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让谨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 步繁霜却听懂了。

　　他梳理着心上人的长发，安静看着他。

　　凌让谨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猜你最后没杀我，而是把我带过来, 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步繁霜微微上挑的眼角被光影染得晦暗难明, 他单手拥抱着凌让谨, 看着漫天的月色, 低声道：“你还是可以再选择一次, 现在收手来得及。”

　　“别诱惑我。”凌让谨笑道, “现在和你走了，这几天的伤白受了。”

　　步繁霜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选择，他不知从哪变出一壶酒：“我喝，你看着。我说, 你听着。”

　　凌让谨：“好。”

　　“方才三言两语，我怕没交代清楚局势, 导致你交代在仙盟。”步繁霜喝了口酒, “对了, 你救的那对爷孙找到他们的家人了, 之前还来看过你, 见你还活着就被你师弟带回去了。”

　　凌让谨一件心事落定, 笑了笑。

　　“徒弟帮你去抓人了。”步繁霜悠悠道, “还把秋魄提了出来塞在眠月谷, 还有那个宋初, 也被我带回来了，能帮你做人证物证。”

　　“我倒是觉得，其实他看见现在的局面，根本不会反抗。”凌让谨笑笑，“但是有备无患。”

　　“边沉雾和支持你的那几个人被软禁了。”步繁霜继续道, “不过咱们徒媳妇自己溜达跑了，不知道在哪，但我估计你肯定知道。”

　　“我大概能猜出来，你也肯定猜出来了。”

　　“还有就是我之前说的，仙盟下面有头有脸的门派都被文界调过来对付你，和你交好的门派有一些直接谢绝出门，对外宣称只听仙盟盟主调遣，朱雀长老算个球。有些则去了，大概是想帮帮你。但是即使是不站在你这边的，也一半以上并不服文界。”步繁霜道，“当然，不服他也未必等于支持你，说不定想把你俩都干掉也未可知。”

　　凌让谨点了点头。

　　“毒萧拟帮你清了一部分，剩下的一时半会解不开，你只能带着。”步繁霜轻声道，“你该走了。”

　　凌让谨抬眸轻吻步繁霜眉间，低声道：“你之前说不知道我喜欢你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还怀疑么？”

　　步繁霜轻笑一声：“怀疑，等你回来告诉我答案罢。”

　　凌让谨笑着起身，步繁霜帮他换了一身衣服，白衣玉带，清爽干净，他拿着醉花阴和吟雾，独自一人御起飞剑，孤身一人迎着月光，走向宿音山。

　　步繁霜坐在原地，酒壶已空，他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萧拟溜过来，小心翼翼道：“我们不跟上去驰援？”

　　“现在我们跟上去，他的计划就毁了。”步繁霜看着天边明月，对萧拟说道，“他必须把自己逼到死地，才能柳暗花明。”

　　“少主做的准备不够？”

　　“都不能算铁证。”步繁霜道，“阿谨是要那个人站在天下人的面前承认，为此他必须将自己处在弱势。等那个人认罪后……我们就可以出场了。”

　　萧拟道：“我倒是没想到尊主你会让他走，你究竟想通了什么？”

　　“我是他的执念，天下是他的义务。他要想和我长久，就必须将天下安顿好，不然以他的性格，即使抛弃天下和我走，最后也会辗转不安，到时候……结果可能更不堪。”步繁霜淡淡道，“所以他要无后顾之忧地和我走，就必须了结这一切，这一步是必然的。”

　　凌让谨来到宿音山下时，已经看见各派弟子在山脚列队。他笑了笑，漫步走上去，倒不像是来自投罗网的，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那些人没有一人敢拦他，任由他孤身走上山顶。

　　山上广场前，数派精锐和仙盟弟子们静默以待，文界坐在正中央，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乐湛站在他的身后，阴沉着脸，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尹霁和白虎长老坐在角落里，都是神色不安，玄武长老则一言不发。

