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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今日婚

休屠城 17486字 2022-11-16

  青霜厚重, 白雾稀薄,更漏声迟,春天赤足从床上跳下, 低声喊鄯鄯来。

  今日正是淑儿和怀远的大婚之日,一大早春天就要去方家看新娘。

  她一双猫儿眼清亮, 笑靥染绯, 抱着自己晨衣雪白的裙摆, 赤足踩在发亮的红砖地上左右走动,传唤婢女点灯移镜,生机勃勃又喜笑颜开。

  不过两三日之间, 她突然从一朵含羞带怨的涩青花骨朵, 变成一株娇然艳放的虞美人,极尽纤弱和冶丽。

  婢女们服侍春天盥洗,鄯鄯去捧茶点, 春天自己手忙脚乱的穿衣裳。

  她挑来挑去,在自己屋里没有合心意的衣裳, 跺跺脚, 去闹薛夫人:“阿娘,我没有衣裳穿。”

  她极其难得主动去找薛夫人。

  薛夫人心内也微微诧异, 这几日春天笑容极其明耀,眸光异常闪亮, 好似脱了外壳,露出里面的嫩芯子, 无时不乖巧可爱, 仿佛又回到她小时候,那种受尽父母宠爱的娇纵。

  春天着急出门,翻捡自己母亲的妆奁和衣箱, 薛夫人心头喜欢,暗暗舒了一口气,接过婢女手中的发梳,替春天梳髻,安慰她:“衣裳首饰那么多,没有合心意的么?”

  “不行的呀。今天是淑儿的大喜之日,不能穿那些鲜亮的,抢了新娘子风光。”她抬眼看鸾镜,语气着急,“娘,别给我簪珠子。”

  “好好好。”薛夫人也被她心急火燎的心情拱的慌乱,“我给你装扮的素净些。”

  最后众人七手八脚将春天收拾妥当,月白小袄鹅黄襦裙,头梳单髻,鬓额簪璎珞,唇点红胭脂,鲜亮又乖巧。

  “真好,跟小时候一个模样。” 薛夫人端着点心追着喂春天,“多吃些,这一日忙哄哄的,到晚上才能正经吃一顿。”

  “不吃了不吃了,我吃不下。”春天忙着上马车,“天大亮了,我要出门。”

  “让鄯鄯一起去,照顾点你,晚上跟着你一起回来。”

  “不用不用,忙哄哄我顾不上鄯鄯。”春天将礼匣抱进怀里,“李渭也在,我让李渭送我回来。”

  “恩公面前别直呼名字,听见要生气的。”

  春天腹谤一声,跟母亲招手:“娘亲,走了走了。”

  薛夫人目光流露出慈爱,目送春天离去,叹了口气:“也不知你什么时候出嫁,我也能放心了..."

  方家院子里已然是挂红缠锦,一片喜气洋洋,正堂里已经坐了不少婆媳婶娘,俱围坐在一起说笑,方父方母忙前忙后送果子点心,见春天踏门进来,先塞一把糖,满脸喜色:“去淑儿屋里坐,喜嬷嬷正给她梳头呢。”

  年轻女子的笑声连连传来,春天进门,见淑儿卧房里已集聚了七八个年轻未婚女郎,俱围在一起看淑儿梳妆。其间有一两个认得春天,连连唤她:“春天,快来快来,就等你了。”

  淑儿还未换衣裳,穿着一件雪白中衣坐在镜前,一个鬓角插花的白脸嬷嬷拉着两根细线,正在给淑儿绞面,一边嘴里还念叨着:“左弹早生贵子,中弹勤俭持家,右弹白头到老。”

  淑儿痛的龇牙咧嘴,却忍住不能哼声,见春天笑盈盈进门,正要打招呼,冷不防嬷嬷弹在额头上,哎哟一声:“痛死了。”

  “呸呸呸...快把刚才的话吐出来。”大家忙忙捂淑儿嘴,“这大喜日子,怎么能乱说话。”

  春天见淑儿吃痛,和周围人一道忍不住笑:“忍忍吧,可就这么一回了。”

  “真的很痛唉,等你们成亲的时候就知道了。”淑儿眼中摒出一滴泪珠,大喊:“喜嬷嬷,你轻点!”

