑身湿透，还先上二楼啊？还在房间门口停了好长时间！”程钰叫起来，对自己被自己人吓到这件事颇有些不满。“吓了我一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孩子应该是从S港游过来的，从船舱层上的船。”于牧想了想，说道。“他可能被夏昌指使去查看你的状况。”

　　“那他怎么不进来？”程钰追问道。

　　于牧却在这时摇了摇头：“这我不太清楚，夏盛平时就比较孤僻，他哥不说，没人知道他到底有着怎样的特殊能力。他并不算是我们公司的员工，没理由要求他提供这类隐私信息。”

　　“好吧……”程钰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自己吓自己了。不过，他很快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之前我醒来的时候，床下有可疑的声音，像是在敲房间的地板一样！这不可疑吗？”

　　于牧说道：“刚才有工作人员在会客厅修吊灯，用到了榔头和钉子，您听到的声音应该是修吊灯时发出的声音，没什么可疑的事发生。”

　　程钰瞬间觉得自己尴尬了起来。真是自作多情，把明明没有联系的事合在一起，吓唬自己。程钰摇了摇头。

　　“抱歉，让您吓到了。”于牧却突然道起歉来。“是我轻视了这次航行的安全问题，才让您感到害怕。”

　　“哎呀，你有自己的事不是很正常嘛！这有什么要道歉的？我也没那么脆弱……”程钰想显得大度宽容，可自己的表现却分明在证明自己确实已经离不开于牧的保护，声音也渐渐没底气起来。

　　话又说回来，既然当时船上没什么安全问题，于牧有什么任务必须离开房间，让夏昌暂时代管他呢？难道是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的事？

　　“那个，如果有什么事不想让我知道的话，暂时离开……”程钰试着宽慰于牧。他并不觉得于牧离开是对他不负责任，但心底又隐隐觉得有些委屈，他确实希望自己是能够被于牧全心全意地信赖着的那一个，不希望于牧还要为顾及他的感受对他隐瞒些什么。当然，如果是工作机密那他当然理解。

　　“还有之前的事，我也向您道歉。”于牧却罕见地打断了程钰的话，径直说了下去。“幸好我还没做出会让我们都后悔的事……”

　　“你在说……”程钰试图插嘴，对面的人却似乎根本没听见。

　　“我让夏昌暂时代替我保护您，是我自私的举动。我不得不暂时离开您，因为，有您在我身边，我没办法冷静地思考一些事。抱歉，希望您能原谅我。”

　　“原谅你。”程钰随口答道，搬着自己做着的椅子往于牧旁边蹭了蹭，想挨得近一点。他似乎还从于牧身上嗅到了一点淡淡的烟味。像于牧这类动物形态嗅觉灵敏的兽化能力者，吸烟喝酒的很少，于牧也不例外。这一路上程钰也没见他抽过烟。他本来也没有任何要责怪于牧的想法。他现在只是想知道，于牧到底在为什么事心烦意乱。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一定和自己有关，还很有可能和他们之前的那一系列未完成的对话一样，与自己和于牧的未来有关。在这方面，一向对程钰无比诚实和信任的于牧似乎有着自己不能言说的苦衷。可于牧似乎并不打算和他倾诉或者分担，而是为了什么不知名的原因，要继续自己痛苦纠结下去。

　　程钰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不过，就在这时，一件更加紧急的事情出现了。

　　“咦？怎么好像……”程钰动了动耳朵仔细听了听，四周似乎比刚才安静了不少。几只海鸟停在桅杆上时不时叫个一两声，海浪有节奏地拍击船舷的低沉声音，还有乘客们七嘴八舌的交谈声从会客室和会客厅传到甲板上。明明不算安静的环境，为什么就是感觉少了什么……

　　是引擎！程钰猛地站了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轮船该有的引擎运作声已经完全消失。之前那一阵突然而又有规律的撞击很有可能已经严重损坏了轮船的动力推进系统。

　　轮船失去了动力，就只能随波逐流，一旦时间久了偏离预定航线太远，连救援都可能会很困难。

　　这种情况下，只能试着放下船锚，稳定住船身，发出救援信号等待救援。

　　船长自然也知道这种情况的紧急处理办法，程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是船员已经把船锚抛进了海里。