　　柳临风则坐在很远的地方神游天外，身后还站了两个拿剑的小首领，看上去是在看管他。

　　凌让谨踏上最后一阶台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就算是现在，他仍旧是所有人的焦点，再见到他的一瞬间，不少门派掌门都纷纷行礼。

　　为首者是七曜阙掌门，此人向来刚正善良但不迂腐，他领头向凌让谨问好后，冷冷瞥了一眼文界：“文长老大费周章把我们喊来，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吧？”

　　文界听到文长老这三个字，脸皮抽了抽，随即假笑起来：“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凌让谨勾结魔尊，叛逃仙盟，如今又回来威胁仙盟，我邀诸位前来，是为了将他诛杀于此。”

　　七曜阙掌门冷笑道：“他勾结步繁霜，天下太平，你遗世独立，才接手半个月，整个仙门乌烟瘴气。你可知多少门派开始欺压百姓，排除异己？一问都是你默许的。”

　　他口中欺压百姓的门派之一的其他门派掌门不乐意了，站出来笑道：“你这话就没意思，什么叫欺压百姓，排除异己？我们护一方百姓平安，百姓供奉我们，何错有之？”

　　“抢来的也叫供奉？”另有一掌门反唇相讥，“我听闻还有药宗拿活人试药？简直无法无天！”

　　“那也是为了炼丹！到时候造福的是天下人，有何不妥？”

　　“这么大义凛然，怎么不拿自己试药？”

　　“都闭嘴！”文界忍无可忍，一拍扶手，喝道，“你们这是让凌让谨看笑话吗？”

　　凌让谨彬彬有礼道：“无妨，你的存在就是个笑话，我看的久了，倒不觉得眼前的事情有多好笑。”

　　文界脸皮一抽：“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长老。”凌让谨温言道，“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人，没想到你和上届朱雀长老一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还要替人数钱，我也是很奇怪，这个职位是有什么魔力么？为何连着两人都是好大喜功、贪得无厌、眼高手低的鼠辈？”

　　文界被他一顿抢白，咬牙切齿道：“凌、让、谨！”

　　“你看，我孤身前来，你也怕成这样，实在难成大器。”凌让谨说着说着，忽然胸口一痛，一口血咳出来，他听见尹霁低呼一声，便抬头道：“你亲自做的毒药，何必做此惊慌之态？”

　　尹霁咬着嘴唇：“你……我们不会杀你，只要你投降，我就给你解药。”

　　“不必了。”凌让谨淡淡道，“凌某虽然不肖，但也有不屑于与之同伍者。”

　　尹霁脸色一白：“我到底哪里比不过步繁霜？他伤你一剑，你甘之若饴？我没要你的命，你反而——”

　　“直到现在满脑子还都是儿女情长，尹霁，你没救了。”凌让谨道，“这件事情，本就和我喜欢谁无关，而是和谁恨我有关。”

　　他一边说一边咳血，看上去虚弱极了，柳临风终于回过神，看向他：“让谨，你何必回来？”

　　“因为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凌让谨对着发小低声道，“小柳，你看我是不是伤的很重。”

　　柳临风道：“这得问尹霁，不过要我看上来，你若是再逞强估摸着是活不了多久了。”

　　凌让谨赞赏道：“我身中尹霁的毒，一旦用法术就会胸口剧痛，而繁霜刺我那一剑，也一直都没有愈合，今日若是所有人都来对付我，我是走不出仙盟的。”

　　柳临风想起身，却被身后的人给按住，他无奈道：“那你还不快跑？”

　　“我跑了，青龙长老、小辰和君心怎么办？”凌让谨擦去唇角的血，“还有这些还在我身后支持我的人怎么办？”

