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吵吵闹闹，倒是也没出什么岔子。天色擦黑时分，三人顺利地抵达了这一段行程的中继站，Y城。

　　Y城是个普普通通的沿海小城市，主要支柱产业是渔业和矿业，来旅游的人一年到头都没多少。这也导致整个城市能排的上名的酒店也就屈指可数的那几家，主要负责接待突然到访的上层领导，来当地谈生意的商人们，偶尔还会接待几个旅游得过于“深度”的外国友人。

　　程钰他们明面上是在执行安保任务，也可以算是商务行程。按照公司一贯的作风，顾客至上，不可能安排“金主”去住安全没有保障的小旅店。按照公司给的地址找寻，小汽车最后停在了滨海的一家豪华酒店门口。

　　一下车，林妙妙就又变成了那个唯唯诺诺的“王丽”。挂着那呆板的黑框眼镜，头发规规矩矩地扎成一束，一看就又是个给血汗公司打工的小出纳。哦，今天早上她还为了保护公司的□□而“光荣负伤”了。

　　林妙妙装扮得越完美，在知道她真面目，被她欺压得很惨的程钰眼里，就越发讽刺。他还得在林妙妙演技逼真的“太感谢你了”中，绷住自己的表情，装作一个尽职尽责的护卫，帮她提着那个巨大的行李箱。

　　哎呀，这破箱子里怕不是为了做戏做全套，真的装了一箱子纸吧？怎么会这么死沉死沉的？早上见于牧提箱子的时候面不改色的样子，他还以为轻的很呢。

　　站在前台，迎着前台狐疑的目光，程钰拿着三个人的身份证，手微微发抖。回头求助一般地看向站在旁边的于牧。

　　一分钟后，在这场瞪眼比赛中败下阵来的程钰只能把头僵硬地转了回来，硬着头皮对一只手已经按在电话机上的前台继续说道：“没错，要套房，一间。”

　　万幸的是，公司的解围还是蛮及时且有效的。报警电话最后还是没打出去，套房也开出来了。

　　“公司就从来没考虑过这种涉及性别问题误会的行程安排吗？我看你们女性员工也不少啊。”程钰拿着门卡，无聊地把它转过来，转过去。他毕竟没受过专业训练，力气又不行，实在是有点提不动那个箱子了。为了不露馅，这个“沉重”的任务还是交给了于牧，他自己去扶“崴了脚”的“王丽”了。

　　“任务从来都是随机派给员工个人或搭档，顾客方面没有异议的话，通常是不会限制性别的。”见前边有个台阶，于牧直接就把箱子给提上去了，像是手中根本没有分量，拎着个空箱子似的。

　　看程钰没接话，于牧以为是他对自己的解释不很信服，便又补充道：“员工和被保人在同一个性别时不涉及此类问题，而性别不同又分为女性客户和男性员工，还有男性客户和女性员工两种。前一种容易造成类似刚才的误会，但公司都会负责和酒店解释清楚。如果你担心的是客户安全被员工侵犯，那大可不必。公司会给客户配备紧急通讯设备，供他们在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时使用。这种威胁包括员工无法应对的敌袭，当然也包括来自员工本身的威胁。而如果是后一种情况的话，我相信，需要公司提供服务的客户，是威胁不到公司任何一名女性员工的安全的。”

　　程钰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此刻正紧紧抓着自己胳膊，表情痛苦地蹒跚着的“王丽”。想想她自述在国外执行安保任务时的所作所为，再回想之前，哪怕是看起来那么畏惧他的庄红，那恐怖的后肢力量也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程钰：就算人家是女性，照样不是你能打得过的人。

　　“初来公司，你有一些情况不清楚也是正常的。但现在告诉过你了，你就一定要记牢，不会再有人跟你说第二遍。要是年底公司考核没过，你也就不用再来了。”于牧突然又补上了这一句。

　　程钰一时没反应过来，转头看到于牧正经的表情时，才想起现在是在酒店走廊，而自己的伪装身份是公司刚入职的新人。如果不加这句话，让有心人听去了，难保不会怀疑他的身份，甚至可能导致真正的行程完全失败，不得不处处小心。

　　“嗯，明白。我会努力的，谢谢您。”程钰怎么都觉得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特别别扭。

　　走到房间门口，程钰刚想刷卡进门，突然听到左手边更靠里的走廊处传来一声惊呼，程钰下意识地一转头，只见一道残影飞速向这边靠近。还没等他作出什么反应，于牧已经先一步上前，一把将那残影给扣住了。

　　程钰拥有不俗的视力，在残影被于牧拦下之前就已经看清了它的真面目：那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小姑娘。

　　“喵，喵，喵！”那女孩被于牧用手扯住肩膀，却一点也不害怕，也没有要逃跑的打算，而是仍旧一边叫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一边试图往前冲。

　　她的身形被迫停了下来，程钰于是得以看清这个女孩的面貌和服饰。

　　她的长相中，外族特征很明显，偏深的肤色，琥珀色的大眼睛，深陷的眼窝和高鼻梁，加上她穿着的一身橙色纱裙，头上还带着绣满金丝的头巾，俨然就是个大板块中北部国家的女孩样貌。

　　程钰对自己作出的结论有着充足的信心，这女孩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孩子。她戴的这两只耳环可不是什么廉价货，还有这项链，这手链，这……这两个正黑着脸站在一边的高大异族保镖。

　　程钰对着这两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保镖，露出了一个紧张的微笑，脑筋飞速地运转着，琢磨该如何解围。