  “好了好了,小娘子你且忍忍。”嬷嬷丝毫不曾手软,痛的淑儿连连呼气,好不容易细线撤下,又开始给淑儿梳头上妆。

  这可到了小娘子们的长处,俱嫌弃喜嬷嬷手法不够新鲜,七嘴八舌的指挥。

  “嬷嬷,这儿这儿...胭脂太淡了..."

  "嬷嬷,眉毛再浓一些,现在流行飞蛾眉..."

  "嬷嬷,嘴唇不够红,再抿一抿..."

  古板嬷嬷板着脸训喝年轻女郎:“妇容讲究端庄柔顺,新妇的妆扮,都是有讲究的,你们几个俱好好看着,别多嘴。”

  几个小娘子们脖子一缩,瑟瑟的在一处挤眉弄眼,淑儿见大家吃瘪,忍不住发出一声闷笑,学着喜嬷嬷的语气:“一个个的,都有你们受罪的时候,好好等着。”

  小娘子们哈哈大笑,扑上去闹她:“你这个促狭丫头,都要嫁人了嘴还这么坏。”

  喜嬷嬷在一旁,无奈的叹口气。

  屋内年轻娘子们嘻嘻哈哈,这妆才画到一半,听到屋外一阵男子喧闹,接着稀稀疏疏的几声:“新妇子!催出来!”

  “来了来了,他们来催妆了!”屋内众人连连笑着拍手,俱抛开了淑儿,忙不迭的赶到窗牗,掀开一条细缝。

  见方家院门外,一身红袍的怀远喜气洋洋,被乌泱泱的男人们簇拥,这群男人几十人之多,多是驮马队的人,个个身材高大,神色飞扬,围着院门高喊:“新妇子!”

  然后是男人豪爽的笑声。

  “新妇子!催妆来!”这喊叫声起初稀薄,零零落落,随后话语声越来越大,喊声越来越响,最后声浪滔天,连连翻滚,几乎连屋檐都要掀起来:“新妇子!新妇子!新妇子!催出来!”

  这催妆气势逼人,声浪滚滚,屋内妙女郎纷纷坐不住,俱是捂嘴大笑,围在窗边观赏着门外年轻男子们,不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你们...”只剩淑儿红透着脸坐在铜镜前,坐又坐不住,动也不敢动,又羞又急又好奇,“别瞧了,快关窗!”

  ”快快快,你们几个,将新娘的头花、耳坠儿、首饰都拿来,打盆水来给新娘子洗洗手。“梳头嬷嬷催女郎们,”再晚些,可要误吉时了。”

  春天一眼便见人群中不少认识之人,最热络的当数嘉言,挤在怀远身边,眉飞色舞,喊的满脸通红,引臂呼喊。

  她亦看见李渭和长留,因是喜庆日子,李渭穿了身略鲜亮的浅灰衣裳,广袖宽袍,皂靴腰封,显得格外的...恣意洒脱。

  手指摩挲在窗花上,也不由得笑弯了眼。

  “春天,春天,去把瓶里的芙蓉花剪来簪头。”

  “来了来了。”她回过神来,小跑着去摘花。

  门外的男人们的催妆声连喊带唱,异口同声,众志成城,掀天倒海,催促新娘出门:“新妇子!妆成否!!”

  这声音喊的屋内人心头生颤,少女心思萌动,不知添了几许羞意。

  “新妇子!青山采黛笔,画眉否!”

  “新妇子!竹篱生豆蔻,靥妆否!”

  “新妇子!初霞化丹朱,点唇否!”

  ”新妇子!百年恩爱双心结,一生欢娱在今夕!“

  ”新妇子!吉时到!妆成否!!“

  吉时已到,淑儿在这漫天的喧闹中梳妆换了嫁衣,方家长辈陆续进门,牵着淑儿的手百般叮嘱,热泪盈眶,淑儿拜过父母,又去见了床榻上的太奶奶,被喜嬷嬷塞了一把团扇,牵引着出了大门。

  门外迎亲的男子几要把嗓子都唱哑,终于将新妇唤出来,众人哄堂大笑,笑谑道:“新妇害臊。”

  淑儿拖着繁重的嫁衣,被喜嬷嬷扶上了迎婚车,怀远笑嘻嘻盯着自己的新娘,驾着迎亲车绕行三圈,最后换上淑儿舅舅做车夫,将喜车送往周家。

  沿路早有看热闹的周边邻里和女家亲眷塞满道路,春天亦和方家的众女郎一起,堵在巷口要彩钱,男方傧相护着婚车,频频洒下果子铜钱,嘴里讨着口彩乞求通行。

  骄横的娘子们道:“做人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我们先占了路,凭什么让你们过。”