　　柳临风刚要说话，凌让谨却强行动用灵力，身形一晃，绕到了看管柳临风的人的背后，他迅速将那二人打开，提着柳临风，纵身跃向他们身后的高台。

　　柳临风刚要说话，却被凌让谨定在椅子上，凌让谨做完这一切，按着胸口慢慢坐下，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再没力气和他们说话了，小柳，如你所见，我当真是穷途末路，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我无处可去，死之前，我有件事情想弄清。”

　　柳临风沉默看他腹部的伤口渗出血，忽然叹道：“你为何不去找步繁霜？”

　　“他可是真心要追杀我。”凌让谨睁眼说瞎话，“不过这倒怨不到你，是我自己的选择。”

　　柳临风看着他，缓缓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仙盟后山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所有人下意识回头看向那里，唯有凌让谨和柳临风还在对视。

　　后山巨响后远远传来厮杀声，火焰冲天而起，有掌门人问文界要不要去后山看看，文界却道不必，后山有人看守。

　　“想来是凌让谨的帮手。”文界道，“我早在后山步下人马，都是我手下精锐——”

　　“是残荒宗对吧？”凌让谨看着柳临风，温声道，“残荒宗宗主屡失奇药，仙盟是他最后的希望。文界的人马根本就不会抵抗，而原本后山那点兵力根本无法与残荒宗的精锐对抗，小柳，你赢了，仙盟终于分崩离析。”

　　柳临风叹了口气，忽然笑道：“你既然都猜到了，何必还要问我？”

　　“我想死个明白。”凌让谨叹道，他忽然起身，摇摇晃晃站在栏杆前，对着下面的众人高声道：“我之前去往大漠，与残荒宗余孽交手时，遇见了一个人，翁老，那是我的手下。他在我养伤的二百年间，与残荒宗勾结，听他的意思，他还有一个主人。”

　　“最后我多方调查，也只知道那个深藏不漏的主人，是五位楼主之一。”

　　凌让谨倚栏回身，不让自己倒下，他对柳临风微笑道：“小柳，我真的没想到是你。”

　　柳临风神色不变：“是我，残荒宗之人既来，仙盟破碎已成定局，我多年夙愿已了，此后生死，我都不在乎，此事告诉你也无妨。”

　　他顿了顿，神色已经有些癫狂：“不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柳同学，其实大家好像都猜出来了【×感谢在2020-12-01 08:59:50~2020-12-02 09:2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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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计谋 你和温狸都喜欢，却没嫁给你们任……

　　文界见他这么说话, 心里一突：“你什么意思？”

　　凌让谨笑道：“他现在还不知道？”

　　柳临风懒洋洋靠在椅子上，他虽然被禁锢住，但却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放松：“这个蠢货还以为是靠自己和残荒宗搭上线的呢, 我在他眼里是你暗中布下的棋子, 你不都看见了么, 刚才还让人看守我呢。”

　　七曜掌门和身后其他支持凌让谨的掌门交换了一个眼神, 疑问道：“残荒宗？到底怎么回事？后山是残荒宗来攻？那还等什么？迎战啊！”

　　“不急。”凌让谨倚着栏杆。不急不慌道, “相信我, 后山一时半会攻破不了，不如我们先说说现在的事情。”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同时多年盟主的威严还在，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 只是七曜掌门一众人看文界的眼神更加鄙夷。

　　文界也顾不得这些，死死盯着柳临风。

　　“诸位方才也听见了小柳说的话。”凌让谨再开口, 刚说几句话就又咳出一口血, 他满不在乎随手一擦, 笑道, “看来我还是比较了解你, 当你的愿望达成, 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阴谋是否被拆穿。因为——你没有活下去的想法。所以我准备的人证物证, 也不过是做一个保底罢了。”

　　“让谨。”柳临风摇摇头, “你这么聪明, 怎么一定要留在仙盟呢？我放过你很多次，劝过你很次，你为何不和步繁霜走呢？你看你现在，众叛亲离，虽然还有几个聪明人, 但是人心都是贪的，更多掌门想跟着文界发财，而不是跟着你担起责任。就那几个门派和文界他们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这下我是不得不杀你了。”

