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足侑士看着她，“虽然有些冒昧，但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王凌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你认识一个叫做清水彩夏的人吗？”

　　王凌怔了怔，表情一瞬间变得迷茫，她定了定神，说道：“如果我们两个说的是同一个人……那么，她是我的姐姐。忍足君也认识她吗？”

　　“不，她是我一个叔叔的朋友，后来两人失去了联系。我叔叔偶尔还会提起她呢。”

　　王凌直觉地认为忍足侑士对她有所保留，虽然对于那位便宜姐姐的事情有些好奇，但她还是放下了那点好奇心，只是微微笑着，“这真是太巧了。”

　　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她皱着眉毛盯着空气中某个位置，手里也不动声色地捏了个法诀。

　　那个透明的影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飘离了这里。

　　王凌这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

　　忍足侑士自然将她这不自然的举动收在眼底，“怎么了，清水？”

　　“没什么，你知道的……医院总是会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凭着聪明的头脑，忍足侑士也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一直挂着的笑容僵了一下，表情看上去有点奇怪。他轻咳了一声，还是转移了这个明显让他们不自在的话题。

　　过了会儿，树理醒了过来，王凌则开始喂他吃午饭。

　　打过点滴后，他们拿着开的药方，到附近的药店去一一购买。上面大多数都是消炎一类的药品。

　　树理苦着张脸，闷闷不乐的。王凌只得告诉他等到他病好了就带他去游乐园。他这才重新露出了笑脸。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轻松就解决。即使吃药打针还打点滴，但树理的病情仍不断地反覆着，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

　　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也因此而消瘦了几分，看得她越发的心疼。

　　王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先请一个星期的假，然后再带树理去医院中。

　　“小姨。我会不会死。”

　　“不许胡说。”王凌的声音难得地严厉起来，“没有这种事情。”

　　过了会儿，她反应到自己吓到他了，赶紧温柔地安慰他，“小姨不会让你有事的，你会好起来的。我们到时候还要去游乐园呢。”

　　虽然口里这么说，但王凌自己心里也没有底。那种因茫然和无措所衍生的焦急感烧得她心底一片彷徨。

　　她的眼眶微微发红……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

　　上一世，她眼睁睁地看着芷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她绝对不会让树理也这样的。

　　要是树理真的出事的话，那……

　　“不管怎么说，还请您再仔细检查一遍。毕竟，树理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转是事实。”她看着面前的医生，表情带着几分的执拗。

　　“我们已经做了很完善的检查了。”那位医生眉眼带着隐约的不耐，但语气还是挺不错的。

　　“或许你们检查得不够全面，也许还有疏忽的地方。”即使知道自己这话会得罪人，但在这个时候，王凌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的声音也加大了几分。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明显是医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俊秀的脸上莫名地给了王凌一种奇异的熟悉感。脸上的细框眼镜为他增添了一丝儒雅的气质。

　　“忍足学长。”

　　听到这个称呼，王凌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这应该就是忍足侑士口中的叔叔吧。

　　那医生将事情和他说了一遍，语气免不了地带出几分为难。

　　“我知道了，把他的病例单给我看看。”

　　纤长的手指打开树理的病例表，视线在清水树理那个名字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

　　他抬起头，望着清水凌，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语气温和，“我该怎么称呼你？”

　　“清水凌。”

　　那人点了下头，“我可以再询问一下你相关的细节吗？”

　　“当然可以。”王凌努力克制住那种突然勇气的不安情绪，认真说道。

　　凌的爆发

　　她直接无视了那个医生有些尴尬的神情，将树理的事情再次细细说了出来。忍足医生边听边翻着病历表，神情带着思索。

　　“这病倒也有可能是误吞了东西……他之前有不小心吃下什么别的东西吗？”他严肃问道。

　　经他一提醒，王凌这才想起树理曾不小心将杨梅籽吞进去，于是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再用支气管镜检查一下吧。”忍足医生一锤定音，“那你弟弟呢？”

　　“他是我侄子。”王凌解释道，“现在还在打点滴。”

　　打了那么多天的点滴树理的病情却一点起色也没有。即使心中有所不满，王凌还是暂时压下了那些情绪。

　　检查的时间并不长，但王凌的手心却都冒出了汗。当看到结果时，她才觉得一直挂着的心重新落回了原地。

　　最终果然在左肺下叶支气管中发现了那杨梅籽。即使先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得到事实时，免不了又开始乱想。如果那个时候注意一点就好了。

　　“现在只需要动手术将它取出就好。”忍足医生见她脸色发白，又多说了一句：“这只是个小手术，没什么风险，所以用不着担心。”

　　虽然已经放心了，但在松了口气的同时，王凌心中又是一阵后怕。如果没有检查出来而一拖再拖的话，那么树理会不会……

　　她再次想起了芷苍白的脸。

　　“真是抱歉，这次出了这样的差错……”之前给他们诊断的医生说道，一脸的歉意，“幸好这次误诊还可以补救。”