  “是是是,毋庸置疑,路是娘子的路。”男人们捧出哗啦啦的铜钱,“这点买路财...求娘子们保驾护航。”

  拿人手软,娘子们往后让了让。

  “新妇子的嫁衣看着鲜亮,婶子年纪虽然大了,也爱俏爱俊,不知道是哪家店子的时兴货。”

  “这是特意孝敬婶子们的。”男人们捧出一段段绸布,“做个手绢香囊最得宜。”

  婶子们往后让了让。

  “这样应景的日子,我们虽然不是读书人,好歹也做个七步诗什么的,助助兴,给新人们祝贺祝贺。”

  男人们冷汗连连,把长留供出来:“长留,你来做个诗!”

  “欢庆此日成佳偶,且喜今朝结良缘。秋水银堂双比翼,天风玉宇凤和声。”

  少女们往后让了让。

  几个和淑儿交好的年轻女郎在最前,春天站在路中,盈盈望着众人:“姐妹出嫁,难免伤心,不知诸位郎君有何办法。”

  男人们把李渭推出来:“你家里的,快快快,别误了吉时。”

  他含笑从袖袋里掏出一封精致的油纸小袋,在手中掂量掂量,扬手砸入春天怀中:“不知此物是否可弥补女郎愁思?”

  春天将那小袋微微打开瞥了眼,又合上捂在手心里,扬首粲然一笑,侧了侧身,将路让开。

  婚车在众人祝福声中缓缓驶过。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她听见他说:“晌午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她手心里是几块狮子糖,她小时候常吃的那家胡店来的。

  车辇行到周家,早不知有多少人望门等候,见新郎新妇车辇来,喜不胜喜,拍手称快,鞭炮齐鸣,乐声大作。

  怀远的几个弟弟们齐齐鼓掌:“新嫂子来了,新嫂子来了。”

  车辇停处撒下满满的五谷,喜嬷嬷将淑儿引下车,踏上毡褥,又跨过马鞍,入了周家的大门。

  堂上的周娘子欢喜连天,抹着泪花,看着儿子儿媳相扶进门。

  淑儿和怀远拜过周娘子和父亲灵牌,又敬过天地,听见耳旁喊道:

  “天地既拜,新娘子可以却扇。”

  淑儿羞羞答答将团扇放下,嘉言和一众孩子围在堂下,大喊:“淑儿嫂子。”

  陆明月给嘉言敲了个栗子,看着眼前的鲜红翠绿,内心也不由得微微叹气,目光移开,恰恰撞入赫连广眼中。

  却扇之后,喜嬷嬷将淑儿引入新房,众人紧紧跟在其后:“闹新妇去喽。”

  新房已被布置的焕然一新,床上撒了花生红枣等物,喜嬷嬷扶着淑儿在床沿坐下,满屋都是婶娘们,你一言我一语调侃新娘子,淑儿羞的满面飞霞,恨不得将头埋进衣里。

  “新娘子累了一日,也该吃点东西了。“周家婶婶笑盈盈的端过一盘半生不熟的饺子,喂给淑儿一只,高声问道:“新妇,生不生?”

  淑儿嚼在嘴中,低头含羞,声如蚊呐:“生。”

  “新妇子害臊,老婆子耳背,到底生不生?”

  “生。”淑儿几乎连眼泪都羞出来,恨不得跺脚遁走,提高音量。

  众人连连拍手,哄堂大笑,纷纷将手间的瓜子花生红枣石榴籽等物撒向淑儿膝头。

  也洒下满满祝福:“有风有化,宜室宜家。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喜宴就设在周家院里,堂下里设了火堆,檐角树梢上悬着串串红灯笼,婶子嬷嬷们忙着做菜蒸肴,宾客们一边吃酒一边闲聊。

  春天一时陪着淑儿说话,一时又出去找长留玩耍,窜来窜去,像只欢快的小黄莺。

  男人们喝酒,李渭也围坐在人群中,见她鹅黄的裙摆在眼前飘来飘去,伸手召她:“累不累。”

  “不累。”她脸蛋红扑扑,眼神亮晶晶的,瞳里印着嫣红的灯笼,嘴唇也是红艳艳的,李渭见她抿唇,将自己的酒杯递给她,温声道:“润润嗓子。”

