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历史 > 《论仙魔殊途如何相恋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21章 长夜(三合一)22
说出这话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沉思半晌,他又摇了摇头。
景行宗执法论道,戒妄山金规铁律,景氏视道法重于已身,断不能监守自盗。
当初景行宗判了他终身刑狱,便是少一刻都不可以。景氏世代以身作则,才建起苍苍戒妄山,几代人的身骨才请出臬司剑,不可能为他一人败坏千年法则。
他当年会把性命交到景行宗手上,也正是因此。
可除了景行宗,这世上,又有谁如此执着于解开阴邪的真相?又有哪宗哪派有如此物力人力?
童殊想得脑袋都要痛了,不知不觉吃了一大包的点心,手再拈时,山猫喵了一声。
童殊顿住手,低头一看,莞尔笑道:“对不住了,只剩几块,留给猫兄尝尝?”
山猫得了允,跳上桌连块带渣都舔干净了,而后窝在童殊手臂外,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片刻,山猫约摸是觉得自己真帮不上什么忙,眯着眼睛假寐。
童殊愣愣地盯着房门,自己也说不清在等什么。
突然听到一声沉响,山猫一激灵蹿起来,警惕地跳到窗口,童殊顺着山猫的视线看到夜空高处一颗古铜色的流星破空而过。
是景行宗的人来了。
而那枚流星火箭是古铜色的,显示了来人的身份金贵,是鉴古尊到了。
一想到是景昭来了,童殊便想起对方那古怪的关心,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转念又想,景行宗弟子等级森严,查案有专门外出的“行者”,寻常是劳动不到宗主亲自驾临的。他不由忖道:“景行宗到底在查山猫伏耳倾听着动静,忽然惊慌地尖叫一声,一溜烟逃了。
“哎,你跑什么!跟我在一块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童殊无奈,待说完时心电一闪,一时间满心兵荒马乱一时全止住了,能让山猫这么怕的,只有辛五,是辛五回来了。
那边山猫方跳下窗,童殊便听到门外廊道响起的脚步声。
开门探头,正见辛五与景昭正并行而来。
辛五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他了,两人目光相接,辛五的目光淡淡,看不出情绪,而童殊只觉突然心如擂鼓,他局促地撇开视线,收回脑袋。
躲在门外长长呼吸一张,静待那擂鼓之感过去。
好一会终于心平下来,却又心神不宁起来。
听动静外头景昭与辛五在低声交谈什么,一时没有进门的意思。
童殊听不清说的什么,他实在不愿与景昭过多接触,想主动找辛五,又有着说不清的忐忑,只留着门,坐在屋中等。
没想到景昭与辛五一起进来了。
见到景昭,童殊几乎是惯性地站起来。
景昭见了童殊,掩去脸上原本沉重的神情,努力做出温和的样子道:“童公子近来可好?”
“很好。”童殊始终难以适应景昭对他特殊的友好,牙酸了一阵道,“鉴古尊可是来查这次的怪事?”
景昭道:“此番系列之事,总是事发突然,防备不及。景行宗又晚到了一步,童公子可有什么收获?”
这态度似乎笃定他一定知道什么。
童殊上回将六翅魂蝉景行宗就料到之后免不了会有牵扯,并不意外景昭对他的问话,掏出今夜找到的这枚蝉翼递了过去道:“今天的现场也有一片。”
景昭见到这东西,面色便沉重下来,道:“我们第一次找到这东西是在几年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遍寻不见踪迹,曾考虑或只是偶然,可这段时间却又突然频繁出现。统共就这么几次,童公子巧合遇到的十有□□,要多加注意啊。”
他这番话提醒之意昭昭,其中好意无法忽视,童殊强忍着景昭关切的目光,答道:“谢鉴古尊提醒。”
他嘴上说着谢,神情却是退避的,景昭无奈地望了他片刻,童殊在他开口之前,先说道:“鉴古尊急行而来,就不烦您在我处耽搁了,您先忙罢。”
果然,这样的拒绝并没有办法叫景昭离开。
以前也是这样,不管童殊如何不耐,每一次的交流景昭都有办法强行进行下去,这或许是景行宗之人的通病,一脉相承,我行我素,很难被什么人左右,景昭兀自又道:“我听闻你们二人打架了?”