　　“我若不如此狼狈，你岂能放心告诉我你就是我找的那个叛徒？”凌让谨笑道，“想让仙盟破裂，就必须先除掉我。但你杀不了我，也多少有点不忍心，那让我身败名裂，无力再统管仙盟，相对来说是最简单的路。所以我放任你找到盛洺，也大开仙盟之门，让盛洺来大庭广众之下胡说八道，更安排沉雾故意与我对立，同意软禁我，到时候可以顺理成章刺我一剑。这样我被逼到绝路，你就会放心，你放心了，就会不再隐藏。”

　　柳临风满不在乎笑道：“这么说我还是中了你的计，不过无所谓，殊途同归，结局是我想要的就好，让谨，你死了，仙盟就完了，只要仙盟完了，我的身份还藏不藏得住，就都无所谓了，只是你说安排边沉雾重伤你以迷惑我，怎么最后变成了步繁霜？”

　　凌让谨轻轻一笑：“吵了一架，过来给我添堵，顺便帮我一次，不得不说，沉雾都做不到繁霜那样精准地避开我的要害，同时又让我看上去像是重伤。”

　　后山有烟吹过来，火光冲天，杀伐之声似乎又靠近了一步。

　　有谁都不服，野心勃勃的掌门开口问道：“你们打什么哑谜呢？有话快说！万一后山被攻破了怎么办！”

　　“这件事情要从我前些日子去漠北找要疗伤说起。”凌让谨对高台下的人们朗声说道，“就是盛洺说的那一次，当时我被残荒宗宗主魔气所扰，不能运功，步繁霜一路护送我，在找到那种药的时候，我遇见了同样去寻药的残荒宗人。”

　　“正如我之前所说，我在那里遇见了与残荒宗同流合污的翁老，从翁老那里得知仙盟内有叛徒，之后朱雀长老一事，也有叛徒在后面指使，从他口中我得知，那位叛徒是五位楼主其中之一。他不要权也不要利，就是想要仙盟分崩离析。”

　　“至于我是如何分辨出来的——其实说来简单，步繁霜当时对外散布消息，告诉仙盟我病已好，并将我的位置广而告之，仙盟当时几派势力同时出人迎接我，但最先到的是边沉雾和柳临风。”

　　他顿了顿，对脸色铁青，越发坐立不安的玄武长老笑道：“玄武长老可还记得当时我们三人回仙盟的时候隐藏了行程，除了我们三个，无人知道我走什么路线回到仙盟的，柳临风是幌子，我和边沉雾另取他道。然而我和沉雾刚到宿音山脚下，便有妖兽作乱，众所周知，妖兽轻易不来宿音山，那次就不偏不倚，就在我到达的同时出现了，直接暴露了我的行踪。”

　　“这也可能只是巧合。”柳临风笑道，“不是么？”

　　“可惜那妖兽所中的是仙盟特御兽之法。”凌让谨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而且仙盟之中，会的人也不算很多。”

　　“况且一次是巧合，不可能多次还是巧合。”战火之中，凌让谨面色平静，“随即我发现，每次有叛徒的踪迹时，小柳都在现场。”

　　“而其他四位楼主，并没有这么频繁的巧合，最暴露身份的就是那次大规模的妖兽之乱，梼杌来刺杀闭关的我，小柳不在前阵杀敌，而在明知后方有人守护我的前提下，来到了后山，随之而来的就是梼杌，梼杌是上古四凶，要想远距离控制十分困难，必须在附近才能御兽。而梼杌一直在暗示，他不能乱说，否则很可能命毙当场。”

　　“后来我得知所有楼主都在前线，只有小柳你在后面。”

　　“那时是我太冒险了。”柳临风无所谓道，“不过无所谓，你看不看出来我是谁，都不影响我后续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