　　本来他说这话只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却没料到反而踩中了王凌的痛脚。

　　脑袋中某个开关被按下。心底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爆发，王凌只觉得脑海中有股冲动想要发泄出来。

　　“是啊，还好只是小小的事情，并没有闹出人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有那么医疗事故发生”她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到后面还带着几分隐约的哭腔，“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么芷也不会——”

　　“就是因为你们，芷才会死去……她还那么年轻。”说到后面，她开始将眼前的人和前世那些医生冷漠的面孔融合在一起，声音中压抑着一丝的恨意。

　　“凌，冷静一点。”熟悉的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响起，听在已经有些发狂的王凌耳中却也只是火上加油。脑袋中一幕幕的记忆闪过……笑容明媚的芷，故作鬼脸的芷，脸色苍白的芷……她们的脸晃得她的头开始发晕，最后碎成一块块。

　　“你让我如何冷静！”现在的凌仍处于恍惚的状态，无法挣脱出来。像是找到了一个缺口，一贯冷静的她第一次在人前爆发，她甚至没有去想他们是否听得懂她的 话，只想要将一切发泄出来，开始口不择言，仿佛这样心里就会好受一些，“如果你看到自己的亲人因为这种事情死在你面前，你还能冷静得了吗？”

　　一双手按住她的手腕，王凌想也没想地抬起手——

　　“啪——”

　　手心里传来的微微痛楚感让她清醒了几分。王凌抬起眸子，望着柳生比吕士……脸上不太明显的五指红印。

　　清醒过来的她想起自己刚刚的无理取闹，张了张口，想说写什么，但话还是咽了下去。

　　沉默像石块投进湖水，以清水凌中心向边缘一圈圈荡漾开来，连带着一室的窒息。

　　树理也没见过这样的她，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凌，冷静下来了吗？”柳生比吕士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脸上仍是温文尔雅的微笑。

　　“比吕士。”她也意识到这并非前世，抿了抿嘴，从他平静无波的脸很难看出他脸上还挂着一道的红印。

　　“对不起。”她抿了抿嘴，心里的愧疚感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自己刚刚在这里这样失礼，转头看向那两人医生，深深鞠了个躬，“抱歉，刚刚我失态了。”

　　“这也是我们的疏忽。”

　　“小姨。”树理的声音怯怯的，他扯了扯她的衣角。

　　王凌瞧见他这个这样，不由收起先前那些悲伤的情绪，埋怨起了自己，“我没事。”

　　“那树理什么时候动手术？”

　　忍足医生想了想，“下个星期吧，不过需要监护人签名。”

　　他望着乖巧地站在那里的树理，摘下眼镜，揉了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男生总带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他严肃了一下表情，两人又商量了一些和手术相关的事情。气氛也因此而缓和下来，就好像没有过清水凌的失控。

　　当他们走出医院的时候，夕阳早已落下，夜幕中挂着点点的星星。

　　王凌看着星空，有些晃神。她的记忆再次飘远。

　　“姐，听说化疗很痛。我不怕死，可是我很怕痛。”

　　“我更不想要姐姐因为我的病而累死累活的。听说手术成功率才３０％，我没有那个勇气去赌。”

　　“如果没有我的话，姐姐一定可以活的更加轻松吧。”

　　“对不起，我只能先和爸妈见面了。原谅如此自私的我。”

　　那是她和她最后的道别。那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芷躺在浴缸中，鲜血甚至染红了水。她的嘴角挂着与这画面完全不符的解脱的微笑。

　　只留下生者的悲伤。

　　“抱歉，因为医院的疏忽，王芷小姐拿错了病历单，她只是得了轻微的炎症而已……”

　　“医院偶尔也会有这样的疏忽，希望您能体谅。我们愿意为此做出相应的赔偿。”

　　无论结果如何，芷都不可能回来了。

　　那个爱笑爱闹的少女最终死在她的18岁。

　　“凌。”

　　王凌紧紧咬着下唇。时光是最好的疗伤药。她一直以为她已经完全释怀了，以为她可以单单只记住和芷的快乐日子，而遗忘那些悲伤的过往。

　　她缓缓握紧手，指节也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可是她却没有察觉到。

　　可是，她怎么可能真的完全忘记？曾经的铺天盖地的绝望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沉淀，并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但这并不等同于消失。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她终于再次爆发。

　　“凌。”

　　眼睛重新聚焦，王凌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又在发呆了。”淡淡的嗓音含着难以察觉的宠溺。

　　“只是想起一点事情而已。”视线落在柳生比吕士脸上的红印，王凌眼神黯淡了下来，她再次想起自己刚刚做的事情。

　　明明和比吕士无关，她却发泄到完全无辜的他身上。

　　“对不起。”

　　“我说过了，用不着在意。”柳生比吕士用空着的手揉着她的头发，“想哭的话，我的肩膀可以借你一个小时。”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早该放下了。”王凌摇摇头，脸上闪过坚决的神色。

　　“你不用一直忍着的。偶尔你也需要发泄一下。”