　　于牧脸上却是一点惧色都没有，眼睛盯着那两个巨人保镖，抓着小女孩的手没有一点放松。

　　眼看着那两个“巨人”就快要动手了，程钰眼下只能想到被打的时候，用什么姿势能受伤轻一点。

　　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狠掐了一下，疼的他差点叫出来。转头一看才发现是一直扶着他的“王丽”在对他使眼色。

　　他心中一动，放开了搀着“王丽”的手，向左迈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摄像头的拍摄角度，把女子的身影完全遮住；这一步又让他跟控制着小女孩的于牧缩短了距离。

　　程钰背对着摄像头，伸出手轻捏了下于牧抓着还在不断挣扎的小女孩的手臂。

　　于牧只微微转头，就会意地松开了手。没了束缚的小女孩径直向前跑，直接扑进了“王丽”的怀里。

　　林妙妙假扮的“王丽”蹲下接住了这个拥抱，拍了拍小女孩的后背以示安慰，又在激动的女孩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那女孩听到后用力点了点头，回头对跟着着她跑过来，一脸紧张的两个保镖说了什么，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王丽”一眼。

　　之后，她便松开“王丽”，跟着那两个保镖回到了走廊末端一扇开着的门前，一起进去了，留下走廊里的程钰三人。

　　“哎呦，我快撑不住了，能不能，您先开个门呀。”听到“王丽”的话，程钰才如梦方醒，赶忙搀扶起蹲在地上的女士，刷开了房间门，一行三人走了进去。

　　反手把门关上落锁，在检查完房间的每一个角角落落之后，于牧才示意其他两人可以随意活动。

　　“唉呀，可憋死我了。”程钰还没说什么，林妙妙倒像是烦透了自己的伪装身份，眼镜一摘，头发一解，手机一掏，立刻又占据了套房里宽大的沙发。

　　“刚才那女孩，是不是……”于牧一点没被她放松的姿态所影响，把程钰想问的问题讲了出来。

　　“对啊，就是你想的那样，她就是我之前说的那次任务里我的保护对象，有个人渣老爹的那个。”林妙妙刷手机的手速没有丝毫放缓。“不过事先声明啊，她可不是我弄到这里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次任务之后我们就再没有联系了。你想啊，她爹眼睛一天到晚都不看公文的，除了“镇压”，总能剩下不少时间盯她女儿吧？他能让我一个‘杀人狂’再和他的宝贝女儿接触？”

　　林妙妙这话确实也没问题。在刚才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她的处理确实也不错，至少让那个可能，或者已经导致了自己这边身份暴露的女孩乖乖回去了，保证了她不会卷入这场对自己这方明目张胆的追杀中。

　　“现在怎么办，这里还安全吗？需要连夜赶路不？”程钰虽然说出的是问句，但语气却一点都没有着急的意思。

　　于牧找了张椅子坐下：“不，暂时不清楚刚才走廊里的一幕有没有被人察觉出问题，如果我们冒然违反这段表面上的行程安排，连夜出走，可能能够给我们抢出至多一晚上的时间，但最迟在第二天早上就会引起敌对方的特别注意，从而成为他们的火力聚焦点。到时候，我们要面对的问题会更大。两项权衡，沉住气，留在这里一晚的风险会更小一些。”说完，他从随身携带的电脑包中掏出了笔记本电脑，继续他的敲敲打打。

　　连一向警惕的于牧都这么说了，程钰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作为一名治不好的夜盲症患者，能不用在夜晚出门赶路，他也是十分乐意的。

　　吃完酒店送到客房的晚餐，于牧照例是要一直对着他那台电脑看到睡觉之前的。林妙妙除了吃饭时稍微坐直了点，其余时间都瘫在沙发上刷手机，哦，她的手机中途没电，还掏出了一条充电线接上了。

　　于是房间里便没人理程钰这个无聊到翻酒店黄页打发时间的人了。一向不喜欢被人冷待的程钰此时才安静不过两三个小时，就觉得自己要闲出病了，尤其在知道自己有可能已经引起了追击者的注意，随时都有被抓或被杀的可能。

　　白天在车里还能没事找事和开车的于牧调调情——好吧他承认是他单方面骚扰人家。现在人家在工作，自己一个“假员工”，也不好打扰他。

　　去招一招林妙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毕竟今天晚上还要指着人家守夜呢，万一真把她惹急了，自己就算不死，不落在敌人手里，估计也会被她折腾得够呛。

　　哎呀呀，太闲了也不好，还得违背自己动物形态的本性，耗费精力忍住骚扰别人欲望。程钰之前可从来没有为了谁这么做过。

　　胡思乱想一通，终于也是挨到了成年人的最早睡觉时间。程钰解脱一般地躺在床上，把手机塞到枕头下边用手握着，就着这个他习惯了七八年的别扭姿势，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了好一阵，他感觉到于牧轻手轻脚地上了隔壁的另一张床，又感觉到眼前一黑，估计是林妙妙把灯给关掉了。

　　睡得安稳，还有“佳人”相伴，哪怕处在危险之中，开心一点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于是程钰半夜一点，在突如其来的一片光明中醒来时，脸上都还挂着没有褪去的微笑。

　　“怎么回事啊……”程钰的声音里难得带了点怒气。

　　而这点怒气，在看到哈蒂亚，就是之前在门口遇见的，林妙妙在任务中结识的异国女孩时，都转化成了遍地惊掉的下巴。

　　不过她来了，开什么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