童殊吃了一惊,景行宗怎么连这事也管?!仅仅发生片刻的事情,景行宗也知道?!
他瞪大眼睛看向景昭,完全没有办法理解景昭的意思。
景昭却是从容地看了一眼童殊,再看一眼辛五,转回来对童殊道:“年轻人要好好相处,打打闹闹伤和气。”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以这种长辈的口吻对童殊说话了。
景昭地位尊贵,其实论起辈份与童殊是一代人,年纪也还不算大,但多年的威势让大家都忽视了景昭还算是中青一代的事实。
他是景行宗宗主,要教训谁几乎没有人敢有异议,但童殊一向不怕他,猛一听到在外严恪古板的鉴古尊说出如此不合身份的话,他讶异非常,倏然睁大了眼,全身像被雷劈了似的想:景昭是怎么做到这般理所当然来管他的私事?
却看那景昭说完童殊,又泰然自若地对辛五道:“你不能仗着自己修为比他高,就欺负他。”
辛五也料不到景昭有此一言,猛地也是一愣。
景昭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你要对童公子好一点。”
辛五肩膀微微一僵,面色复杂地望向景昭。
景昭仍在不要命地道:“有话好好说,莫要伤了他。”
辛五难以理解地凝视着他,微微蹙起了眉。
景昭竟又补了一句:“也莫要伤了人心。”
这一句,虽是对着辛五说的,却似也砸在童殊心上,简简单单几个字,把童殊钉在地上。
景昭就在这两人目瞪口呆中,信步出去了。
好半晌童殊才回过神来,愣愣道:“你何时与鉴古尊如此熟谙的?”
辛五似乎还在回味景昭之话,一时没听清童殊说什么,有些茫然地抬眸。
这个目光,似是怅然若失、神魂无措,极短的一瞬,却蓦地把童殊一整夜中那细小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涤尽了。
他拿手在辛五眼前晃了晃,含笑道:“哎,五哥,想什么呢,回神了。”
辛五微微一僵,目光转向清明,再转而深沉,探究地望向他道,启了启唇,想问什么,目光一闪却又生生忍住了。
童殊却猜出辛五的心思,他只觉心头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急促地痉挛一阵,郑重其事待那阵心疼过去了,展颜笑道:“五哥,你别在意鉴古尊的话,你很好的,你对我最好了!”
辛五目光凝在他脸上良久,最后缓缓垂下眸,木然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童殊从未见过辛五这种情态,像是被长辈批评后难过和反省的样子。
他头一次对景行宗宗主生出正常人该有的景仰崇拜心理——能把冷冰冰又目下无尘的辛五也教训成这样,真不愧为仙界执道者。
若是往常,童殊定是戏耍此时的辛五一番,可他有一团乱麻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只想捡起好听的快哄一哄辛五。
然而,只在他这须臾的犹豫间,辛五便又复平日的淡漠,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瞳,看人的时候像要穿透一切。
童殊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不禁退开一步。
辛五见了他退开,沉默地偏开目光。
这一步,两人好似又远了很多。
童殊心中一阵空落落的。
童殊其实从前没哄过人。
他在芙蓉山是尊贵的小公子,虽然父亲不宠爱他,但名位摆在那里,旁人都得敬着他。
他亲疏分得很清楚,对宗里的人好说话,对外人却拎得门儿清,谁也不服。哪怕是后来遇到令雪楼也没认过怂,被令雪楼治得越挫越勇,今天落后,明天再比,直到令雪楼某一次对他招招手说“不打你了,以后教你”。
童殊真没对谁低三下四过,哄人的经验一分没有。
但在辛五这活阎王面前,他已经不止一次尝试讨好辛五,这事儿发展的极其自然,在某些时刻,自然而然地就觉得该对辛五好一些、温柔一些,莫名总想哄一哄对方,好叫对方不要老冷着脸譬如此时,童殊就特别想逗一逗辛五开心,想真心实意地向辛五认错和道歉,还想好言温语问问对方为何喝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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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长夜之忆陆》--