　　“不要靠近船边，呆在这里。”于牧迅速找回了自己的专业性，在扫过海面之后，这样对程钰嘱咐道。

　　“有鲨鱼啊！”这不是于牧的声音，是从刚才餐厅门正对的走廊那里传来的惊恐女声。

　　“打开船上所有的灯！”这应该是船长的命令。不多时，整艘船灯火通明，把船只附近的海面也照得光亮。程钰看不清具体，但那反光的水面上分明时不时地闪过一两个吸光不透亮的三角形黑影。从出现的频率来看，数量还绝对不少。而那让引擎停摆的撞击，可能也是他们的“杰作”。

　　应该是鲨鱼没错了。程钰重新坐到椅子上。不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鲨鱼怎么会突然集体攻击一艘正常行驶的轮船呢？这根本不符合鲨鱼的天性。灾难电影里倒是有很多鲨鱼“反派”无缘无故攻击船只的场景设计，但那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产物，现实生活中，鲨鱼绝不可能聚集成群，去攻击一个铜皮铁骨的庞然大物，何况还不一定能捞到什么好处。

　　“有人！有人在海里啊！快救人啊！”又是一声尖叫。越来越多的旅客已经聚集在走廊，想查看清楚目前的状况。

　　船长听到呼喊也急忙出来查看情况，于牧将他叫到了一边，跟他说了点什么。随后，船长之前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点了点头，随即便和船员们一起招呼旅客们保持冷静，回到各自的房间或者会客厅。

　　几分钟后，走廊和甲板上的人群都散的七七八八。程钰看见中午冲他笑的那个穿着洋装的女孩在甲板通往会客室的大门附近，脸上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程钰随即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蹲下，方便小女孩看他：“怎么，你家人呢？”

　　女孩看起来仍然因为刚才的小骚乱而面有惧色，但不知为什么，这孩子对程钰似乎有着特别的信赖。她犹犹豫豫地开口，声音里还带着点鼻音：“有人掉到海里去了，可没人去救他们……呜呜……”说着又掉下两颗泪珠。

　　程钰向海面看了看，却只有黑色的背鳍和灰黑色的脊背，好像还有两个夹杂着点白……

　　明白了。

　　“没事的，我认识海里两个哥哥。他们特别厉害，是来赶走鲨鱼，保护大家，特别是你这个小公主的，是特别厉害的海洋骑士哦。”程钰安慰女孩道。

　　程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似乎特别受孩子欢迎。相应的，他哄孩子的技术也是无师自通，又无人能敌。也许是他的脑回路和孩子比较合得来吧。

　　这女孩也不例外。她皱着两条小眉毛，撅起小嘴想了几秒，似乎接受了程钰的解释，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把小小的手从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摸啊摸，摸出两颗抱着透明玻璃纸的红色糖果塞进程钰手里，想了想，又掏出两颗绿色的，放在红色的旁边，之后抬起小脸冲着程钰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程钰也看着女孩露出一个微笑，正欲再说些什么，旁边却突然冲出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一把拉起小女孩往会客厅里拽。小女孩受到惊吓，立刻又哇哇大哭起来，那女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边拽边警惕地盯着僵在原地的程钰，在进入会客厅之后一把将门撞上了。

　　哦，又来了。程钰翻了个白眼。估计是船长告诉了这些乘客海里的夏昌和夏盛是兽化能力者，刚才自己安慰小女孩时说自己认识他们，就又被“社会性自动隔离”了。

　　不过他瞧了眼自己手里的四颗小小的糖果，刚才有些冒出头的火气又消了不少。他站起身，把两颗红色的糖放进自己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小心保存起来。

　　这可是一个女孩子纯真善良，未被污染的心，必须好好珍惜。

　　“船上的乘客都回到室内了。”于牧走上前来。

　　程钰把一颗绿色的糖剥开，趁他没反应过来，塞进了他微张的嘴里，手指还非常不怀好意地在他的嘴唇上划过一道弧线。

　　“这是什么？”于牧本能地问道，声音因为糖球的缘故比往常稍微含混。

　　“我很希望它是一剂爱情魔药，可惜它不是。”程钰回答道。“那女孩的谢礼。”他随手拨开了另一颗放进自己嘴里。

　　“不用担心，他们已经叫虹姨来了。”于牧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