　　王凌面前牵起嘴角，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会突然来医院？”

　　“不是你之前打电话给母亲，和她说了树理的事情么？她本来要过来的，但突然有事情，所以就换成我了。”顿了顿，柳生比吕士话语中带着笑意，“不过，我总不能就这样回去，我先去你那里吧。”

　　‘“真的很对不起。”这个时候的王凌尴尬得恨不得直接找个地洞钻进去。

　　柳生比吕士看着重新恢复了精神的她，心里松了口气。虽然很好奇她之前失控时说的话，但只要她安好，其余的事情都可以放下。

　　他可以等待，等待她将自己心扉打开的那天。

　　回到公寓后，王凌拿热毛巾敷着他的脸，顺便煮了个鸡蛋，准备在印痕的地方滚上几圈。

　　柳生比吕士似乎很享受她这样的照顾，嘴角微微勾起。

　　原本清俊的脸加上五指红印，看上去有几分的狼狈。看得王凌愧疚感不住地往上飙，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对不起”，恨不得那东西长在她脸上。

　　“如果真的那么愧疚的话，那干脆以身相许得了。”

　　………………

　　…………

　　……

　　拧着毛巾的手停顿了一下，王凌的表情很是纠结。

　　场面一时之间冷了下来。

　　“比吕士，你最近看得是什么书？”别跟她说她他看的是才子佳人一类的言情书籍。

　　“哦，是忍足借的几本小说，上面的剧情挺有趣的。”相对于她古怪的表情，柳生比吕士倒是显得很淡定。

　　难怪。王凌也知道忍足喜欢看纯爱系小说的事情……只是，比吕士怎么也被他带坏了？她在心底给忍足侑士记上一笔。

　　“我都不知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都开始交换书了。”她继续拧着毛巾，“只是这种话还是不能随便乱说。”

　　“嗯，所以我也只是开开玩笑而已。”某人的语气平淡得让她很想磨牙，“不过凌的反应倒是挺有趣的。”

　　王凌忍住直接将毛巾扔过去的冲动，她深呼吸一口气，决定让耳朵自动失聪，不去理会那个有被带坏趋势的人。

　　在她没注意到这边的时候，柳生比吕士则是深深地看着她。

　　其实，刚刚那句话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他的心里话吧。可惜某人就是认为他是在开玩笑，明明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的。

　　而王凌也没有意识到被他这么一搅和，自己之前那些抑郁的心情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另一头，刚下班的忍足医生换下了白色的长袍。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嗯，侑士，有什么事情吗？”

　　“叔叔，我有件事情和和你说说，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艰难选择

　　树理的手术很成功。王凌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我想继续在医院里调理一段时间就好了。”忍足医生望着床上的树理，眼神复杂，半响，他收敛了脸上多余的情绪，又恢复到负责认真的医生形象。

　　由于刚刚动完手术，王凌还没办法进入里面看树理，她索性坐在外面的长凳上等待着。柳生晴子坐在她旁边，不时地和她说这话。

　　“清水桑。”忍足侑士的声音斜插入。

　　“忍足君。”王凌抬头，就看见少年斜跨着网球包，左手无所谓的插在口袋里。

　　视线交汇，忍足侑士扬起浅淡的笑容，声音醇厚如美酒，引人遐思，“不知道清水桑是否给我一个请客喝咖啡的机会？”

　　王凌表情有些犹豫，目光在树理的病房中打转着。

　　柳生晴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忍足侑士，她微微笑着，“凌，你好歹也要给人一个追求的机会啊。放心吧，树理我帮你看着。嗯，”

　　本来两人之间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朋友关系，被柳生晴子这么一打趣，弄得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一样。她无语地向柳生堂姐解释，但对方仍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啊，我可不敢和某位抢人。”忍足侑士半真半假说道，语气满含深意。

　　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思索他口中的某位的具体人选，在得不出结果后，王凌很快丢开这个问题，点点头，“那就一起去吧。”

　　既然忍足侑士特地约她出去，那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深褐色的咖啡上浮着泡沫牛奶，入口时可以感受到奶泡的香浓和酥软，配合上咖啡的香醇和浓郁，这家卡布奇诺的味道堪称是王凌喝过最好的。嗯，以后可以带同样喜欢卡布奇诺的高木云过来尝尝。

　　“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家咖啡店呢。”环境清幽，咖啡厅的音乐也很符合她的口味。

　　“因为位置比较偏僻，不太好找。我也是朋友介绍过来的。”

　　确实，这样在远离市中心且在巷子拐角深处的咖啡屋要自己发现也不容易，看来这家老板开咖啡厅也是因为兴趣所在。

　　“不过，我可以推荐你看一本《走进神奈川》，上面介绍了不少关于这样的小店。有些真的很不错。”

　　“是吗？有空我会去看看的。毕竟我对这块地方仍不是很了解。”

　　在两人不紧不慢地交换了些关于文学电影的看法后，忍足侑士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问题：“对了，清水桑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清水采夏的事情吗？”