辛五却先说话了。
“自陆岚身殒后,芙蓉山群龙无首。”说完顿了一下,等童殊的反应。
童殊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辛五履行今日在书铺里说过的会告诉他芙蓉山事的承诺。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的谈话开始,因为两人吵架的问题还在,但辛五主动回避了吵架之事,童殊便也不知再从何说起。
他看辛五还在等自己的回应,便赶紧点了点头,示意辛五继续。
之后的内容,辛五说的言简意赅,陆殊却听得心惊肉跳。
芙蓉山群龙无首之后,柳棠以大弟子身份主持宗门。彼时陆殊已身陷囹圄,凡仙道魔道与陆殊有过节之人,想寻个出气口,皆去寻芙蓉山晦气。
听到这里,陆殊咬牙切齿:他入魔道时已与芙蓉山恩断义绝,他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丧家犬,那些人放着魇门阙不敢找却寻芙蓉山的麻烦,无非是挑软本柿子捏,墙倒众人推罢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外忧不断,偏偏又有内患。柳棠毕竟不姓陆,宗门里有长老不服,常有为难,柳棠虽掌宗主令,却令行难通。柳棠曾同意寻一新陆氏子弟辅家,可陆氏旁支常年被陆岚打压,大多已不成器,到大难临头时又彼此不服,内斗不断,一再消耗,伤了陆氏元气。
看形势不对,一些分支干脆抱残守缺,占芙蓉山支峰自立门户,纷纷不再听柳棠手上的宗主令,鼎盛百年的陆氏,顷刻间如一盘散沙。
芙蓉山倒,祸起萧墙。
陆氏子弟尚且如此,一些依附陆氏的小宗门更不可能长情,也都纷纷背信而去,或是寻找新的靠山或是拐带了陆氏一些灵资另谋生路。
树倒猢狲散,人人趁火打劫!
在那混乱之中,只有几代经营陆氏灵材的傅氏始终站在柳棠身边。
也是那傅氏气运正当头,那傅氏家主跟着柳棠,竟一路扶摇直上,不仅重振了傅氏宗门,还顺道收编了不少陆氏灵资,自立起门户。
反倒是柳棠相去甚远,不知是修行遇到瓶颈,还是练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术法,竟是越来越诡异,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竟是不管不顾,将手上仅有的陆氏灵资悉数交由傅氏托管,自己只一门心思练陆氏的绝学——芙蓉十九剑。
人人皆言是柳棠败了陆氏。
童殊却能理解柳棠,如若一个宗门,没有足以抵御外人的术法和能力,是无法立足的,勉强守着那些死物,迟早有一天会叫人连锅端了。
他大师兄无人可倚仗,选择自强自立,并不算错。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紧接着辛五便告诉他,柳棠后来却是不知所踪了。
童殊下意识不愿相信,问:“那些人还都在骂我大师兄,若是人都失踪了,又去骂谁?”
辛五道:“常有一些诡异现场,均出现柳棠的记号,众人皆说是柳棠所为。”
童殊道:“除此之外,还有证据吗?”
辛五摇头。
童殊笃定道:“我不相信是我大师兄所为。第一我大师兄不是这样的人。第二,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若做的事想让世人知道,何必隐藏行踪,而若不想让人知道,又没必要留下记号。这事太矛盾,一定有什么问题。”
辛五看着他道:“你相信柳棠”。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童殊斩钉截铁道:“如果连我大师兄都不能相信,我又该相信谁。”
辛五极轻的蹙了蹙眉,顿了顿,审视他一阵,慢慢道说出了一句让童殊愕然的话:“柳棠一直不肯交出宗主令,有一个原因,他说芙蓉山是陆殊的,要等你回去。”
童殊一时呆若木鸡,半晌才道:“真的?”
