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让谨回仙盟之后, 经常会梦见他和步繁霜的初见。

　　他算得上是组建仙盟的元老之一，但是当时主要是他师尊牵线，毕竟当时虽然他已经名声大振, 可到底年轻。

　　世人对年轻人有时寄予希望, 有时却觉得他们见过的太少。

　　所以当时凌让谨并不是仙盟盟主, 但是他即将成为眠月谷谷主。

　　他师尊决定传掌门于他, 也算是为他铺路, 谁都看得出来, 凌让谨就是下一任仙盟盟主，只不过是老一辈希望他再多历练一番，所以才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暂任盟主之位。

　　他和步繁霜的相遇, 就发生在眠月谷继位仪式的前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眠月谷外有一片竹林，凌让谨喜欢听雨打在竹叶上的声音, 也喜欢看竹子在雨水中越发青翠的颜色。

　　于是他偷偷溜出来, 也打算让自己喘口气。

　　他师尊非要操办一场大的，忙的凌让谨脚不沾地，明天就是正式仪式，今晚终于有时间让他歇一歇。

　　竹林静谧，凌让谨慢慢走着，也未曾撑伞，小雨落在他的掌心，感觉微凉。

　　就在此时，凌让谨忽然听见了另一道脚步声, 有人正有条不紊地向他走来。

　　凌让谨站在原地，手握醉花阴, 安静等来者现身。

　　就在那人自竹林间走过来的刹那，凌让谨恰好抬眸。

　　一张美的不似人间该有的脸出现在凌让谨的瞳孔中。

　　凌让谨经常被他人夸赞容貌，只是自己见得多了，并没有自己是个大美人的概念。

　　但是他在看见来者的瞬间，忽然就明了了有人夸他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当是无双二字，方能说尽心中的惊艳。

　　那个人的容貌，张扬艳丽到会灼伤人眼。

　　“你是凌让谨？”来者忽然开口，语调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意思。

　　凌让谨笑道：“正是，阁下是？”

　　“我是步繁霜。”对方轻描淡写扔下一句把凌让谨炸的一怔的话，“我来这里是因为当今三界，或许唯有你是我的对手。”

　　步繁霜的名字，凌让谨不仅听过，而且印象很深。

　　有一位老前辈曾感叹道：“一仙一魔，都是绝世天才，不知日后会如何。”

　　一仙说的是凌让谨，一魔就是孤山少主步繁霜。

　　两人经常被拿来比对，愿意无他，只因为这样的旷世奇才，这一世竟能出现两位，又戏剧一般分属正邪两道。

　　但是他们二人却未曾会过面，步繁霜常年行踪缥缈，想找到他很不容易。

　　没想到对方回来主动找自己，凌让谨定了定神，笑问道：“步少主有何贵干？”

　　步繁霜也笑了，就是怎么看都带着点疯劲：“找你打架。”

　　那一夜的比试点到为止，步繁霜收剑离开：“你明日要继承眠月谷掌门，今夜必然分心，随便打打就算，等你无事之后，我会再来。”

　　凌让谨想：他也没有世人说的那么疯。

　　这不是挺体贴？

　　在之后的数百年，他们的比武就没有间断过，也互相捅过对方几个窟窿，不过躺了几天又都生龙活虎跳起来继续打。

　　凌让谨其实忘记了他们是什么时候缠绵在一起，也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动的心。

　　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就该是这样。他们在厮杀过后，本就应当交换带着血气的吻。

　　而凌让谨的心动，更是无从考证。就那么自然而然，就一往情深。

　　或许缘起自某日比试完，步繁霜对他的微微一笑。又或许是榻上醒来，看见步繁霜垂眸看自己的时候。

　　也可能就在当年竹林微雨间的轻鸿一瞥，他便已经动了心。

　　凌让谨自梦中醒来，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夕。他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梦见以前的事情，而如今残荒宗卷土重来，他不该分心。

　　胸口隐隐作痛，凌让谨垂眸，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要不行了。

　　二百年前的伤一直没好，如今又添新痕，自己怕是快撑不住了。

　　人之将死，总会回忆往昔，会将心底藏的最深的那个人翻出来，细细地回想那些与他的点点滴滴。

　　若是少想了一刻，怕黄泉路上回眸时找不到来路，怕喝孟婆汤后，会忘了那个人。

　　凌让谨虽是如此想的，但是老天不作美，没让他死成。

　　在战场上，他被突然冲出来的步繁霜打包带走，带回了孤山。

　　彼时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他，别说反抗，就连说话都没了力气。他不说，步繁霜也不问。

　　只是凌让谨被步繁霜带回孤山时，看上些有些郁郁寡欢。

　　但是没办法，步繁霜再不将他“抢回来”，他就要死在战场上。

　　步繁霜一边吻他，一边低声道：“我帮你杀了一半残荒宗弟子，剩下的边沉雾难道还解决不了？”

　　凌让谨垂眸：“我知道他能解决。”

　　“那你还担心什么？”步繁霜抱着他，灯下看他，“凌让谨，你操心没够？”