  春天弯眼笑,又眨眨眼,极其娇俏婉转的勾他一眼,这一眼脱离了少女的神态,是女子淋漓尽致的媚态,渴望疼爱的勾引和诱惑。

  她捧着他的酒杯送至唇边,将半盏酒饮尽,粉嫩舌尖舔舔嘴角。

  “好喝吗?”他喉间一紧,心头一窒,哑声问她。

  “好喝。”她蠕动双唇,无声应他,直勾勾的仰面看着他。

  “那要少喝些。”他何德何能,怎么会遇上她。

  “多喝两口又有何妨。”

  “怕你贪杯喝醉。”

  “我已经醉了。”

  “因何而醉。”他挑眉问。

  “你。”她无声说话,笑嘻嘻的转身就跑。

  李渭看着她的背影宠溺而笑。

  旁侧的沈文心思细腻,胳膊怼怼赫连广,示意他看李渭。

  他们和李渭俱认识很多年,从未见过李渭的这种神情,柔情万分,缠绵悱恻。

  赫连广惊诧挑眉。

  黄昏之后,宴席才热闹起来,驮马队的汉子不羁惯了,也豪爽惯了,说话唱曲,喝酒划拳,处处都是鼓噪乐声,挨坐的人都要放开嗓子大声说话。

  春天起初和婶娘们坐在一块,后来又换去长留身边,又跟着众人去闹洞房,玩了一圈回来,偷偷的挨着李渭身边坐下。

  她也贪两口,席间光顾着说话,其实并未吃多少,挪了一只小酒杯过来,李渭那厢跟别人说话,一只手却摸过来,移走她的酒杯。

  她不乐意,一手啪的拍在他手上。

  李渭应酬完别人,回头挑眉看她,见她目光灼灼,脸颊红烫,给她舀汤,逼她喝汤:“脸怎么这么红?”

  “太热了。”旁边就是熊熊燃烧的旺火,身上这件月白小袄里头缀着绒毛,真把她闷坏了。

  她拍拍自己的脸盘,推凳走开:”我去外头透透气。“

  李渭和旁人说完几轮话,见她还未回来,院里寻了一圈,只见长留嘉言一堆孩子在一处斗草,俱说没看见春天姐姐。再仔细一寻,却见她出了周家院门,独站在外头枝叶稀薄的树下,树上灯笼在冷风中轻轻晃动,晕红的光芒投射在地上,是潋滟的光芒。

  她穿着鹅黄的裙子,抬头望着灯笼,柔和的艳光也投射在那裙上,氤氲出温柔的光芒,仿佛遗世独立,见他来,笑靥如花。

  他曾路遇过这温柔的一抹鹅黄。

  漫过十年的光阴。

  她终于来了。

  没有丝毫准备,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边。

  两人齐齐站在树下,望着那温柔的喜字灯笼。

  “今天好开心,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笑。

  他“嗯”了一声:“他们也是得偿所愿。”

  过了一会,他问:“什么时候走?”

  “还有个五六日。”她悄悄牵住他的手。

  他紧紧握住。

  “李渭...”她鬓边璎珞低垂,吐气如兰,“我会回来的。”

  “好。”

  上次支支吾吾告别之后,再回想起那一幕,她的心就好像像羽毛一样漂浮在半空之中。

  她也希望有人...给她一场热闹喜庆的婚礼。

  她不落睫的盯着他,满是渴盼。

  她挨着他站着,是任他采撷的姿势,只要他微微低头,他的吻就可落在想要的任何一处。

  他从善如流,俯下身去,在她眉心轻轻印下一吻。

  这吻缠绵又流连,从眉心一路滑落,饱含柔情蜜意,吻过鼻尖,最后印在她唇上。

  她心头甜蜜,想起那一夜的缠绵,身体发软。

  他扶着她柔软的腰肢,企图把她带入自己怀中,眼尾扫过旁侧,将她揽着身后。

  陆明月正搂着两个孩子出来,半是尴尬半是自责的捂着两个孩子的眼,身后还跟着赫连广,冷眼里兴味深切。

  春天躲在李渭身后,满是羞涩的探头看了看来了,埋头在李渭背上。

  不远处的马车上,薛夫人撩开车帘,也默然注视着树下的红灯笼。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知道的。。。

  两方都有阻力~

  现在还没有办法在一起~~

  会分开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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