辛五点头。
童殊沉默了。
辛五适时地偏开目光。
童殊心中百感交集,他的大师兄,竟然一意孤行要等他回去。
他知道大师兄会等他,但没想到会做到这种地步。
可他却回不去了。
因为当年的芙蓉山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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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那阵法是他设计,也是他亲手布置,设阵的每一面旗子与每一笔咒符都出自他手。那些都是熟悉的操作,本是十拿九稳之事,启阵之时,他信心满满指着陆岚要对方认错。
陆岚当然是不肯的,接着便是如同预想中一样启阵,之后却是哀鸿遍野。
那一日百花谢尽后的芙蓉山,以及站在大殿上方拿剑诅咒他的陆岚,成了他对芙蓉山最后的记忆。
再后来如何?自然是陆殊人人喊打,众人骂他忘恩负义、欺父灭祖。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陆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陆殊的嫌疑,陆氏宗门没有人肯相信陆殊,联名将陆殊剔出族谱。
陆殊不是没有想过证明自己,可他反复演算都找不出哪里出了差错,花了很长时间搜寻也毫无证据。摊开来的证据都在残忍的告诉他——是你刚愎自用,恃才傲物,才出的差错。
错全在你!你该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事情却不止如此,尽管陆殊想尽办法挽救,可事情仍然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直到陆岚的死讯传来,以及在芙蓉山那一役中的同门无一例外的相继身殒。
陆殊终于无法不怀疑自己。
而大祸酿成,一百多条人命,总该有人承责。
不是没有想过一死以谢天下,之所以留着一线生机,是因他始终仍有一丝疑惑——为何好好的阵法,会突然变异。
就算所有证据都言之凿凿,证据链里还是缺少的一环。
进戒妄山,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景行宗虽铁面无情不好说话,却绝不会擅断妄测,也不会受言谈左右,他们六亲不认,只认证据。
戒妄山苦,但戒妄山能堵悠悠众口,是对是错,能给他一个了结。
说来也是可笑,他一直不喜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景行宗;他也一直与洗辰真人不对付总是打架,但在穷途末路之时,他想找一可信之人,将所识之人一一排除,只剩下一个人——臬司仙使,景决。
这真是讽刺至极,他看不惯的那个冷面铁血、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景决,成了他最后唯一的信任。
所以他向景决伸出双手,把自己的生命和清白交付出去。
当景决给他戴上枷镣时,意味着他余生便很难再出戒妄山。那戒妄山所押之人皆是刑责已定或嫌疑极大之人,仙史里载从未有人活着出去。
便是那样,他也认了。
甚至最坏的结果——景行宗查不出真相,一纸判他“斩仙刑”——他也认。
这世上难有万全之策,谁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倘若当真是他毫厘之失造成的一切,他愿意死一百次。
人说戒妄山的“斩仙铡”一刀下去,仙根断却,尘缘尽了。据说极痛,在童殊看来那才是最干净的死法,是彻底的解脱。
一刀下去,身首两端,罪孽洗净,重头再来。
出乎全界意料的是,景行宗没有判他“斩仙刑”,理由是证据不足,强顶着众人的质疑,判了陆殊永世□□。
尽管有所预料,当年听到这个结果,陆殊还是诧异了。
景行宗不愧是执道者,天下人人都不信的事情,景行宗敢信;天下人人都信之事,景行宗敢于不信。
五十年的刑狱,五十年的反省,有些关隘想通了,有些道理推算清楚了。童殊铁窗之中的无数个暗无天日中,把账算清楚了,该还的还的差不多的,再多的,他不肯再给。那些耽误的事情必须重拾做起;该做的事情他也容不得旁人插手。
他其实比景决的目下无尘也好不到哪去,不明不白的东西,他同样是半点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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