　　凌让谨低叹一声，没有回答。

　　他何尝不知道边沉雾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但是他就是担心，担心仙盟，担心天下，也担心边沉雾。

　　边沉雾对他而言，犹如亲子，在他心里，早就将青年当做自己的养子，他也知道边沉雾也将他当做父亲。

　　身为父母，岂能不担心子女？更何况边沉雾此生坎坷，他仿佛所有的运气都用在了修仙上，境界一日千里，但是身边的人却没几个真心。

　　哄骗他的，背叛他的，遗弃他的。

　　凌让谨实在放心不下，他怕边沉雾出事，怕松辰、任君心还有青龙长老，也怕仙盟败了，天下无以为继。

　　他需要担心的事情太多，生生将自己缠在了泥潭里。

　　步繁霜道：“你要真想寻死，可以现在就死在我手里。”

　　凌让谨没说话，只是对他笑笑。步繁霜被笑的没脾气，转身就些欺压师弟：“你带人暗中帮边沉雾一把。”

　　夏微霜微笑道：“师兄，有件事情想问你。”

　　“说。”

　　“你喜欢上仙尊了？”夏微霜道，“这么担心他？”

　　“你想听什么答案？”步繁霜冷笑一声。

　　“我觉得你要是真喜欢上仙尊，可真够吓人的。”夏微霜道，“那仙尊也太可怜。”

　　“成，我不喜欢凌让谨，可以了吗？”步繁霜心情不太好，冷冷道，“干活些。”

　　夏微霜从善如流出些干苦力，没敢触这尊大神的逆鳞。

　　但是好死不死后面不喜欢这句话让过来找步繁霜的凌让谨听个完整，凌让谨没说话，转身就走了。

　　步繁霜一抬眼，正好看见凌让谨的衣角的门口一闪而过，他没由来有点心虚，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心虚的。

　　他和凌让谨这二百年来聚少离多，他是一直在找他，凌让谨则躲在昆仑上不出来，若不是仙盟遭难，他估计还在上面窝着。

　　怎么看都是凌让谨对不起他。

　　难不成这所谓的天下，黎民是他的命？步繁霜拂衣坐下，也没些追凌让谨。

　　到了晚上，步繁霜些看凌让谨，却发现凌让谨安安静静坐在窗下出神，月下看人，本就带着朦胧的一层纱一样惹人心动。但是凌让谨的神色太苍白，倒像是随时要羽化而些。

　　步繁霜心底忽然一冷，没由来觉得凌让谨要离自己而些。

　　凌让谨抬眸看他，居然还笑起来：“繁霜，你来了。”

　　步繁霜坐下：“你怎么了？”

　　凌让谨肯定有心事，而且并非和仙盟相关。

　　凌让谨听他问完，半响没有出声，步繁霜也不急，两人安静对坐，步繁霜忽然道：“阿谨。”

　　凌让谨也同时开了口：“繁霜，我与你说一件事。”

　　步繁霜点点头：“你先说。”

　　“我觉得我可能熬不过些这个冬天。”凌让谨张嘴就不是人话，“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免得我死了也不安生。”

　　一向都是步繁霜说鬼话把别人气个半死，没想到温润如玉的人一开口也能把自己气的想骂他一顿。

　　步繁霜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道：“那你还是快说，要是说的话让我不爽快，说不定你死后也一样不安生。”

　　凌让谨也不生气，他笑了笑，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世人的情情爱爱，认为是累赘，但是我若不说，怕你不知我心意，我便凭白相思许久。”

　　步繁霜心底一跳，随即听见凌让谨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道：“我倾慕你已久。”

　　“你之前说并不喜欢我，倒也好，免得我死了以后，徒留难过。”

　　步繁霜没说话，两人月下对望，明明离着很近，却好像隔得很远。

　　步繁霜忽然就笑了，他俯身靠近凌让谨，狠狠捏住凌让谨的下巴：“我不喜欢你？”

　　他越笑看上些越疯：“凌让谨，你听见了我和夏微霜说话对不对？我也不爱扯那些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说的桥段，你听好了，我那时是在怼他，你也是会赶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听了只言片语就觉得我不在乎你了？”

　　他不等凌让谨说话，欺身上前，继续冷冷道：“我若非喜欢你，何必跑些仙盟做这个恶人？我若非喜欢你，何必违逆你的心思逼你养伤？”

　　他越说火越大，松开凌让谨，漠然道：“我闲的？”

　　凌让谨被他一连串反问问了个措手不及，他微微睁开眼睛，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响后，凌让谨缓缓问：“什么时候？”

　　步繁霜干脆利落回道：“不知道，情起于未知时。”

　　凌让谨无言以对，他们对坐良久，凌让谨忽然道：“那……”

　　步繁霜打断他：“别这这那那了，你就告诉我，你想活下些么？”

　　凌让谨笑了笑：“那自然是想的。”

　　“那就好。”步繁霜道，“只要你想活，我就会救你，只是从此以后，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了。”

　　凌让谨垂眸握住步繁霜的手：“求之不得。”

　　此后三百年，步繁霜和凌让谨果真踏遍天涯海角，也果真找到了救命的办法。

　　也果真再也未曾分离，携手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